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雨刚才闹得那一出南诏王并不在意,阁罗泰却蹙起了双眉朝那边看了眼,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说,这事的确显得微不足道,他接着刚才继续道,
“本来关于高长风是天煞孤星之事,为害国运之言已经流传开来,他们历朝人十分信奉星象之说,民间反应极大,甚至有些地方已经逐渐开始有了企图造反的势力,对我们极为有利,但近日却出了个变故。”
“什么变故?”
“就是那个不周道人,他竟突然出现说星象来看高长风确实为天煞孤星,可那只是影响了他自己,注定孤独终老,但对国运而言反而大有裨益,一时间不仅平息了流言,甚至开始有人歌功颂德。”
南诏毕竟小国,即使准备了这许多年,比起历朝广阔疆土而言兵力依然不足。
流言的散布他们攻打中原的重要一环,为的就是动摇民心,让历朝内部先乱,他们就能大大减少兵力的损耗。
“这人神出鬼没的,但现在箭在弦上,也顾不上他了。”南诏王沉声道。
话虽这样说,但阁罗泰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虽说世间都在流传不周道人是神仙,根本不受任何人的掌控,可他的出现却如此恰到好处,让他心生不安。
“王上……”
南诏王知道阁罗泰想继续不周道人之事,可他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此事不必再议,当下最重要的是曲帕这一支必须万无一失。”
“王上放心,全部都准备妥当。”曲帕单膝点地,“只待王上一声令下,臣等便可出发。”
曲帕身为阁罗泰最为忠心的手下,能力毋庸置疑,乃是他身边最听话的一头凶狼,哪怕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依然不放心让曲帕跟在阁罗泰的身边。
“你这次带着这支队伍从这条路出山后便是秦州府,这里距离历都也只剩下四个府郡。”南诏王抬手指向那方位,“你们到后即将瘟疫投至水源,不要耽搁,要趁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的迅速北上,一路潜伏至历都。”
这才是南诏王最为在意的一个计划。
南诏人善催使毒虫蛇兽,曲帕领上一支精锐早于南诏大军一步散布瘟疫,而高长风御驾亲征前往北境,可以说大半个历朝已经空了。
更何况按照计划,西决也差不多准备发兵,若再有瘟疫侵袭,他们一路上就可立于不败之地,待到他们占领了历都后,高长风就算反应过来也不过是回天乏术罢了!
自青龙山到临康就算是坐马车也要差不多一日,可鹰隼展翅,翌日清晨便已盘旋在王府上空。
杨子瑜昨天去了军营还未归,以安听到了它的嗥叫走出了屋子,学着杨子瑜的样子以哨声呼唤他。
隼俯冲而下围着以安绕了数圈,才停在了他举起的手臂之上,以安微微一笑,也学着鼓励般的抚摸着隼高昂的脑袋。
一夜未眠的杨子瑜踏进院门看到的便是这场景,可这样的场景只维持了一瞬,以安敏锐地察觉有人进来,杨子瑜来不及闪躲,目光骤然相接。
可相较于以安的坦然,杨子瑜却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将目光落在了隼的身上,感受到了主人的目光,以安只觉得手臂一轻,隼就立在了杨子瑜的肩上。
杨子瑜取下竹筒,抽出的是一团沾染了干涸血迹的布团。
这样一份用血写下的情报让二人的呼吸都不由地一滞,不知是该庆幸他们还活着,还是担忧现在的处境,或许已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
布料上的字迹凌乱,甚至塞进竹筒时应该还未干透,有些地方已经黏在了一起,难以分辨。
此刻杨子瑜也顾不得躲着,直接在院中石桌上将布料展开,两个人辨认了许久,终于看出了兵分两路这四个字。
“果然是这样!”杨子瑜恨得牙痒痒,“高廷宗这个卖国贼!”
