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雨敏感地发现高长风有些不对劲,他虽不知为什么,但是也能察觉出这座宫殿里曾发生过让他难以释怀之事。
他放下包袱走到高长风身边,轻轻握住了他微颤的手,叶时雨的手有些冰凉,这让恍惚中的高长风回过了神,他稳过心神,反握住了叶时雨的手,
“我母亲就是在这座宫殿中悬梁自尽,住在这里你会怕吗?”
叶时雨震惊地看向高长风,眸子里满溢的是心疼,安慰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他便只是摇摇头,
“那是殿下的母亲,奴才不怕。”
身后出现一阵响动,二人松开手同时向后看去,只见小夏子和秋菱喘息着出现在了门口,他二人看到这情景也愣住了,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浮起惧意。
见二人迟迟不敢进来,叶时雨便去招呼,
“别愣着了,今天若不收拾出来,就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二人深吸一口,这才敢踏进院子,眼见着这里积尘深厚,破败不堪,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秋菱到底是德妃身边伺候过的宫女,也算见过些世面,她将包袱都斜放在寝殿门口,
“奴才们就先将殿下就寝的地方收拾出来,其余的只能慢慢再来了。”
小夏子去挑水,秋菱去清扫,叶时雨本想先擦出一套桌椅让高长风先休息着,可他却摆摆手,
“你们收拾着,我四处看看。”
叶时雨点点头,他没有如往常一般跟上,这个地方的回忆是独属于殿下的,与其扰他倒不如赶紧将寝殿收拾出来。
三个人忙得是汗流浃背,才在天已擦黑之时堪堪收拾出一间寝殿,白日里这殿中还好,眼见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寒风将落叶卷起又放下,时不时地发出沙沙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人的脚步一般。
秋菱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了看外面,影影绰绰间总觉得像有个人似的,心里直发麻,她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凑到小夏子身边低声道,
“听说静嫔就是在正殿没的……”
话还没说完,小夏子一脸惊惶地捂住了秋菱的嘴,
“你怎么敢在这里提到那个名字,不怕招来些什么吗!”
秋菱吓得瞪大双眼,嗯嗯了两声,小夏子将手放下,她才拍着胸口喘着道,
“哎呀你吓死我了,怎么办,今晚我可不想在这儿睡。”
“想办法走吧。”
叶时雨看他俩在一边嘀嘀咕咕,心中已有了计较,料想殿下也不会愿意看见这两人,便走到他们跟前,
“两位是不是没拿随身的物件儿,今晚眼看着没地方住,要不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小夏子二人闻言压抑着喜色,秋菱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那殿下还需人伺候。”
“姐姐不用担心,有我在这儿。”
他二人自然不再推辞,逃也似的便消失在了宫巷尽头,叶时雨费力地将宫门关上,转身望着这个让旁人胆寒的地方,而这时高长风也从殿中出来,眼中已没有初来时的悲怆,二人就这么对望着,叶时雨心中竟升起了一丝家的感觉。
原来只要是有心中所念之人,即使是这破瓦颓垣也如雕梁画栋般让人眷恋。
第14章
“今夜就先委屈殿下了。”叶时雨伺候着高长风洗漱,后又将床榻铺好,“收拾了一下午也就只拾掇出个能睡的地方。”
高长风弯起嘴角,轻拍了下被子,叶时雨立刻会意地笑了,脱去鞋袜爬了上去,这个地方以后就完全属于他们,小小的幸福感在两个人的心中流淌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叶时雨最终忍不住问道,
“殿下,为何司夜大人还不回来?”
气氛突然一滞,叶时雨即刻翻身而起,跪在原地,“奴才不该问。”
“他……去做的事很重要,也很危险。”高长风低声道,“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嗯。”叶时雨点点头,“殿下,眼看就要过年了,趁着您刚搬出来德妃娘娘还要做些脸面工夫,奴才明日去把东西都置办齐了。”
“那我明日去找罗少傅。”高长风支起身子吹熄了蜡烛,“睡吧。”
叶时雨听话的闭上眼睛,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不知为何心中毫无惧意,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窗外树枝随风晃动,在窗户上映下东倒西歪的影子,高长风再次回到这里,根本毫无睡意,他盯着这树影本陷入沉思,却突然被一阵不寻常的悉悉索索的动静惊动。
他明显感觉到有人在外面,似乎还探头探脑地想向屋内窥视,高长风闭上眼睛,手里却偷偷探进枕下,握住了一把匕首。
然而这人却转身离开了,目标似乎并不是他们,这么一来高长风更不可能安睡,一直警惕到了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这才微微放松下来,他看着旁边依然酣睡的叶时雨不禁有些无奈,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好命的。
小夏子和秋菱还算勤快,一早便来了,叶时雨叮嘱他们继续打扫便准备去置办东西,
“殿下要一起走吗?”
