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姓高,就算年岁小他也不该不懂。”杨子瑜一抬手将酒一口闷了下去,以安与叶时雨对视一眼道,
“侯爷不可再喝了。”
叶时雨也觉着有些撑不住了,他点点头道,“我先走了,那侯爷?”
“谁也拖不动他,就让他在这儿,你们回去吧。”以安看了看这个不大的房间,大不了自己凑合下睡地上一晚罢了。
许久没喝到这样晕乎乎了,叶时雨也觉着心里畅快,他起身趔趄了一下,扶着墙的同时,手臂上也被清川拉住。
“我真不理解!”杨子瑜含含糊糊的声音此时在身后响起,“我真不理解皇上是怎么了,竟然对南诏送来的男宠宠爱如斯!”
话音一落,脚步虚浮的叶时雨倏地站定,他猛然回头,一双眼睛满含着震惊死死盯着了摇摇晃晃的杨子瑜,
“你说什么?”
第112章
“他醉了胡说的!”虽在否定,但显然以安并不善于说谎,即使醉眼朦胧,叶时雨也一眼看穿了他。
“清川。”手臂上的力道很紧,可叶时雨只用了很轻的力道就将其拂下,“你去照看下侯爷,我与以安单独说说话。”
清川同样震惊,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叶时雨,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冷静。
以安看了眼红着一双眼,面色木然的杨子瑜,微微叹了口气,
“好。”
这里的夜并不算凉爽,一场欲来的雨让周围潮湿中带着些闷热,让人的胸口异常憋闷。
叶时雨脸颊上还带着酒后的酡红,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以安,仔细地听着他讲述一路上所收到的消息。
“毕竟未亲眼所见……”
“我不信。”叶时雨低下头,像是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紧攥下摆,淡然一笑松开来,手指轻轻抚着衣料,像是要掩盖方才的紧张一般,“毕竟你也没有亲眼所见不是?”
以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们都心知肚明,幽肆的情报从不会出现揣测之词,是非黑白定是亲眼所见才会传出。
“我不会信的。”
以安的回答其实并不重要,叶时雨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你回去吧,也别让清川跟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以安不放心,“你还醉着,让清川跟着吧。”
“我就在附近走走,这里不会有事。”叶时雨笑道,“听了这样的消息,我是一点醉意都没了。”
以安终是点了点头,叶时雨这极平静的样子让他很忧虑,却又明白此时此刻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或者更好些,
“那一炷香,一炷香后我让清川去找你。”
叶时雨点点头,转身向田埂边走去,这里到了夜晚除了天上的皎月,便是一丝光线也没有。
他并不愿让以安太过担心,只是走进去了些许,让黑夜刚刚好将自己包裹后便站定着,望向遥远的北方。
叶时雨不信,即使这是幽肆带来的消息,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信。
天气明明是热的,可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却是止也止不住的,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叶时雨紧抱着双臂,心中默念的唯有一句。
我不信。
他与皇上之间的情又岂是一个男宠能轻易瓦解的,即使他长得与自己相像,即使他只有十六岁。
可无论他相信与否,这都撬动了他内心狠狠压住的,最为害怕的一件事。
那就是有一日,他不要他了。
他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没了用,所以竭尽所能的靠近。
他害怕自己成为他的污点,所以他想向世人证明自己人虽卑贱,却比那些贪官污吏干净百倍。
可他没想过会出现一个人,与他相似,却比他……完整。
完整?这是他这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梦,是一个被爱意所掩盖的,最不愿提及的自卑。
如今相隔百里却无归期,皇上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原来会有人比他更好?
