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学子无不欢欣鼓舞,大赞皇上高明远见,尊贤爱才。
京城客栈里,几个人围着一名长相清隽的书生不停地说着什么,只见此人双眉微锁已露出了不耐的神态,可张了几次嘴也没能说出婉拒的话来,看起来十分为难。
掌柜看了几次,放下了手上的账本走了过去,
“谢举人,您要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快上去吧。”
谢松雪一愣,刚想说自己没叫热水,看到掌柜拼命使的眼色这才反应过来,
“哦哦……我这就上去。”
谢松雪摆脱了人群,掌柜拉着他上了楼梯,
“谢举人,您这次必中三甲,他们几个无非是想来沾沾光,不必过于理会。”
“掌柜的谬赞了,现下结果还没出来,还不知能不能中。”
“您太谦逊了,离放榜只剩一个时辰,您若不想亲自去挤小店可以派人去替您看看。”
“不用麻烦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此次不过是会试,只有排名,待到殿试之后才会排出三甲,谢松雪心中是颇有自信的,回房好好收拾了一番之后,他才缓步放榜的地方走去。
到了地方已是人山人海,但还未到时辰,禁军将众举子拦在了外围,周围人中有认出他的,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现下所有人的心思都在贴榜人进来的入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松雪!”
谢松雪冲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看着章鸣玉朝他走来,他二人皆在鹿林书院读过书,彼此十分熟悉。
“你此次必是稳了,我听举子们私下都在议论,你与那洛清许谁能夺魁。”章鸣玉笑眯眯地凑近道,“他们哪有我了解啊,定是松雪你的。”
“章兄别乱说。”谢松雪左右看看,“只要能进入殿试,我就心满意足了。”
章鸣玉还想说些什么,人群却突然躁动起来,他二人连忙朝里面看去,果然是放榜的人出来了!
随着榜单一张张被张贴出来,禁军也逐渐让开,学子们争先恐后地涌过去,恨不得贴在上面。
他二人倒是不紧不慢地向榜首那边走去,可逐渐地,他们发现那边不停地有人看向谢松雪,眼神却有些古怪。
谢松雪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他忍不住将步伐加快了些,就连一旁的章鸣玉也意识到了不对,有些紧张了起来。
榜首那一页字都提的比其他的大,可以说远远看去就一览无余,第一名赫然写着洛清许,而后再怎么看,都没看到谢松雪的名字。
章鸣玉有些震惊地看了眼身边的看似淡定的谢松雪,在第七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后便快步开始看后面的榜单,此次会试共录进士一百七十五名,虽说不相信谢松雪会在后排,他还是不死心地来回看了两遍。
“这不就是谢松雪吗?怎么可能没中。”
“他可是从鹿林书院出来的,都说是天之骄子,我看说不定虚有其表。”
“听说他是谢侯爷的亲戚。”
“虽说都姓谢,但他家早已败落,与谢侯爷更是远到千里之外了。”
“你们可别乱讲,他可是有真才实学的,肯定是弄错了。”
此刻周围比市井集市还要嘈杂,身边有欢呼的,有痛哭的,更多的是自以为小声的刺耳议论,谢松雪虽立在其中,可好似与外界隔绝开一般,那些声音都恍恍惚惚,听不真切。
他觉得耳边轰鸣作响,眼前晃来晃去和指指点点的人群让他有些眩晕,谢松雪怔了片刻,脚步虚浮地转身,一步步朝客栈走去。
“松雪!”章鸣玉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搀扶住,“你先别急,这肯定是弄错了!”
手臂上紧握的手让谢松雪回过些神来,他想装作不在意地笑一下,却不知这笑勉强到让人不忍,
“科考本就有中与不中,这么重要的揭榜,怎么可能会错。”谢松雪站直了身体,轻轻拂开了章鸣玉的手,有些踉跄地朝客栈走去。
章鸣玉不放心,一直看着他进了房间,本想跟去却没想到他直接将门锁上,
“松雪你别着急,我去打听!”