“你去吧。”高长风挥挥手,“我等下再去文华殿。”
高长风思虑再三,昨夜之事还是别告诉他的好,叶时雨虽聪明,但毕竟年纪小些,出手有些沉不住气,他决定自己在殿中寻找,那偷摸进来的人到底做了什么。
就这么来来回回数日,整座承欢殿已整理的差不多了,小夏子和秋菱也没有借口再回景华宫去住,但他二人对正殿一直心有畏惧,主动要去偏殿住着,倒也让高长风二人落了清静。
叶时雨将炭火点燃,殿内终于升起了些许暖意,
“炭火不算多,咱们省着点儿也能过冬了,听尚膳监那边的人说年里大大小小有宴席十余场,殿下您……?”
“我病着呢,自然不用去。”高长风自嘲着,“我若真去了,倒是扰了他们的心情。”
“那咱们在这儿过年。”叶时雨倒是高兴,“殿下,奴才今天又听到一件事,康恒不大好了,听说这事儿对三殿下刺激很大,他的病加重了。”
“哦?”高长风眉尾轻挑,“疯了吗?”
“倒也没有,只是以后大约是不中用了。”叶时雨低声道,“听说瑾嫔娘娘整日以泪洗面,这个年怕是不好过。”
“你还记得鱼羹之事吗?”高长风突然提及,让叶时雨神色一紧,慌忙点头。
“瑾嫔与我母家积怨颇深,我虽无证据那次是她所为,但也十有八九,她儿子如今变成这样肯定要迁怒于我。”高长风突然俯下身,以手遮挡在叶时雨耳边低语。
只见叶时雨的眼睛忽地瞪大,身子变得僵直,而后轻点头,
“嗯,奴才明白。”
转眼间除夕已至,宫中上下莫不是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偌大的长秋殿中人声鼎沸,欢笑声不绝于耳,今日皇上不同往年,特地摆下大宴,除宫中众人以及皇亲国戚外,正三品以上官员也都携家眷前来参宴。
平日里在朝堂上都只能正正经经的宗室大臣们,难得有次放松畅快的时候,三三两两的觥筹交错,喝得是痛快不已,就连各命妇夫人们也都寻着相熟的聊着体己话,时不时掩面轻笑。
此等热闹的场景在宫中可谓是闻所未闻,就连一向严肃的太后也面带绯红,多喝了几杯,待歌舞渐歇,在龙座上许久未开口的皇上突然站了起来,只是刚才也喝了不少,身形有些摇晃,吕贤见状连忙上前扶着,
“皇上是有什么吩咐?”
其他人逐渐发现皇上竟站了起来,连忙停下闲聊,整座大殿不过在须臾之间便从人声嘈杂变得静谧无声。
所有人都盯着上座,皇上突然带着些许醉意道,
“朕!要宣布一件事。”
“皇帝!”薛太后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天色已晚,你又喝的有些多,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母后不必担忧,朕好得很。”皇上突然抬手指着席下,“李云骥!”
“臣在!”
一个已两鬓斑白的老臣立刻跪倒在地,众人纷纷朝他看去,他正是右相李云骥。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众人皆不知皇上为何会在此时突然要向其下旨,太后缓缓坐下,神色阴晴不定。
“成樾!”
“儿臣在!”高成樾一愣,连忙跪下听旨。
“朕的皇长子年已二十有三,早已到了该婚配的年纪。”皇上此言一出,众人几乎都猜出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突然明白为何今年除夕皇上会让这么多人同聚宫中,等的恐怕就是这一刻。
“李云骥,你的长孙女今年也有十九了吧?”
“皇上好记性,正是。”
“朕赐他二人于元宵佳节完婚,不得有误。”
“皇帝!”太后再也坐不住了,她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没有她商量便直接下了赐婚的旨意,“皇子婚配何等大事,怎能如此草率下旨!”
“朕在宗亲大臣面前下的旨,何来草率?”皇帝看向下面还跪着的二人,“你二人还不领旨谢恩吗?”
