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正是所有人熟睡之时,营地周围不知道何时被人泼了火油点燃,一时间营地里如同炼狱,侥幸逃出去的也被守在出口的人一刀毙命,泗安郡内驻守兵将……几乎全军覆没!”
南诏王的脸色瞬间铁青,背后突然升起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冷汗,当初大军经过泗安郡时天已大亮,而他们幸而没有停留,若当时在那边驻扎一夜,后果不堪设想!
“中原人果然还是如此狡诈!”南诏王咬牙恨道。
“杨子瑜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天一亮就带领了大量军队破城而入,如今已破了一县,兵临城下,我们正拼死抵抗,但所留兵力过少,着实难以抵御!”
“怎会这样!襄王已死,张卓无能,他们怎会!”南诏王仍难以置信,可现在已经不容多想,他们此刻若后方受敌,面前虎视眈眈的定州军定然会趁乱出击,到时候他们被前后夹击,必然危矣!
“莫乱!”阁罗泰沉声道,“按说曲帕应已得手,这疫病蔓延极快,只要那边有人往回走,传至定州城也不过是几日的事。”
南诏王闻言也稍稍镇静,“你们还能顶住几日?”
“算上在下路上一日,最多还有两日!”
后面还有一县可抵御,如此说来大约还能拖上五六日。
主帐内明明站满了人,却只能听到篝火噼噼啪啪的声音,无形的重压死死按在了每个人心头,每个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安。
“让他们再撑撑。”南诏王一双眼狠狠盯着沙盘,“明日依旧如常,佯装松懈。”
他突然抬眼看向阁罗泰,“那就用那封毒信吧。”
主帐的门帘突然掀起,只见人影晃动,那些个将领眉头紧蹙的自主帐疾步而出,却是除了脚步声一丝声音也没人发出,紧张的气氛瞬间蔓延。
叶时雨坐在篝火前,跳动的火光映在双眸间,眼神已从主帐处移开。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深夜,篝火也逐渐黯淡,帐门打开复又关上,而后窸窸窣窣地有一人在门口处躺下。
这是在主帐附近一名守卫,虽进不得帐内,应该也能知道些。
叶时雨悄悄凑近,推了推这守卫,
“大哥,你还未用饭吧,我给你留了个饼。”
叶时雨就在主帐边活动,他试探过一圈,发现这名守卫最爱说话,于是便时不时与他攀谈,渐渐相熟起来。
“今日繁忙直到刚才才换班,饿死我了。”守卫接过饼乐呵呵地咬了一口,“你的口粮也不多,多谢还给我留一个。”
“平日多亏您照顾。”这饼干巴得很,叶时雨又替他端了一碗水,怯怯道,“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不会有危险吧。”
这军营里都是糙汉,叶时雨这样的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让这守卫产生了一丝保护欲,他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
他借着压低嗓音贴近了道,“刚才我也担心,后面就忍不住凑近了些,听到说阁罗泰大人那里有封毒信,明日就准备递到定州城去,这战书必定得是主将打开,只要这么一打开,郭毅汝必死无疑。”
叶时雨一阵心惊,全靠帐内的一片漆黑掩饰住了发白的脸色,“这样一来岂不是不战则胜。”
“那可不。”守卫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得意,“而且曲帕大人带了人越过了定州,直接到秦州投了疫病,这次历朝必定是完了。”
叶时雨滞了一滞,暗暗掐了下自己才让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
“王上当真是雄才大略,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那可不。”
守卫刚吃完饼,外面又起了军锣声,他匆忙喝了口水道,“王上和阁罗泰大人要点兵,我先去了。”
守卫离开军帐的一瞬间,一直佯装熟睡的清川豁地坐了起来,面色凝重。
“清川,你可听我的?”
清川像是已经猜到了一样,默不作声。
“毒信,瘟疫。”虽看不清面目,可叶时雨的声音冷静且坚定,“这每一样都会让历朝陷入苦战甚至江山不保,现在能出去的只有你。”
“若我走了,他们要对你出手怎么办。”
“清川,莫说你现在的三四成功力只够自保,哪怕是十成十,你杀的了十人甚至百人,可你能带上我冲出这万人之众吗?”
