未经传召,郡王不可擅自进京,这是祖制,更是纲常!
可他高长风居然就这样畅通无阻的出现在勤政殿,出现在了早朝的大殿之中,身后跟着的更是他极为亲信,掌握着京城与皇宫守备之人。
这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群臣中支持薛家一党本有人欲怒斥黄铮易胆大包天,可见到这一幕也都犹如石像般被动弹不得,心中忽地浮现出四个字。
大势已去。
“弑君!弑父!弑兄!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不悌之人,何以为君,何以治天下!”高长风虽微微扬首仰视着高处的人,可那气定神闲,俾睨天下的目光却毫不掩饰。
高靖南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如此在意高长风,比起先前模样,原来这样的他看起来才是匹配的,耳边响起了铮铮的金石之声,锃亮的甲胄在阳光的反射下极为刺目,一股郁气忽地直冲头顶,他突然一阵眩晕,眼前万物开始有些恍惚,独自跌坐在龙椅之上,却无人将扶一把。
突然高靖南混乱的思绪中闪过一个平日里被抛诸脑后之人,他心下猛然一跳,呼吸却逐渐平稳,冷冷地看着面前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
高靖南突如其来的冷静让原本打算将其逼上爆发的高长风心中也是一凛,但他依然面色不改,已拿下的,任他是谁也夺不去。
作者有话说:
马上步入新卷了呢
卷四 风月知否
第59章
两日后
宅院的树荫下,叶时雨看起来很闲适地半靠在藤椅上,像是在闭目养神一般,脚下放着一个收拾好的包袱。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紧绷的身体始终不能全然地放在椅子里,时不时的一阵心悸让他的牙关不自觉地紧咬在一起,甚至开始发疼。
初九过后,皇城的门始终紧闭着,包括前去上朝的群臣,至今也无一人出来,里面究竟是一派平静,还是血雨腥风,外界无从知晓。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叶时雨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可他依然闭着眼睛,像是不敢睁开一般。
“走了。”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可那语调冰冷,与清透的少年音有些不符。
叶时雨骤然睁开了双眼,一直悬空的身体渐渐放软,脑海中各种纷乱的猜测这一刻有了答案。
他看向少年,眼前的他其实与自己差不多年纪,本有着一幅温润的五官,可偏被他清冷中带着狠厉的眼神打破了所有柔和,让人忍不住就想离他远些。
叶时雨起身掸了掸身上落下的细小花瓣,冲他微笑着点点头,
“你就是以安?走吧。”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因黄铮易执意要在朝中将他也一起弹劾,若事成便会有人前来接他前往江南藏匿,远离朝堂是非,若不成那他明日即可入宫,就还是高靖南身边的御前公公叶时雨。
叶时雨掀开马车的窗帘向外看去,此刻正路过一个街市,窗外的人一如往常地为着生活奔波着,改朝换代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谁为帝王又与他们何干?
叶时雨看的出神,他的殿下如今坐上那高高的龙椅,而自己却在此刻与他再次分离,不知可否还有再见的那一日,如此想来心中就翻起一阵不可名状的疼痛与害怕。
是的,他尤其害怕就此被渐渐被遗忘,毕竟身为帝王,从今往后必定要雄图霸业,后宫无数,自己这点儿小心思看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即便是早晚有这一天,那便能多一日算一日吧,总好过就这样不复相见。
“以安。”叶时雨掀开了帘子。
马车缓缓停下,戴着斗笠将面目几乎全然挡着的以安回过头看着紧闭的车门,只听得里面传出一个极为冷静的声音,
“麻烦你调转车头,我要进宫。”
饶是对诸事甚少有情绪浮动的以安闻言也露出了微讶的神情,他顿了顿道,
“陛下旨意,带你走。”
“你放心,快到的时候我自己走进去,不会让你露面。”
“不可!”以安将马车转进一个无人的巷子,转身打开了车门,“我的任务就将你安全送到江南,而不是皇宫。”
“那你就等着带一具尸体去吧。”
