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挺过去,不要再剩我一人,好吗?”高长风轻声道,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更加温柔。
夭夭
“好!”叶时雨的手死死拽着被褥的一角,忍受着着高长风笨拙却极其小心的清理与上药,逐渐陷入了昏迷。
直至多年之后,无论高长风还是叶时雨都时不时的回忆起这段长夜无光的时光,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二人的孽缘应是始于这一时,这一刻。
叶时雨自那日昏迷后,便极少有清醒的时刻,高长风知道即便施杖的太监手下留情,可虚弱的叶时雨依然挺不住发起了高烧。
陈大陈二见高长风没什么价值可言,招呼都没打一个便跑了,小蝉更是不知所踪,每日只有门口的守卫传进些饭菜,虽都是冷的,但好歹一日三餐倒是没少过。
高长风此刻再没有其他的想法,甚至没有时间去恨,他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满心只有救活眼前这个人,可看着已经开始说胡话的叶时雨,他知道人可能不好了。
门外是德妃的人把着,莫说叶时雨,哪怕是他生病也不会轻易请太医前来,他起身走到了门口,自门缝中向外瞧,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没一个是稳妥的。
“温公公。”
门外的守卫突然对着什么人打招呼,高长风瞬间瞪大了双眼站了起来,整个人趴在了门上,
“今儿是中秋佳节,我家殿下差在下给四殿下拿些糕点饭菜。”
“这……”守卫犹豫着,却没动。
“皇上只是说要禁足,却未曾说不能探望,今天又是中秋家宴之际,大殿下若没得首肯又怎会让我来送东西。”
高长风退后两步,门开了,一位提着食盒的清瘦太监进来,看着昏暗的屋子露出了微微惊讶之色,却仍是先放下食盒行了礼,
“见过四殿下。”说着将食盒递上,“今日家宴四殿下不能前来,大殿下心中不忍便差奴才来送些吃食。”
“代我谢过皇兄。”高长风接过食盒,苦涩一笑,“难得还有人能想起我。”
“大殿下便总念着。”温礼环视了这阴冷昏暗的房屋,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不点灯?”
“反正也没什么事,何必浪费灯油。”高长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床榻那边,转而对温礼弯腰行了大礼,“还请温公公帮我一个忙。”
温礼吓得赶紧扶起高长风,“四殿下这是折煞奴才了。”
但听高长风讲过,温礼去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叶时雨,虽知其状况十分紧急,却也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四殿下,咱们奴才生病本就是扛着,更何况是皇上亲自赏的杖责,奴才也是无能为力啊。”
高长风虽已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却仍是失望至极,“还请温公公去秉明皇兄,恳请他能帮我一把,无须请太医前来,只要拿些药就行。”
温礼点点头,“奴才必尽力一试。”
“温公公,请出来吧,别为难咱们。”守卫有些急了,探头催促道。
高长风将其送到门口,眼看着温礼要就要出去他又赶紧将其叫住,
“温公公若能再来,可否能带些蜜糖来。”
温礼顿了顿,冲他微微点头,而后两扇门重新合上,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等待,高长风回头看着还泛着热气的饭菜,将灯点上,昏黄的灯火将一隅照亮,同时也看到了叶时雨烧到干裂的嘴唇和绯红的双颊。
高长风先喂他些水,又从饭菜中找些软烂的给叶时雨吃,勉勉强强算是进了些食,他松了口气自己也拿起一块桂花甜糕,甜丝丝的滋味充斥了整个口腔,就连周身也暖了些似的。
高长风没想到在这个人人避他不及之际,一向少言,且与他交往甚少的大哥却愿派人前来探望,人在落魄之际但凡能有一点暖,便比锦上添花要灿烂得多。
与此同时,重华殿中灯火辉煌,觥筹交错间一派欢声笑语,虽说是家宴,但后宫嫔妃二十多位,再加上皇子公主与宗亲们,整个殿中光主子们都已过百人,不可谓不热闹。
宴已过半,微醺的人们也都没了刚开始的拘谨,端着酒杯四处交谈畅饮,就连皇上也斜斜地靠在龙椅上与德妃聊着,时不时酣畅大笑。
温礼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来到了大皇子高成樾身边耳语了一阵,高成樾随即面露难色,而他的伴读宋之喻看到微微皱眉,走到了高成樾身边,
“殿下,是不是他给您惹来了什么麻烦事。”
“那倒也是不是。”高成樾向他说了原委,宋之喻有些气恼,“要是四殿下病了倒可一说,一个太监也值得您管。”
“四弟若不是遇到了难处,也不会向我开口为一个奴才讨药。”说着,高成樾转身看向温礼,“我记得小库房里有些参丸你给他拿去吧,起码能吊着命,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温礼领命去办,宋之喻还想说些什么,但看高成樾主意已定便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可就在这时却听得一阵嘈杂,其中夹杂着三皇子高显允的高喊,
“这贱婢要害我,快将她拿住!”