“他们今夜似乎有什么事,大多数兵力都集结在一起,薄弱的地方也就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可……”
“清川,求你将此消息传到定州,然后你告诉郭毅汝我在哪儿,这样才有可能保住性命,不然到时定州万箭齐发,谁又知我二人深陷其中?”
清川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又如何不知现下情况危急,“公子,我就再问一句,若我不见了,你当如何解释。”
“你还信不过我吗?”叶时雨笑了笑,言语中的自信,让人不由得信服,“我不去招惹阁罗泰,对付南诏王还是轻轻松松的。”
时间显然不够他们继续交谈下去了,清川突然紧紧抱住了叶时雨,下一瞬他感到了背上同样环绕上来的双臂,只是那轻拍依旧是不带一丝情欲,就好像朋友要远行一样,
“一切小心。”
清川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轻颤,“等我回来。”
说完,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猛然放开了叶时雨,在帐外火光交映之下,叶时雨见他放倒了一名守卫,抽出了他的佩剑。
按照清川的身形,他完全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他却在远离后故意制造出了极大的动静,甚至发出着我不想死之类的嘶喊。
叶时雨心中一紧,他明白清川是想要给他留下后路,听着外面乱成了一团,马上就会有人闯进他的营帐查看,叶时雨知道不能再犹豫,他如一条游鱼一般钻出了营帐,潜入了旁边的阴影之中。
第134章
不远处火把攒动,不断有人朝那边集结,叶时雨蹲伏在树后,眼睛看向的是主帐旁边的,阁罗泰的营帐。
南诏王与阁罗泰包括各个将领皆在阵前,帐中空无一人,就连守卫似乎也被叫走空档不会很久,他不能迟疑。
叶时雨借着暗影迅速靠近了营帐,里面似乎只点了一个油灯,显得十分昏暗,他又贴在帐边仔细听了听,也无声响。
叶时雨用指尖勾住帐帘掀开了一条缝隙,里面什么也看不清,唯一能确定的是没有任何人影的晃动。
说不紧张是假的,叶时雨觉得喉咙发干,双手也凉得有些微颤,可脚上的动作却不慢。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是在主座附近,他弓着腰迅速向阁罗泰的案几处移去,盯着的是他案上摆放的一个带着铜锁的木盒。
突然一个念头闪进了叶时雨的脑中,他蓦然一惊,心中已知不好,迅速向后撤去。
可不过只退了两步,身后一阵风声,门帘被掀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讽自身后传来,
“王上,您这次可信了?”
中计了!
在看到桌上那个木盒的一瞬间,叶时雨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毒信这么重要的东西,即使不随身带着,以阁罗泰的谨慎程度,也不可能就这样大喇喇地摆在案上,而帐内不留一人。
营帐内一阵脚步声,所有的灯火都被点燃,一时这帐内就好似白昼一般,刺得人眼睛都有些发痛。
叶时雨挺直了背,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再无一直以来的谄媚和惧怕,他就这么直直看向身后的人,即使他那双凶狠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意。
“叶时雨,你果然骗了本王!”
“我乃堂堂天朝臣子,又怎会效忠你这个蛮邦小王。”叶时雨冷冷地看着南诏王,明明已身陷难以挽回的险境,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却如同身在高位,俯视众人。
叶时雨不屑的神情,阁罗泰的讥讽的冷哼都让南诏王羞愤交加,怒火冲霄。
只听得耳边“铮”的一声,眼前寒光一现,光亮可鉴的环首刀架在了叶时雨颈上,几缕碎发随之飘落,距咽喉只剩一寸。
叶时雨眼睫微颤,却连眼神都未挪动一下。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将运气用到了头,虽然这陷阱并不高明,可若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此选择,因为他不敢赌,赌是否真的有这封毒信的存在。
“叶时雨,你就在地下好好看着,看着本王是如何踏平中原,如何将高长风踩在脚下,如何一统天下!”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南诏王的恨意凝聚在了削铁如泥的刀锋之上,叶时雨轻笑一声闭上双眼,绷紧的下颌毫无畏惧地抬起,自始至终也未给南诏王一个眼神。
南诏王怒喝一声手腕将动,突听一声高呼,
“报!”
一名士兵跪在帐门口,头也不敢抬,
“秉王上,与叶时雨一起的那个,跑了。”
“废物!”南诏王怒斥,“这么多人竟让一个病恹恹的人跑了!”