谢松雪呆坐在床边,依旧觉得四周嗡嗡作响,仿佛在梦境中一般,他不信自己会落榜,唯一的可能是因为自己在时务策中写了一些关于齐地大旱的词句。
他的家就在齐宣府,至今仍未能从旱灾中走出,朝廷最终送来赈灾的那点粮食根本就不够,他亲眼见到了太多的惨剧,虽知道可能不妥仍没忍住写进了文章。
谢松雪有想过或许能影响到名次,可万万没想到竟因此落了榜。而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这次落榜之事愈演愈烈,最后竟会落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地步。
都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会试,却在公布了结果后起了波澜,不知哪里传出来的,说是因为谢松雪写了关于齐地大旱的实话而落榜,一开始还只是流传,所有人没太当回事。
可不知怎么的,这事非但没随着时间平息,甚至连市井之间也开始议论纷纷。
事情渐渐变得有些不可收拾,任礼部尚书的薛平周着实有些焦头烂额,这会试是由礼部举办,他自然清楚此事是怎么回事。
当时这张试卷在考官中间就引起了非常大的争议,谢松雪的几项考试都文才卓绝,见地非凡,可偏偏在时务策中写下了齐地大旱赈灾不及之话,有人说他大逆不道要将其除名,也有人觉得他不过是有些书生的古板而已,不应以一句话而将这样一名良才轻易抹去。
最终这事闹到了薛平周这里,他不知谢松雪在学子中负有盛名,一看这试卷立即怒不可遏就将谢松雪除了名。
现如今传言愈演愈烈,甚至市井中开始流传当今皇上夜屠皇宫,逼死先皇惹来了天怒,这才有了齐地大旱之事。
薛平周本就不是什么堪当大任之人,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当初那些力挺谢松雪的官员自然是冷眼旁观,而那些怂恿他的人更是躲得远远的,连照面都不敢打。
他思来想去,竟觉得事情的根源就出在这个谢松雪身上,只要这个人没了一切就能迎刃而解,而此时已经回到家中的谢松雪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认命之事,却还能引来更大的危机。
其实谢松雪的父亲曾任中书省参议,家中也曾是京中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可父母在他十六岁那年相继去世,他本在官宦弟子才能去的鹿林书院中读书,成绩斐然。
家中出事后,当时鹿林书院的山长惜才,留他在书院一直读到十九岁,才带着家中唯一剩下的一名家仆江树回了齐宣府的老宅。
谢松雪回到家中后便如往常一般度日,但从小便跟着他的江树知道,他家嗜书如命的少爷已经足足有十日没碰过一页书了。
这又到了夜里,往时都得他三番五次的催促才肯放下书的少爷房里又是早早熄了灯,江树不由得叹了口气,也回了自己房间。
这本是个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夜晚,可有些变形的窗户被夜里突起的大风吹得哐哐作响,谢松雪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边去摸床边放着的外衣,想在窗户的缝隙中塞些纸团将声音消了,可摸着摸着突然一个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愣,刹那间睡意全无惊叫出声。
作者有话说:
其实隔壁那篇短佩《春思乱》CP606765算是这本的一个小外传,高靖南去祈福的昭华寺,还有这里提到的鹿林书院还有人物都和那篇有点交集。
《春思乱》的时间线大约是在《应不识》的二十年后,不过故事都是完全独立,欢迎小可爱们去那边吃糖,都是甜甜的恋爱哟。
第57章
这声惊叫被一张大掌压在了喉中,而后被揽进一个坚实的胸膛,一个轻声却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人要杀你,噤声。”
谢松雪在黑暗中倏然瞪大了双眼,听话地将一切疑问咽了下去。
黑暗之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而身后的那个人他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时间几乎凝固,只披了件单薄外袍的谢松雪冷得开始有些发抖,可他不敢出声,只得悄悄将衣服拉紧,企图抵御一些秋寒。
突然一阵极轻的,衣料摩擦的声音,身后一直静止不动的人微微向前移了些,一阵暖意靠近,除了驱赶了些许寒意之外,更多的是抚平了内心的不安,谢松雪渐渐平复了呼吸,屋内显得更加静谧。
突然一个身影透过窗纸逐渐靠近,直到站在窗边后停了片刻,似乎是透过缝隙观察了一阵后,一道寒光闪过,只见窗缝中伸进来一柄锃亮的长剑,轻轻向上一挑,窗上的锁扣被轻易地拨开,窗在轻微的吱呀声中,被小心地一声地打开了,一个黑衣人轻盈地攀上了窗台,如猫般跳进了屋内。
这一幕看在眼里,谢松雪的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轻轻抬起手捂住了嘴,怕自己在无意识的时候发出声音来,而后他惊恐地看到黑衣人走到他的床边举起长剑,狠狠地扎在了鼓起的被褥之上!
