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风摇摇头,“并未,但我母亲悲痛欲绝,不久便自尽于宫梁之上。”
叶时雨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有心疼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又哭什么,真没想到我竟捡了个哭包。”高长风倒是笑了,“事情已过去这么多年,我早就淡忘了。”
叶时雨用力撑起了身体,看进高长风的眸子,
“殿下真的能淡忘吗,当初审问殿下外祖父的人中,是不是有德妃娘娘的人?”
高长风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快想到这层,
“你年纪不大,却是真的聪明。”
叶时雨总是不断地给他的惊喜,“她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这便是最好的。”
“那这毒?”叶时雨的目光也转向那根银针,他想到了高显允摔下的那一幕,“是不是奴才连累了殿下?”
“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早晚的事而已。”
“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奴才一定更加谨慎,必不会在露出什么破绽。”叶时雨自责不已,原来自己自以为是的维护反而会成为威胁殿下的危险,
“书上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说的必定是殿下。”
“看来这一顿打确实没将你打傻了。”高长风调侃着,“还记得奉承我,不过这皇城之中缺的不是聪明人,而是蠢笨之人,你可懂?”
叶时雨轻轻点头,过于消瘦的脸上已是十分疲惫,说了这许久的话,他虽不舍却依旧抵不住困意,再次沉沉睡去。
第11章
瑶华宫中,瑾嫔神色倦怠,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但听着心腹太监郑让禀报完,她面露讶色,
“唯有鱼羹未吃?”
“是,他说鱼羹凉了太腥。”
瑾嫔皱着眉陷入沉思,迟迟未说话,太监再献计,
“那奴才明天再换一道。”
“不可!”瑾嫔皱起眉头摆摆手,“说不准是有所察觉了,此计不可再用。”
郑让躬身轻道,“那奴才便去清理干净了。”
高显允摔伤虽没有直接的证据是高长风所为,但瑾嫔早就将账算到了他的头上,当年顾家一案,最疼爱自己的舅舅也曾为其到处奔走,可最后换来的却是罢免回乡郁郁而终,母亲也因此一病不起,
这一家人害得她家破人亡,就连这孽子也将自己儿子害成了这副模样,原本平静的灯火突然间开始闪烁,发出细碎的劈啪声,将瑾嫔愤恨的脸更是映得扭曲,紧握的掌心被指甲顶得生疼,可她仿佛没有感觉一般,
“你以为你家死光了就没事了吗,早晚要让你为我舅舅,为允儿付出代价。”
禁足余下的这十几天,饭菜再未出过什么问题,叶时雨也一天比一天眼见的好了起来,待他二人重见天日,已是秋风萧萧,身上衣衫已挡不住渐盛的寒气,却迟迟不见送来御寒的衣物。
往日里这些事情其实是景华宫主殿管着的,眼见宫里来来往往的宫婢们都已换上了秋衣,显然是就没将他们计算在内。
叶时雨翻了翻柜子,去年的显然已是穿不下了,叶时雨思量着这种事总不好再叫殿下烦心,每年的衣物都是定量准备的,于是他便打算自己去针工局瞧瞧,拿回来便是。
还穿着夏天衣服的叶时雨冻得直哆嗦,一路小跑着到了针工局,他左右瞧瞧,这里人虽不少却一片寂静,绣女们莫不是忙得头都不得抬,为宫里的贵人们赶制着冬衣。
格格不入的叶时雨引起了一个太监的注意,他皱起眉头抬手赶他,
“你是哪个宫里的,这里贵重物件儿多,快走。”
“公公好!”叶时雨赶紧上前行着礼,“奴才是景华宫的,来领些秋日的衣物。”
“景华宫?”太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景华宫的早早便送去了,你又哪里冒出来想冒领的,若再不走就不客气了。”
“奴才是四殿下宫里的。”叶时雨陪着笑,“景华宫中人数众多,烦请公公帮奴才看看是不是漏领了。”
这太监眼珠一转心中便大约有了数,各宫的衣服都是按人头一一对过数的,定是景华宫故意为之,四殿下的事宫中虽人人皆知,但若是主子没御寒的衣物再冻病了,这又必然是针工局来背这个锅。
“这景华宫中的衣服是早早便做好了的,你这小奴才的倒好说,拿些往年旧衣即可,但四殿下的……”太监也是两边都不想得罪,甚是为难,“应该只有三殿下的旧衣可用了。”
叶时雨笑容渐敛,愁上眉梢,“就再没其他办法了吗?”