这时两人才如梦初醒般叩谢皇恩,太后怒瞪了皇上一眼,气得拂袖而去,整个大殿气氛变得诡异,众人虽各怀心思,但唯一肯定的是,这是要立太子的前奏。
德妃神情轻松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抱着孩子喂糕点,高显允因病未出席,瑾嫔则双目通红地瞪着高成樾,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愤恨。
刚刚得封的玉妃有些坐立不安,犹豫再三向皇上告罪匆匆离开,去的方向却是太后的永寿宫。
“姑母。”玉妃见到太后也顾不得行那些繁缛的礼节,“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哀家也想知道!”太后狠狠拍向桌子,将玉妃吓得也不敢再多问。
“靖南想要回朝的帖子刚到,皇帝没有批却在晚上匆匆宣布成樾的婚事,这摆明就是要和哀家作对。”太后呼出一口郁气,继续道,“皇子赐婚本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可皇上瞒着所有人指了李云骥的孙女,这就是铁了心要立太子了。”
“我看李云骥似乎也不知情?”玉妃在太后身边不免些怯懦,轻声说道。
太后冷哼一声,“他会不知情?那老狐狸装的倒是像。”
“那靖南他……?”
“你就是个没主意的主儿。”太后忍不住斥道,“成樾成婚了也好,靖南的婚事就一并提了,趁机让他赶紧回京,到了这个时候离得太远就麻烦了。”
大皇子的婚事这样急,让宫中各司几乎忙疯了,新做婚服已是来不及,便找了当初皇上做太子时大婚的服制加以修改,其余各种物件儿大都也是翻找了过去能用的翻新,实在用不了的就赶紧重制。
这份紧张就连承欢殿也被波及,小夏子被临时调去了尚衣监,整座宫殿中就只剩他们三人,高长风自然没有忘记大哥的恩情,时值大婚本应表示些什么,可他实在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至于承欢殿原本就有的一些饰物宝器,送去大约也会让人觉得晦气。
“殿下,顾太医来了。”
叶时雨领着一个极为年轻的太医进来,打断了高长风的沉思,他不复刚才的神情,脸上一派天真模样,
“顾太医,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吧。”
顾太医本名顾林,虽只有二十一岁,为人却有些古板,他认真把了把脉道,
“殿下原本病得便不重,如今都已大好。”
“你的手怎么了?”高长风一把抓着了顾林的另一只手,上面磨了几个大泡,
顾林忙把手抽回来,“劳殿下挂心,这几日杵药磨出来的。”
“杵药?”高长风奇道,随即向叶时雨使了个眼色,“这不都是太监们的活计,你一个太医怎还亲自做。”
“臣资历浅,做些杂事也是应该的。”顾林不自然地一笑,本想告退,可一阵药香让他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几步,只见叶时雨捧了一瓶药膏从内室出来,抬手递给他,
“顾太医试试这个,挑破了敷上。”
顾林忙接过来凑在鼻子前闻闻,又回味了半天,
“甚妙!只是此药珍贵,臣真的可以带走?”
高长风笑道,“我母家姓顾,见着你便觉得亲切,再说这多日来你费心不少,我这儿不像别处,也没什么可赏的,这药膏你便拿去用吧。”
顾林喜不自胜地走了,叶时雨看着高长风,一脸崇拜,
“果然还得是殿下,赏东西也能赏到人心坎儿里。”
“我这个皇上不理,又被德妃‘关照’过的,哪里会指派来一个资深的太医为我诊治,他也应是才入宫不久,资历尚浅,被人欺负也是常有的。”高长风看向顾林离开的方向,
“我看他秉性不错,日后也许有用。”
“殿下看人,肯定是准的。”
“倒学会奉承人了。”高长风失笑,“殿后佛堂里有一尊小臂大小的白玉观音像,你去给我取来。”
第15章
这是一尊十分润泽的白玉点翠观音像,只见菩萨手托净瓶,慈眉善目、庄严华贵,通身白玉唯有净瓶中的柳枝呈碧绿的翠色,雕工精湛一看便非凡品。
高长风接过,拿在手中轻轻摩挲,将角落里的一些灰尘都仔细擦掉,
“走吧。”
叶时雨随着他一路走到了其中一座依旧颓败的偏殿,这里他们用不到就暂时没有清理出来,叶时雨有些疑惑,但很快他也发现了不对,只见殿门口的灰尘之中有几枚脚印,看大小应是殿下的,而旁边有明显蹭过的痕迹,似乎是要掩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