以安这才发现,叶时雨宽大的袖中竟不知何时藏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刀尖紧紧抵在了心口,衣服的布料似乎已经被顶到了极限,外衣的丝线已经崩裂出细小的裂口。
“在你出手之前,我就能将你的匕首夺下来。”以安冷道。
“我当然知道你的厉害,可这一路上你能时时刻刻看住我吗?”叶时雨直直地看向以安,全然无惧,“陛下既然派你来也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你武功好,其实若你知道我为何回去,或许会改变主意。”
以安冷冷地看了叶时雨一眼,却根本没打算听的要转身驾车离开,
“别让我一路将你绑去江南。”
“你也知道我是前皇帝身边儿亲近的人,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若我告发可让陛下之位更为稳固,百益而无一害。”叶时雨语气虽缓了下来,可手上的力气却没卸下一丝,反而抵得更紧。
“黄相在朝堂之上弹劾了我,若被天下知道陛下反助我逃匿,那对陛下之誉可谓是极大的打击。”
“你想干什么?”听到此言,以安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波动。
“陛下曾于我有恩,前皇帝待我也不错,我回去揭发秘事还了陛下恩情,再好好服侍前皇,不是两全其美。”
“你是在威胁我。”
叶时雨笑了,“你若不让我回去,我就出去宣扬我就是众人口中的那个祸国阉佞,是当今皇上放我走的。”
“你!”以安此刻周身已萦绕起杀意,“你不怕我直接杀了你。”
“那既然你要杀我,那又何必在乎我现在是不是要自杀。”叶时雨语气轻快,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以安双瞳微缩,下一瞬就掠到了叶时雨的面前,轻击一掌让刀尖偏离了方向,嗤啦一声,刀锋划开了衣料,片刻之后殷红的血开始渗出,迅速染红了雪白的中衣。
“你!”
以安夺下匕首,迅速在马车中翻找出止血的药,而后狠狠道,
“我给你上药,不许再妄动!”
药撒上去很疼,甚至比划伤那一下还要疼,叶时雨顿时一头的冷汗,嘴角却在上扬,
“伤……口很浅,不妨事。但这一路上……哪怕绑着你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我总能……找到机会。”
以安阴沉着脸不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刚才自己若不阻止他便是真的下了狠手,但他又好像是笃定了自己一定会阻止,才敢这么狠。
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让以安十分不适,却又无可奈何,此人司夜大人特别关照过,一定要保他平安。
巷子里的马车停留了许久后终于重新走起,片刻之后向城中心缓缓驶去,叶时雨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可这笑却看不出任何喜悦之意。
幸好是他来,看似狠厉却心思单纯,若是司夜恐怕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就被带走了,又岂是他三言两语能唬住的。
临近皇城,叶时雨执意下来走回去,毕竟以安是陛下的人,若看到了恐怕还要起波澜。
以安在暗处看着叶时雨微微佝偻着,慢慢走近了供宫人们进出的小门,亮出了自己的腰牌,在守卫惊诧不已的眼神中进了宫门,虽听不到大门紧闭的声音,可他仍觉得在心中好似被砸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叶时雨的背影中带着一份决绝之意,就好像……好像要去赴死一般?
以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股懊恼之意油然而起,怎么自己就这样被他绕了进去,做出了忤逆陛下之事,思及此,他迅速转身如风般轻掠而去。
养年殿中,高长风甚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当日勤政殿上虽说掌握了极大的优势,但高靖南在最初激烈的反抗过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变得安静,眼神也逐渐镇定,虽然事后黄铮易说他应是审时度势,为了保全性命,可高长风却不这么认为。
难道高靖南认为一旦薛羽得到消息就会带兵杀回来,所以如此自信?