“眼下都在赶制冬衣,哪里还得空。”
叶时雨左右瞧瞧也知道他并未说假话,但眼看着一天冷过一天,只得咬咬牙答应了。
这虽讨来了衣物,叶时雨心情却更是糟糕,绕过人来人往的御道,他特意挑了偏僻些的小路回去,但却不曾想远处走过来两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高显允和康恒。
叶时雨心中暗叫不好,刚想调头跑掉却听后面康恒一声喝,
“前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叶时雨心一横转过身来,“奴才见过三殿下、康少爷。”
“原来是你。”高显允看到叶时雨便想起出丑那日,胸中的一口郁气难消,“不愧是他的奴才,与高长风一样贼眉鼠目。”
叶时雨自然也不敢与皇子一争高下,心中再气也只是低头听着,盼着他二人赶紧离开,谁知康恒眉头一紧伸手去拉了他怀中的衣物,叶时雨没有提防,衣服瞬间散落一地。
“我说怎么这衣服看起来眼熟,这不是殿下您的吗?”
本打算趁机教训叶时雨一顿的高显允闻言仔细瞧了瞧,不禁大笑起来,
“怎么,高长风连件衣服都没了吗,竟要捡我的来穿,啧啧啧。”高显允摇摇头,故作怜悯道,“要不要我再可怜可怜他,赏他几双破鞋穿穿。”
叶时雨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将衣物一一捡起来抱好,再抬起头来却是粲然的笑脸,他本就如女孩子般秀美,这甜甜一笑竟让二人愣住了,
“三殿下的东西那必然都是好的,奴才拿了自然是喜不自胜,若是能再有几双鞋子那便更好了!”
本想激怒了叶时雨再趁机教训他一顿的高显允面色不郁,
“呵,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如高长风一般既蠢笨又恬不知耻。”
“殿下您又何必跟这奴才一般见识。”康恒看高显允情绪不对怕他闹起来便拉着他要走,
“待他穿上您的旧衣服,那丢的不还是他自己的脸面。”
听到这话的高显允似乎心情舒畅了不少,冷哼一声绕过叶时雨走了过去,康恒也快步跟上,叶时雨见状转身跪下,
“恭送三殿下!”
他高呼着,用恭顺的低头掩饰着阴沉的双眸,一双手更是紧紧抓着衣服,片刻之后叶时雨蓦然抬眸,目光中竟闪烁着与他还略显稚嫩的面容完全不符的狠厉。
但很快,高显允与康恒的身影消失在了尽头,叶时雨缓缓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深深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长巷,这才转身抱着衣物疾步回到了景华宫。
见着高长风,自感没用的叶时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是奴才无能,只能找到这些衣物。”
叶时雨讲了事情的经过,却独独掩去了与高显允相遇的那一段,在他看来这种让人心生不快的事没必要让殿下烦忧,倒是拿来了旧衣让他心中愧疚不已,仿佛是自己的错一般。
“穿几件旧衣能有什么。”高长风毫不在意的将衣服披在身上,“他们不就想看我这样吗,那就让他们看。”
“殿下……您真的不介意?”
正在整理衣服高长风闻言轻笑,
“有什么好介意的,不比冻着强。”他慢慢转过身,眼神却愈渐冰冷,叶时雨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了高长风情绪的变化,他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明日去文华殿。”
高长风率先打破了宁静,看着叶时雨略显惊讶的脸又道,
“他们既然想看我落魄的样子,那便让他们看个够。”
“奴才可不愿看到殿下受委屈。”叶时雨扁着嘴,却明白高长风的意思,当所有人都以为你已低至尘埃,那便不能让他们失望。
自打上次那本《帝鉴图说》差点被发现后,高长风与罗维清都谨慎了许多,有时的骑术课,罗维清以惩罚为名将其单独留下讲解新课,甚少再将书交与他拿回寝宫。
“刚才三殿下与五殿下那样辱你,我还怕你会忍不住。”罗维清看着眼前这个日渐成熟的少年,露出赞许的目光,
“你刚才处理的很好,既示了弱又将他气得不轻。”
“我若不是不想刺激到高显允发疯,会处理的更好。”高长风低头看了眼自己穿在身上的衣服,冷笑一声。
罗维清看他半晌,眼中含泪的欣慰一笑,
“我也总算没辜负了老师。”
高长风看到他微红的眼眶,鼻头也不禁一酸,当初罗维清本也要为外祖父奔走,可母妃却阻止了他,也许当时她便已经感觉到此事难以善了,早早为他留下了后手。
“罗少傅,我想搬出景华宫。”此言一出,一直候在旁边的叶时雨惊讶地抬起头,