“他二人被关押着都能看出异样,可见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以安将布团握于掌心,催动着内力将其毁掉,“侯爷不必再犹豫了,二位将军都已就位,如今只有我去最合适,再晚便来不及了。”
“你会打仗吗!”杨子瑜的声音突然抬高,语气也生硬起来,“泗安郡有他二人还有陈正聿在,已经会给南诏军一个出其不意,京城的支援也马上就到,所以还是我去。”
“侯爷的一举一动难道能瞒得过南诏吗!”以安根本不甘示弱,“你若有任何异动,都等于告诉了南诏我们有所行动。”
“那也不成。”
“他们可能已经出发占了先机,没有时间犹豫了。”以安一个闪身便挡在了要离开的杨子瑜面前,“你心知肚明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这里还需侯爷坐镇,尽快救出叶时雨和清川二人,歼灭南诏贼子。”
杨子瑜何尝不知眼下只有以安合适,但他心中一直十分不安,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几乎是下意识的拒绝。
可他说不出反驳的理由,比起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预感,江山的安危显然更为重要。
“你虽统领幽肆多年,可行军打仗不可相较而论,我是……”
他是在担心自己。
以安没有拆穿他,只是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微笑,“莫小瞧了我,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等再相见应已是尘埃落定,到那时……”
杨子瑜第一次在以安的眼眸中看到希望的神色,他的心忽然突突直跳,指尖有些发凉,
“什么事到那时说也不迟。”
如星彩般的眼神霎时间黯若深潭,波澜无惊,
“我的要求是即刻准备一支精锐,配上最好的兵器与暗器,今夜就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杨子瑜能看到的就只有一个笔直的背影离他而去,杨子瑜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转了身。
他没看到的是,身后那个身影在他转身之时回了头,目光依然冷静,冷静的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除了那紧握着剑柄,微微颤抖的手。
第129章
乌云密布,天空持续的阴暗为青龙山谷中平添了一份肃杀之气,曲帕已经出发两日,南诏的军队已然整装待发,按照计划将于今夜直捣泗安郡。
所有将领都领命而去,唯有阁罗泰仍立于帐中,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晦暗,
“高长风北上,叶时雨已没了用处,今夜就要拔营必须除之。”
“本王留他自有用处。”南诏王一见到阁罗泰兴师问罪的模样就心生厌恶,“众多将士都在等着你去一振军心,你还在这里置喙本王?”
“叶时雨绝不是省油的灯!”他寻了机会便脱离了自己掌控,并且很快发现了王上与自己之前的嫌隙,大做文章,“难道您也被他迷惑了不成!”
帐内的气氛骤然间变得压抑,南诏王随即怒不可遏,大声斥道,
“你以为本王与那高长风一样昏了头,会被男人迷了心智!”
“他是不是许诺了您什么!”阁罗泰毫不退让,“现如今计划周全,攻破历都指日可待,根本不需要他一个阉人,留之反而可能成为后患!”
“只要是本王的决定你都要指手画脚是不是!”
主帐内顿时剑拔弩张,阁罗泰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不可再起什么冲突,他突然跪下,
“老臣绝无此意,只是觉得此人狡猾,眼下是最为关键的时刻,此人不可留!”
阁罗泰不是第一次要杀叶时雨,而南诏王最初是觉得一个阉人孤立无援不可能再翻起什么波澜,再者他事事被阁罗泰所挟制,想借此挫他的锐气。
可后来叶时雨是不是透露出的中原朝中之事,让他愈发觉得此人若是纳入旗下则大有裨益。
毕竟武力夺取江山易,但治理这么大的疆土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南诏可比拟的,他不可能当了皇帝就将那些大臣们都杀了,想要稳住必然要有个稔知局势之人。
而现在叶时雨无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他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必须保住他与清川的命,这对于南诏王来说易如反掌,而叶时雨则要在他称帝之后辅佐他稳定政局。
南诏王当然知道此人不能久留,但到时候叶时雨就是那个历朝人眼中的卖国贼,自己甚至不用动手他就会死得很惨。
而此时,被看押在营帐中的叶时雨与清川并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再次引起了一场争执。但叶时雨可以清晰地感到阁罗泰想杀他之心日渐加剧,即使他现在稳住了南诏王,可起兵混乱之时难保不会被浑水摸鱼。
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一直看着他们的那个守卫也耐不住性子出了营帐,清川靠近了帐门,掀起了一丝门帘向外探查。
他虽没了原本武功,可敏锐的感知仍在,他计划着待兵起之时带着叶时雨趁乱逃离,应当不会太难。
正思索着突然一人疾奔而来,直冲着主帐而去跪在了外面,想要进去却被拦在门外,
“启禀王上,得知了襄王已死,驻守泗安郡的张卓自知无力抵抗,已弃城跑了!”