周围的黑暗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明明是迟钝的头脑却压制不住胡思乱想,原本每日侵袭的思念在此时此刻都化为了恐惧。
叶时雨仰起头,一丝凉意打在了额头,雨如约而至,不算大,刚好纾解了被酒带来的燥热,却怎么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惶然。
“叶公子,你怎么在这儿?”章海涯担忧的声音传来,“下雨了。”
手腕被拉起,脚踩在湿滑的田埂上有些踉跄,雨水的洗刷走了脸庞上潮热,却……
“这是喝了多少啊,眼睛红成这样。”章海涯念叨着,“清川呢,怎么没看着你。”
“清川……”叶时雨打了个寒颤,双眼有些迷蒙,“快来了吧。”
拉着他走的章海涯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朝那间小屋看了一眼,沉声道,
“你喝了酒再淋雨要生病的,我带你去换身衣裳吧。”
“不用。”叶时雨想挣开章海涯,手腕上的力量却越来越大,“我去找清川。”
没有人再应答,可雨势渐起,方才还是星星点点,转瞬间就倾盆而至。
与此同时,小屋的门被大力的推开,橘红的灯火只能照亮门前的方寸,门内冲出一个人,他似乎在叫喊着什么,可天地间却只剩了轰然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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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阳侯府的侧门被哐哐拍着,沉重的木门都被撞击得颤动着,府中仆人一听就知道是谁,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个人面露惧色地走过去打开门栓后快速向后撤步,却仍差点儿被猛然推开的门打到了鼻梁。
门外进来的人脸色青白,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看就是疲惫至极,整个人有些踉跄,却狠狠地盯着开门之人,
“侯爷可在?”
“在……在的。”
门房的人不敢拦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侯府里走,但他不过走出去了几丈便被迎面而来的以安用力拉住了手臂,
“清川!你这样不休不眠漫无目的地找有什么用!”
“万一……”连续几天没有睡觉的清川摇摇晃晃,已经没有力气挣脱以安的钳制,“万一就晚了那么一会儿,公子他遭遇不测呢……?”
以安神色一凛,身手极快地接住了身体向下倒去的清川。
“我来。”跟过来的杨子瑜接过了已经昏迷不醒的人,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起,转身向府内走去。
即使所有人碍于他伯阳侯的身份并未说什么,可清川毫不掩饰的带着恨意的眼神,让他惭愧不已,悔不当初。
若不是管不住自己非要喝那几口酒乱说话,叶时雨又怎会独自在外,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既然要掳走他,即使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是我大意了。”
“何必宽慰,你倒不如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以安越是这样,杨子瑜就越是抓心挠肝。
“骂又有何用,能回到那一刻吗?”以安定定地看着杨子瑜,眼神中反而没了以往时不时的不耐之色,“我与侯爷不得见的日子,心中便总会担心这酒会误事,但其实我人虽在京城,侯爷的事也是知道的。”
杨子瑜一怔,立即明白了以安的话,他摇头苦笑道,
“我是外姓,又手握兵权,对我防范些也是应当的,被幽肆盯住早是意料之中的事。”
以安一双眸子清澈见底,直直看着杨子瑜,“这两年来,我知道当地官绅每每请侯爷前去那些风月之所,您都洁身自好从不饮酒,也知道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您才会独自在府内小酌,虽不胜酒力但从不误事。”
杨子瑜有些愕然,“这……也是皇上要知道的?”
“不。”以安摇摇头,“这是我的私心。”
不知怎的,虽说是被监视,可杨子瑜一想到是以安在看着他,不仅气不起来,心中却好似注入了一股暖流。
他不懂为什么以安对其他人都能淡然处之,却总被他轻易撩拨了情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他人面前克制,只要以安在便敞开了肚皮喝酒,从不怕说错话。
“私心……”杨子瑜念叨着,露出了这几日第一个笑容,“我就说你我二人上辈子定是好兄弟,所以这辈子也是。”
以安闻言却没有如杨子瑜般露出欣悦的笑容,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合时宜,于是转头看向了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的清川,
“再这样下去清川要撑不住的,点些安神的药材,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吧。”
见以安不在继续方才的话,杨子瑜也正色道,“我让人潜入泗安郡去寻了,依旧没有消息。”
“关键还是在章海涯。”
将一个人从守卫森严的官田掳走已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要带上如累赘般的章海涯。
除非,他就是那个掳走叶时雨的人。
可他究竟是谁,这么一个平日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那夜的大雨冲刷到了一切痕迹,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掳走叶时雨的人是不是章海涯,他的目的并不是杀人,不然直接动手即可。
这几日的遍寻无果让以安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突然抬起头问杨子瑜,
“你在南诏那边有人吗?”