黑衣人立刻发现了不对,他拔剑的那一刻谢松雪只觉得背后一凉,而后耳边的碎发被风带起,那个一直在他身后的人像瞬移一般就出现在了黑衣人身后。
黑衣人根本没料到一个文弱书生的房里竟还有一个高手存在,虽猝不及防但仍强行扭转了身体,虽避开了要害但腰侧仍被袭中。
一声闷哼后,黑衣人仓惶而逃,可受伤的身体让他的动作变得迟钝,攀上窗台的瞬间,一柄剑从后背没入了他的胸膛,而后只听得一声闷响,黑衣人掉出窗外,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谢松雪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这一场几乎无声的厮杀就已结束。
他站在窗边,月光倾泻而入,谢松雪这才看清了这人的面貌,那是一张极冷峻的面容,即使手上的长剑仍滴着鲜血,可双眸却如古井般平静无波。
“此地已不安全。”这人的声音没有刚才刻意的的压制,“我在外面等你,一刻钟后带着你的人和我一起走。”
“走?”谢松雪一愣,“去哪儿?”
“齐王府。”
谢举人因在试卷中写了些实话而名落孙山,而后竟然险被朝廷暗杀,这消息不胫而走,先是很快在学子中间传开,而后甚至在普通百姓中也讨论了起来。
学子们本就因此事愤愤不平,十分躁动,甚至还有人跑到了谢松雪的宅子,果真在屋内屋外发现斑斑血迹,这下可就真的炸了锅。
礼部府衙,学子们将大小几个门全都堵上,大骂贪官污吏,戕害忠良,要礼部尚书薛平周把谢松雪交出来,如今薛平周已在礼部呆了三天没敢回家了。
“一个书生而已,竟也办得不清不楚,还走漏了风声!”薛平周急得满头是汗,狠狠将桌上的茶杯扫在了地上,“再这么闹下去,事情就没法收拾了!”
“现下刺客和谢松雪一起失踪了,小的已经寻了好久,是一点踪迹都没有啊。”此人是薛平周心腹,名叫薛起贵,算起来也是薛家沾些边儿的亲戚,
“大人,这群人再这么闹下去不是事儿,要不叫禁军来给驱赶了吧。”
薛平周本是盼着学子们能自己散了去,可他没想到的是这群读书人如此固执难搞,足足三天一点儿没消停反而更上劲了,左思右想不能这么下去,
“行,叫人把他们赶走了,尤其是领头的那几个都给抓起来,剩下的驱逐出京城,不许再放进来!”
众学子们围了三天,确实也有些筋疲力尽,正当他们商量着下一步如何做时,一群官兵突然而至,就开始抓人。
学子们再硬气哪里挡得过当兵的,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叫骂声哭喊声乱作一团,围观的百姓们眼见着有反抗的学子被打到头破血流,有的甚至当场昏厥。
而被抓的几名学子中,正是有谢松雪的至交好友章鸣玉。
当外面已是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齐王府的一座偏僻的小院里,一无所知的谢松雪正安安稳稳地坐在屋里看书,突听得江树在外面问道,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跑进这里来了?”
谢松雪放下书走到屋门口,果真看到一个穿着绸缎袄子,粉雕玉琢的小孩从院门处探头进来,好奇地朝里面张望,看起来大约五岁左右的模样,十分可爱。
“你是谁家的小孩?”谢松雪本就温润清隽,孩子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进来,反而奶声奶气地反问,
“你又是谁家的?”
“我……”谢松雪一时语塞,只好笑笑道,“我家房子坏了,只好在这里暂住几日。”
那日那人就将他和江树安排至此处,日日有个哑奴为他二人送饭,而他连救命恩人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
“哦……”孩子认真道,“我是高长风家的。”
谢松雪蹲下的身体一晃,“你是说,齐王殿下是你的父亲是吗?”
孩子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最终迟疑地点了点头。
谢松雪还是有些惊讶的,齐王殿下应该才刚及弱冠,竟已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而且也从未听说过他成娶妻,
“原来是世子殿下。”毕竟是个可爱的小孩,谢松雪还是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殿下几岁了?”
提到年龄,小世子疑惑更甚,似乎是在心里算了半天才道,“我四岁了。”
四岁?
谢松雪又是一愣,这孩子个子明显要高一些,不像是是只有四岁的样子,不过皇家的事当然不容他多想。
谢松雪估摸着世子可能是与看护的人走散了,可当日来时那人很严肃地交代过,他绝不可踏出这院门,为怕孩子出去再乱跑,他便捡起一根树枝拉着他的小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