少倾南诏王与阁罗泰同时出现在了帐门外,
“跑了!?”南诏王忍不住仰天长笑,“襄王蠢笨,他的手下果然也是贪生怕死之人,如此一来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就可先占领了泗安郡。”
门帘被放下,清川回到帐中给了叶时雨一个眼神,叶时雨立刻站了起来也靠近了帐门,现在天还亮着,但显然他们已打算提前出兵。
清川紧紧握住了叶时雨的手腕,“若他们看的不紧,我们就依计划向帐后东侧跑去。”
虽然只能从帐后的一个帘子处窥得一二,但那边明显要比周围其他地方显得寂静,守卫相对也会少。
然而南诏王显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外面骚动刚起,几名士兵进来将他二人捆的结结实实带进了主帐。
南诏王着实是有些喜怒无常的,难道真的要在拔营前将他二人杀了?
短短十几步路无数个念头钻入叶时雨脑中,可进去后南诏王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被带到角落中,这时叶时雨感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
他抬眸望去,与阁罗泰直直地对视,对方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让叶时雨霎时间意识到南诏王不是杀,而是要保他。
叶时雨定下神来,就刚才那一瞥,他发现一直紧跟在阁罗泰身边的曲帕不见了踪影。
如此重要的时刻曲帕不应缺席,恐怕那个兵分两路就是曲帕所带领,但此刻他与清川所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呆着,极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火把毫无顾忌地燃起,将整条山谷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主帐中竟难得的十分安静,所有人在翘首以待着前线的消息。
“报!”
一声高呼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飞奔进来士兵身上,
“启禀王上,泗安郡当真没了任何守卫,一路上都是出城逃难的百姓,城门大开!”
南诏王闻言兴奋地立刻站了起来,可阁罗泰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张卓没什么才能这个他清楚,可就这么跑了也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他突然问道,
“杨子瑜近日可有异动?”
“没有,他如平常一样要么在王府处理事务,要么去军营练兵,除了那个姓朱的将军于回乡省亲一直还未归。”
“真是天助我也!”对于南诏王来说,起兵前得到这样的消息无异于天上掉了馅饼,眼见时辰已到,即使阁罗泰心中再觉忐忑,也不能因为他的猜测而让大军停滞不前,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军犹如一条火龙蜿蜒而出,照得半边天都泛起了红光。
自昨日凌晨起,便有守备军在街上挨家挨户地敲门大喊南诏军要打进来了,让所有人速速逃命。
即使心觉震惊,可这的确是守城的军队,绝大多数人连夜收拾了东西跑了,可仍有些百姓不肯走观望着。
南侧城墙上,还有不少人扒着向远处望着,只见远处青龙山的隘口处,隐隐开始闪动着橙黄的亮光,渐渐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不过一刻钟而已,南边的半边天都被照得红彤彤!
“南诏军真的来了!”城墙上的人们惊呼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城楼,疯狂地向北城门跑去,一时间城内一片混乱。
大军停留在了距城门二里的位置停了下来,半个时辰后,前哨返回,
“禀报大人,泗安郡的确是城门大开,里面寂静一片,不仅是守卫军,就连百姓也几乎都跑了。”
阁罗泰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那个如深渊一般漆黑的城门口,却觉得这似乎太过顺利,以他的性格不可能贸然行动,于是直至深夜,他仍迟迟没有下令前行。
消息传到了南诏王耳中,他虽觉得不耐可也的确心中没底,他想了想吩咐人将叶时雨带了过来,
“张卓此人到底如何。”
叶时雨什么消息都无从得知,只是知道大军突然停滞不前,一点都没有交战的迹象。
这让他顿时想到了落日关,当时他们故意在关内日日喝酒吃肉,麻痹了西决军最后将其一举歼灭,难道如今也是这情形不成?
他定了定神答道,
“当初是高靖南称帝时将高廷宗封至泗安郡,这也是因为当时薛家的势力与高廷宗生母德太妃不合,故而不仅路途遥远,所分派来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具有才干之人,这张卓也不过是矮子里拔将军罢了。”
这番话字字属实,南诏王听罢眼中一亮,再看向叶时雨的目光中带上了些许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