只见地上酒杯碎了一地,一个宫婢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三殿下,奴婢只是手上有些湿滑不小心将酒杯打碎了,绝无谋害之心!”
这么一闹,殿内歌舞尽歇,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高显允,瑾嫔心下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10章
“允儿!”瑾嫔赶紧拉住高显允在他耳边低声厉道,“你在干什么,快别说了!”
“母妃,有人要害我啊。”高显允指着婢女道,“她一定是高长风派来的!”
“混账!”
一直没说话的皇上突然怒喝,所有人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再作声,刚才还歌舞升平的宫殿内只能听到高显允粗重的呼吸和那宫婢隐忍的抽泣声。
瑾嫔此刻吓得魂儿都差点飞了,高显允自打那次撞着了头就不知怎的变得敏感多疑,又易怒暴躁,虽说皇上知道原因,可这么一个花好月圆之夜,在众多嫔妃宗亲面前丢了皇家颜面,怕是不能轻饶。
“皇上,允儿不该这样扰了大家的兴致,但这怪不得他啊!”瑾嫔伏得极低,“他近日里已有好转不少,好几日不曾这样了,定是这奴婢使了什么阴招故意诱了允儿发病。”
“娘娘,冤枉啊!”宫婢听到瑾嫔这样说,吓得是魂不附体,抖得身如筛糠。
皇上又怎会不知道高显允的病情,事情虽明了但高显允的脸面总要保住,只见他面色森冷,声音低沉,
“允儿不适先行回宫歇息吧,这个宫女拖出去细细查问!”
宫女霎时间睁大了双眼,刚想哭喊便被捂上嘴拖了出去,其实此刻高显允也已恢复清明,他一想到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面如死灰,但此刻皇上哪会听他辩驳,大手一挥让其离开,瑾嫔告了罪与高显允一起走,而康恒左右看了看也跟上一同离开了大殿。
这样一出闹剧下来,众人的脸上虽维持着体面但内心想的可谓是百转千回什么都有,但总归幸灾乐祸之人占了大多数,估计到不了明天早上就会传遍朝野。
现如今哪还有心情继续喝酒奏乐,众人便借口喝醉纷纷离去,德妃趁着乱哄哄的将高廷宗抱到一边耳语了几句便将他放下,而后就见到这小娃娃连走带爬地攀上了龙椅抱着皇上的腿要抱抱。
本气得脸色发青的皇上见到幼子神色稍霁,弯腰将其抱起,
“父皇不气,不气。”
说着,高廷宗还用肉嘟嘟的小嘴巴亲了亲皇上的脸颊,皇上立刻给逗乐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层层叠叠,
“父皇见到宗儿便不气了。”说着皇上看向德妃,神色欣慰,“到底是容儿教出的孩子,不仅识大体还遇事从容不慌,有朕当年的风范。”
“不过是小孩子玩闹,哪能与圣上相比。”德妃心中乐开了花儿,一双如同湖水般的眸子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皇上,“今日宗儿这么黏圣上,您就……”
皇上哈哈一笑抱着高廷宗站了起来,吕贤立刻高传,
“摆驾景华宫!”
这一夜,玉盘高悬,金桂飘香,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景华宫偏殿,高长风将一粒参丸压在叶时雨舌下,又用温礼送进来的松软被褥换下了他身下已被汗水反复浸透的垫子,做完这一切的高长风微微喘着看向桌上那一小罐蜜糖,温礼竟将这个也带来了。
虽同为皇子,但高成樾是皇上当太子时所出,年纪又大他许多,其实高长风与他接触并不甚多,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无往来,他深深地朝高成樾所住的崇云殿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不知想些什么。
叶时雨时不时地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呻吟声,他只觉得一会儿好似在极寒的冰窖,一会儿又到了炽热的火窟,竭力想睁开双眼却是不能,只能在心中浑浑噩噩地想着自己大约是已经死了,终究还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番苦心。
只是怎么有人一直在掰自己的嘴巴,不会是要灌孟婆汤了吧,不行,我若忘了殿下那要是能有机会转生,那不就找不回来了。
叶时雨内心疯狂地喊着不要,却根本无力抵抗,最终嘴角被打开了一条缝,一股极香甜的味道滑入口中,他来不及抵抗甚至还轻轻品尝了一下,奇怪了,这孟婆汤怎么一股桂花香气。
叶时雨心中一动,一双眼睛像是突破了桎梏一般猛然睁开,眼前竟是高长风正盘坐在他身侧,一手扶着他的脸颊,一手用一根筷子从他嘴角滴着什么。
桂花……蜜糖?