“搬出去?”罗维清闻言蹙眉,片刻后才犹豫说道,
“现下你在景华宫,虽不得德妃娘娘照拂,但有歹意之人是轻易近不得身的。”
“德妃虽觉得我难成气候,但七弟渐渐长大,我总在她眼皮子底下晃难免不会触了她什么忌讳。”高长风看起来心意已决,“现下不仅是她,宫里是个人都知道我不但没有靠山支持,更不得父皇欢心,我倒不如搬出去,彻底在他们眼中消失。”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罗维清沉吟片刻,“但还是要小心。”
高长风与罗维清继续商议着,叶时雨低着头心中甚是失落,他原以为与殿下已经历过生死,身边又只有他伺候着,定是知无不言了,却没曾想殿下早起了这心思却一丝也没向自己透露过。
大约还是因为自己太没用,这等事情殿下根本就没法与自己商议,叶时雨的手渐渐在衣袖中攥成了一个拳头,看来自己若想站在殿下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还需很久。
叶时雨再抬头看看,罗少傅与殿下似乎有很多话要讲,他想起入冬的炭火棉被催了几次都没给配上,便想趁着时辰还早再去惜薪司催上一催,便向高长风秉明后离去。
文华殿距离惜薪司不近,叶时雨路上越走越气,他又想起今日学堂之上,殿下答不出来罗少傅的提问。
高显允、高林渊还有康恒他们讥讽的笑声是那么刺耳,虽说叶时雨心里清楚这是殿下故意为之,可他还是差点儿没沉住气,同为皇子也就罢了,他康恒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殿下!
叶时雨气鼓鼓地进了御花园,想抄个近道儿过去,可刚踏进御花园的月亮门突听得一个声音响起,
“殿下您看高长风那一问三不知的模样,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第12章
这声音竟是康恒!
叶时雨顿时觉得气血翻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克制住了冲出去的冲动,
“呵,就他那样我都懒得与他比。”高显允傲慢地说道,“与他同为皇子都让我觉得丢人。”
“他与殿下您当然是云泥之别。”康恒左右看看突然压低了声音,“日后若是殿下您上了位,那他还不任您拿捏。”
“那是自然,他害我病成这样我日后定不会放过他。”
叶时雨藏在门后听的是一清二楚,心里不禁突突跳着,在这一瞬间虽不真切,但他突然对皇子之间的关系有了些许懵懂的认识。
不等他多想,那边又有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
“三殿下,瑾嫔娘娘让您现在就过去。”
“刚刚下学母妃便来催促,真是无趣。”高显允显得十分不情不愿,“这鱼食你拿着喂完吧,我先回去。”
“是,殿下。”
一阵脚步声渐渐远离,叶时雨听不到什么动静便悄悄探出头去观望,只见康恒一个人坐在池边岩石上逗鱼,他本想从原路离开,可刚走了两步又返了回来,隐在门边看着康恒的背影。
这一段时间以来,康恒逮着机会便煽风点火,引得众人对殿下嘲笑讥讽,叶时雨对他可谓是恨之入骨,再加上刚才那一番见不得人的对话,他更是怒火中烧,越想越气。
鬼使神差一般,叶时雨弯起身子从门中穿过,在山石树丛中蹑手蹑脚地移到了距康恒不足三米的地方。
叶时雨蹲在石头后面,心中一片纷乱,就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可内心却好似有一个声音在怂恿着他做点儿什么。
康恒此刻坐在石头上,双腿在池塘上荡着十分惬意,他将手中的鱼食捏起洒进池塘,饶有兴趣地看着鱼儿在脚下抢食,眼见鱼食见底,康恒打算将身子向前探去,将粘在手心的鱼食都拍打下去,可就在身体微微站起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力从他背后袭来。
康恒的眼睛蓦然瞪大,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池塘中,只听得哗啦一声,口鼻中瞬间呛入了冰冷的池水,
“救命!”
他慌乱地拍打着,用尽力气奋力一呼,眼睛所处及的地方皆空无一人,巨大的落水声最终还是引来了旁人,众人慌忙施救,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颤抖着在暗处偷看着,而后转身逃离。
康家少爷落水了,一直昏迷不醒,这事儿很快传遍皇城,就连他爹礼部尚书康简也连夜进了宫,由于多人进出瑶华宫不便,康恒被安置在了太医院旁边的撷玉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