“南诏?”杨子瑜正色道,“阁罗泰极为谨慎,就算是王宫中的普通侍从也都确定万无一失才会用,我也曾几次派人想混入其中,最终也都是有去无回。”
“那也得想法子试试。”以安沉声道,“回去报信的人快马加鞭,恐怕也快要到京城了。”
皇上究竟会是何态度,以安不敢妄加揣测,似乎是看懂了他的顾虑,杨子瑜虽未讲话,一直大掌却拍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独来独往惯了,这有些重的力道让以安的心顿时沉稳了下来,他不着痕迹地向后轻轻靠去,细细地体会着被支撑的感觉,贪恋着一丝依赖感。
杨子瑜也感受到了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他一言不发地站着,心间漾起一股莫名的安心。
第113章
皇城中
夜里的承欢殿中寂静无声,柳听禾身上披着厚厚的被子,独自蜷缩在宽大的床榻之上,只露出了一双流露出惊恐的眼睛。
自那日摔伤之后,他便被悉心照料,甚至还宿在了养年殿中,听说皇上还因此罢黜了几名谏言的官员,让他内心欢欣不已。
可官员们被罢黜没几天,他就被领到了承欢殿居住,崔公公告诉他这座寝殿可不简单,只有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才有资格进来。
柳听禾为此还暗自窃喜,可没过几日,他开始渐渐觉得不太对劲,皇上以他需要静养为名不准人进出承欢殿,这根本就是软禁!
他知道皇上不会轻易信他,便百般讨好,可每次皇上来都让他独居了寝殿旁那间小小的耳房。
这一切本就让他内心极为煎熬,可昨日小梁子说,这寝殿外头的正堂里,曾有名妃子上吊死在那儿,所以夜里外头听到的沙沙声,就是那妃子回来的声音,这话让他吓得几乎是魂飞魄散。
烛火快燃没了,柳听禾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烛光灭掉的后被黑暗笼罩的恐惧,鼓了几次勇气,却依然没敢下床。
“小梁子……?”
柳听禾再次尝试叫人,可自己发颤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产生了空洞的回音,让他更是吓到立刻闭嘴,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没关好殿门,外面起了一阵狂风,隔着一座正堂居然还将寝殿的门吹得砰砰作响。
柳听禾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只见殿门抖动了几下,竟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儿,如呜咽的风声从门缝儿里挤进来,卷起了抖动的火苗,将仅剩的一点光亮化为了一缕轻烟。
最令柳听禾恐惧的黑暗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降临,几乎在这一瞬间,他发出了就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凄厉叫喊。
他不停地叫着,发泄着内心的恐惧,直到口中泛出了一股腥甜的血腥气,他在惊觉原来喉咙都被他喊破。
柳听禾停了下来,他把自己紧紧裹在被中不敢露头,伴着咽喉的嘶痛,他听见了小梁子说的那个,一下一下的沙沙声,他虽然极力压制着,可依然能听到无法控制的抽噎声。
衣料摩擦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手轻轻地落在瑟瑟发抖的被子上,被子里的身体猛然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几乎抖得快要散开。
“柳听禾。”
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殿中,柳听禾瞬间瞪大了双眼,他立刻掀开了被子向前扑去,
是皇上!
可他却扑了空,整个人险些掉下床去,柳听禾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子,诧异地抬起头向上看去。
一张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痕,被骇惧侵占的双目几乎快要涣散,他以为前来救他的男人,此刻就这么看着他却毫无动作,即使看不清面目,他依旧能感受到那寒入骨髓的目光。
“确实很像。”高长风弯下腰来,手指顺着柳听禾的脸颊的曲线划过,柳听禾维持着难受的姿势,却不敢动。
“可他从不会露出像你这样的表情,也不会为这种事落泪。”高长风将手指上的泪珠擦在了柳听禾的肩上,“你不是想学他吗,这样可差得远了。”
柳听禾愣了愣,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慌忙用衣袖将脸胡乱擦了擦,极力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想说话,却突然发现由于刚才不要命的嘶喊,他竟失声了。
“你虽不聪明,胆子却不小。”高长风像是没有发现他的窘态一般,缓缓道,“竟敢挑拨朕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