见到叶时雨睁开双眼,高长风内心一喜,心想这参丸果真有些用处,这都两日了终于又重新睁了眼,只是往日里即使睁开眼人也是混沌的,高长风便如往常一样自己絮絮叨叨,
“怎么样,是你说的那种味道吗?”他说着自己也舔了一下筷子,然后砸吧着嘴巴,“我也不会做,就将桂花直接拌进了温礼拿来的蜂蜜之中,应该差不多吧。”
“殿下……”
一声若有似无的呼唤让正在细品的高长风怔住了,他俯下身子看着那双半睁着的双眼,
“你在叫我是吗?”
“殿下……”叶时雨轻轻抿了下嘴唇,“是桂花蜜糖……”
狂喜刹那间席卷了高长风,他的声音微颤,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真的醒了吗?”
“奴才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睁开双眼还能看到殿下,奴才很开心。”叶时雨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耳中犹如天籁般动听,高长风鼻头忽然微微发酸,喉咙如同被一块石头堵住一般哽咽,多日来的紧张在此刻终于卸了下来。
寂寂深宫中,似乎没人记得起来,他不过也才十四岁,是依旧可以在母亲怀里撒个娇的年纪,高长风伸手握住叶时雨冰冷的手,
“你没有死,我们都不会死。”他已冷静下来,“今时之苦,来日必报。”
叶时雨知道这是大逆不道之言,可他却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奴才没什么本事,只愿能做殿下的一块垫脚石。”
门响了,守卫将饭菜递了进来又将门落了锁,高长风去拿进来,如往常一样,他取出一根银针在每个碗里搅动了一下,银针洁白光亮,高长风不以为意地将针放入最后一碗因冷掉已经开始凝结的鱼羹之中,却见银针自针尖开始发乌,莫说高长风,就连叶时雨也惊得张开了嘴巴。
高长风并未声张,只是端起了没有毒的饭菜与叶时雨一起分吃了,而后将鱼羹重新放食盒递了出去,
“凉透的鱼羹也送进来,腥臭难闻!”
门口守卫接过后神色如常,在殿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旁边一个眼生的太监接过来迅速打开了盖子查看,而后殿门遮挡了视线,再看不到究竟。
“殿下,会是德妃娘娘吗?”吃了些东西的叶时雨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看到如此冷静的高长风,便也不再慌张,“她为何要赶尽杀绝?”
“不会是她。”高长风摇摇头,“如今我还住在景华宫中,若是死在这里她也脱不了干系。”
“那又会是谁……”叶时雨欲言又止,“殿下又是如何想的呢?”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高长风也坐在地上,靠着床边,目光却落在桌上那根变得黝黑的银针上,
“当年我外祖父官拜督查院御史,得罪了不少官吏,在我快七岁那年,忽然来了一群禁卫军到我外祖父家搜查,竟在一个废弃已久的地窖中查出了巨额财产和通敌的信件。”
叶时雨双目微微睁大,看着陷入回忆中的高长风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本就是栽赃,就连外祖父也认为很快便能洗去冤屈,但因他在朝中为官多年,桃李无数,有许多学生为他奔走伸冤,这反而触动了父皇,认为他党羽众多。”高长风突然轻笑一下,低低的笑声中充满了苦涩,
“外祖父的案件足足审了一年多,越是审理证据便越多,最后竟成了辨无可辨的铁证,我顾家一百多口人,除了几个孩童得以保命被贩卖为奴,其余人全部斩于长街之上。”
“听说那日全京城的百姓都来围观痛骂,骂我顾家通敌叛国意图谋反,长街上的血足足洗刷了三日,血腥气月余而不散。”
“我母妃曾说过,身为谏官外祖父从不畏惧生死,可让他以这样的罪名死去,那他将永不能瞑目。”
“那……”叶时雨有些犹豫地问道,“殿下当时如何,有没有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