“秉王上……我们也都以为他应是无力逃跑,可谁知他不知何时恢复了武功,我们还……还被他杀了一个,不过他也没讨到好,身中数刀应当也是难以活命了。”
叶时雨的心猛然抽紧,紧握的双拳颤抖着,手指深深扣进掌心,以疼痛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毒信本就是假的,秦州那边也应已妥。”阁罗泰平静道,“王上,他就算或者跑出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南诏王的目光再次落在叶时雨的身上,他突然笑得肆意狂妄,“叶时雨,我突然想到个有意思的玩法。”
昂首赴死的叶时雨闻言看了一眼南诏王,并不答话。
“听说你在历朝的风评并不怎么样,郭毅汝那个老家伙自认为一心为国,冲动古板,恐怕对你也是深恶痛疾吧。”
见叶时雨不回答,南诏王却也不介意地继续道,“明日大军攻城,就让你做个先头军,且看看郭毅汝会作何选择?”
“呵。”叶时雨淡淡一笑,“随你。”
粗糙的麻绳几乎深陷进了皮肤,这次的捆绑再无任何留情,连拖带拽,蒙着双眼的叶时雨只觉得被推上了什么地方,然后被牢牢绑在了一根立柱之上。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有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战马的嘶鸣让他大概知道,自己应身处马营。
这么久以来一直提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放了下来,强撑着的身体也突然一下觉得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仅仅靠着绳索拉扯才能站立着。
郭毅汝是什么人他清楚,自己在他眼中恐怕就如同一粒沙子般碍眼,南诏王想看的,不过是他被自己人万箭穿心的模样。
自己周旋这许久,最后倒还是遂了他的愿。
周围很安静,叶时雨仔细听着,也听不出一点儿动静,忽然他又觉得好笑,都什么时候还想要梳理局势。
叶时雨仰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气息,他从不怕死,只是遗憾。
原来谁都不知道哪一次会是最后一次相见,原来自己有这么多话想说,却再也说不出口。
皇上,您信有来世吗?
我记得您说过不信,于是我说我也不信。
其实那会儿我就偷偷想着,要是真有来世就好了,我大概就不会是这么一个身体,这么一个被所有人所蔑视的身份。
大概能真正地立于您身侧,毫无顾忌。
叶时雨胡乱地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神志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
一声马嘶在耳边突响,叶时雨只觉得心像是被突然狠狠攥紧,猛然间惊醒。
眼上依旧缠着黑布,什么都看不到,可耳边嘈杂不已,马蹄声此起彼伏。叶时雨缓缓抬起了低垂的头,果真如南诏王所言,他们今日要战!
脚下开始摇晃,木轮吱吱嘎嘎的滚动声让叶时雨终于知道,自己被绑在了一架战车之上。
寒风中被紧缚了一整夜,叶时雨觉得身上几乎已经麻木,除了随着战车摇晃什么也做不了,不知走了多久,战车忽然停下。
叶时雨侧耳听着,一人攀了上来,紧接着刺目的光毫不留情地刺向双眼,他紧紧闭起眼睛,直到酸痛渐退才缓缓张开。
在他的面前,是定州城高大坚实的城墙,青色的砖石巨大且厚重,叶时雨微微眯起双眼,他甚至可以看到那城墙上的人影。
他向后看去,才知自己身后已是密密麻麻,而自己一车一马就立于千军万马的最前端。
“看见了吧。”替他解下黑布的将领十分得意,“你身后那些投石车之上可不是一般的攻城石,这一旦砸过去,里面的毒粉炸开足以让定州变成半个死城。”
叶时雨猛然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了难以置信。
“这投石车的射程可比那些弓箭远得多,你就等着看那城墙上的人死得有多惨吧。”将领嗤笑着,“哦不对,你看不到了,因为你很快就会成一个箭筛子了。”
将领大笑着下了战车,然后拿刀背狠狠在马腿上砍了下去,马匹痛苦地嘶鸣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急速冲向前方,一时间自定州城墙上只能见一团黄沙高高扬起,向城墙急速而来!
第135章
城墙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住了那个被黄沙裹挟的战车,担心南诏使的什么阴招,一时间所有的弓兵都将弦紧紧拉满,锋利的箭尖都指向了它。
马似乎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脚步渐渐缓了下来,最后停留在了距城墙三百尺之处不住地踏蹄喷鼻,显得有些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