虽说薛羽却为一大患,但杨子瑜已用兵符暗中集合了伯阳侯旧部,即使不能与之直接对抗,也可将其牵制。
但高长风总觉得,事情不像是这么简单。
他现下宽厚地赐了封地随宁府给高靖南,让他依旧做那个宁王,可旨意虽下了,人却不能放,重兵把守拘于乐央宫内。
现如今太皇太后仍囚于慈安宫,身边仅有一个庆公公,玉太后已吓得魂飞魄散不足为惧,而他拿出了薛家当初与西决通敌的证据,趁热打铁地将薛党牢牢控制,替顾家平反。
他倒是要看看,孤立无援的高靖南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乐央宫内静的可怕,柳旭站在殿外朝里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里,高靖南正出神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秋山夜雨图,曾经挺俊的双肩透出了几分颓靡。
现在的高靖南看着平静无波,但地上的一片狼藉昭示着他也崩溃失控,柳旭吓得至今没敢进去,昨晚这位宁王殿下的癫狂让他惊骇万分,他相信自己只要敢踏进殿内,就会被其撕成碎片。
当时柳旭就想若是叶公公在这儿就好了,他必定是面不改色地走进去,然后什么都不用说,就蹲下收拾这些碎片,宁王的怒气就会渐渐散去。
想到这儿柳旭只能暗叹叶公公真是命好,偏偏就在这么个生死一线之间的时候出宫了,并且新皇似乎是将他遗忘了似的,也未派人去寻,想必他早已离开京城了吧。
他正兀自想着,宫门那边似乎有些动静,柳旭看了眼殿内,宁王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便走到宫门处附耳听了听,这一听不打紧,他登时睁大了双眼,
“军爷,军爷!”
柳旭咚咚敲着门,而后门上一阵哗啦啦的开锁声,沉重的宫门开出了一条缝,柳旭探出身子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门外人身着一袭墨蓝的束腰长衫,满头青丝仅用了一根简朴的木钗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其余就那么垂顺的散落着,鬓边碎发被微风带着轻轻扬起又放下,犹如一位翩翩的世家公子一般,教人有些移不开眼。
这一身与整座皇宫格格不入,更为突兀的是他像是要出远门似的,手里还拿着个小小的包袱,
“叶公公……你怎么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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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军爷,在下是否骗您,问问柳公公就知道了。”
柳旭忙道,“军爷,这位是之前御前的叶公公,是一直贴身伺候宁王殿下的。”
这守门的将领略一思索,听说皇上的意思也是不能怠慢了里头那位,这上面下来的任务说是里头的人不准出来,但若是进去个服侍的太监应该也不打紧,于是对叶时雨道,
“进去吧。”
叶时雨谢过后进了去,门关上的一瞬间,只听得那将领与外面的人闲道,
“别人都巴不得离远点,这还有个自己往里撞的。”
“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吧。”
有情有义?
叶时雨怔了一怔,看向眼睛已经泛红的柳旭,“你怎的在这里?”
“公公你在外头,怎么不就走了罢了,何苦回来。”柳旭满目哀伤。
“我倒真的差点儿走了。”叶时雨看了看手中的包袱,微微一笑,“可走着走着我就想,这天地之间除了皇宫竟没一个我能去的地方,幸好这腰牌仍带着,就这么进来了。”
“进来了,可就出不去了。”
“我不想出去了。”叶时雨转头看了眼已紧锁的宫门,轻轻叹道,
“咱们这样的人就算是逃出去了又如何,注定是一生孤独,无依无靠,”
所以他回来了,可进了宫门又不知自己能去哪儿,思来想去竟只有回到这里才算是名正言顺。
不过也无妨,只要同在这四方城内,就总有相见那一日,他甚至无所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时雨?!”
惊诧不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时雨回头,看见的是发丝凌乱满眼血丝的高靖南,这失意颓靡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内心也不由得有些五味杂陈。
叶时雨张了张嘴,想行礼却又不知如何称呼才好,若是按高靖南的脾气,仍叫宁王殿下定是要掀起一阵怒火。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高靖南苦笑一下,
“还叫殿下就好。”
柳旭惊得差点儿出声,这满屋的狼藉就是他昨日小心翼翼称呼了一声殿下所致,宁王对叶公公果真是不一般,他极有眼色的进了殿内去收拾那一地的碎片,外面就独留了他二人相处。
高靖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自己那般对他之后,在明知道进了宫可能只有死路一条的时候,叶时雨竟还不顾一切的回来,心中既疼且悔,忍不住快走了几步想拥他入怀。
“奴才只愿能侍奉殿下左右,”叶时雨却连退数步跪在了地上,“倘若奴才逾了矩,那恐怕这点愿望也难成真。”
一句话惊醒了满腔情意的高靖南,他这才想到,自己这举动哪里还是柔情蜜意,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已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手指微颤着渐渐放下,
“我不该急于一时,你且等着,我今后定不会再负你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