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颂容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才伸手递给身后的羽奴,而后,谢颂容说道;
“若非灵莲神子这一场无边佛法,或许还会潜伏更久,能隐忍这么久,魔族……或许比我想象之中更加难以对付。”
岑持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听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坦诚的说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发觉,不由得皱眉道;
“那你这么说,王都也不是如你承诺我哥的那样固若金汤,甚至你谢府……若我兄长知晓有魔族混入到你府中,他肯定要回来的。”
谢颂容看了他一眼,轻淡的说道;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老实的守在外边就是了,圣天子一日不想让谢,岑二族和好,你们岑氏一日也别想回到王都。”
岑持戎听到他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生出不耐烦,怒道;
“圣天子圣天子,你眼里只有圣天子,压根没有我哥!我真怀疑——哼,反正你最聪明,能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就是了!”
岑持戎本来想说,真怀疑他给自己的亲哥哥下了什么迷魂药,但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这人,又觉得说出来实在伤人,可是不说出来……实在是伤己!
谢颂容看着他突然就为这种事情发怒,反倒是觉得好笑;
“牡丹为王芍药为相,谢氏本就是为拥护圣天子而生,你难道是第一天知晓?怎么到现在还能为这种事情触动心绪,你若觉得委屈,现在可以离开,我不拦你。”
“我倒是想走,我哥又不许——”
岑持戎转了几圈,又站定在谢颂容的面前,坚定的说;
“我去杀了那魔物,一了百了。”
他既然其他什么事情做不了,也说服不了谁,那去杀个魔物还是没问题的,然而谢颂容看着他,仍是沉静的摇了摇头,否定了他这个提议;
“不行。”
岑持戎不解的看着他,烦躁的说道;
“为什么不行,现在不杀了他,难道要养成大患吗?!”
“他当然要死,但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谢颂容抬起头,透过庭院,看向漆黑夜幕之下,更远处的地方,慢慢的说道;
“要杀他的,另有其人。”
第152章
◎你这种人,就不该开口◎
寂寂深夜, 似乎一切如常,周弦青却总觉得心中不安,这让他不得不加快回去的脚步,他心中预想许多回去之后莫挽真会出现的表情神色, 乃至口舌之争, 想着任由他说也便是了, 这是自己理亏, 只是他还没推开庭院大门,便听见院内有人声响起。
那并非是莫挽真的声音, 而是他从未听到过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带着戒备与肃杀的气息,分明含着胆怯,却又张狂的说道;
“哈哈,莫挽真!你果然修为近失了,在这里装神弄鬼, 不过是掩饰你不堪一击的假象!”
“若我如你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 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么?”
这次,是莫挽真的声音响起, 依旧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点游刃有余的戏弄;
“你可以试试看,不要只说不动,如果你判断正确,今夜真的杀死了我, 你一夜之间就会名满天下,世人会感慨你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竟然能一举取了天道奇才的性命, 当然他们不会知道你只是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 如果你判断失误——今夜你没能杀了我, 也只是说明你太过愚蠢,倒是不必担心一次判断失误就会丢到性命,我从不动手杀人,尤其是——没动手价值的人。”
说道最后,那完全不在意的语调让在门外的周弦青也深感无语,更遑论听到这句话的人,立刻便恼羞成怒,说;
“你——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果然主人说的没错,你这种人,就不该开口!!”
莫挽真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纠正他的说辞;
“我说了让你直接动手,你又不动手,难道拖延时间和我讲话的的不正是你么,若不是现下无聊,面对你这种人,我实在是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啊。”
“你——”
这样不屑一顾的话,显然将这人的怒火完全的挑起,登时听见一道利刃破空的声音。
周弦青心下一惊,再不能等待下去,立刻便推开庭院的大门,身形未到,便有剑光先行——莫挽真好像说话是游刃有余,让周弦青也怀疑他是成竹在胸,但是周弦青更心知肚明的是,此刻的莫挽真,起修行恢复的远远不到他真真修为的十之二三。
漆黑庭院之中,只有廊下两站灯笼映照一方不甚明亮的区域,而两侧桃树影影绰绰,更显迷乱之景。
在那灯火之下,莫挽真躺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册书籍,他甚至看也没看眼前那不请自来的黑衣刺客,拨弄对方的心弦,挑起对方的怒火,终于忍不住对他出手,莫挽真仍旧没有起身,只是,举起了手中的书籍。
那册书自然挡不了朝他刺来的剑,却能挡住喷涌而出的鲜血。
比这刺客的剑更快的是周弦青的剑,他没杀得了莫挽真,自己的胸膛却穿过一只光可鉴人的利剑。
莫挽真放下沾满鲜血的书册,只看了一眼便扬手抛去,书册在空中瞬间化作尘埃,寒风吹过,了无痕迹。
那刺客瞪大眼睛看着空中的碎屑,心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不信,不信……明明莫挽真是真的没有修为了……
莫挽真看着慢慢倒在自己面前,只勉强用剑撑着身躯的刺客,朝他微微一笑,露出温和的笑容,悠悠的说道;
“忘了说,你虽然没让我动手的价值,不代表你判断失误了,不会有其他人动手取你的性命。”
胸口仍在不断的流出鲜血,刺客知晓自己行动失败——落在莫挽真的手中,一时之间,关于莫挽真的所有传说,都挤进去了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控制不住的颤抖与惧怕。
又有万分的后悔——自己怎么就敢只身前来刺杀莫挽真?!
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吓得连忙抬起头,便见莫挽真站了起来,正低头看着自己,对上莫挽真低垂的眉目,那是一片冰凉的神色,看向他的时候,好像看着一团死物,他热血已经凉了一半,又听到莫挽真那分明温和,却又骇人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不要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做刺客,就要有失败后被诛杀的自觉,否则,你不但是这一次任务失败,就连选择做刺客这条路都是失败,你整个人都是失败的——废物啊……”
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的时候,那刺客忽而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便重重的倒在地上,双目仍不甘心的睁着,却已经完全灰败下去了。
莫挽真走到了他的身后,面无表情的握住了周弦青的手指,助力他将剑从这刺客身躯之中抽出,最后两个字说出的时候,剑便被完全的抽了出来,带起一阵的血雾,叫剑身也残留血痕无数。
莫挽真未看那倒在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取出一方素白的绸锦,轻柔而仔细的擦拭剑上的血痕。
周弦青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刺客,又抬起头看向专注擦剑的莫挽真,眼角跳了跳,说;
“他被你气死了?”
周弦青这一剑并未十分准确的击中要害,他心中想着留下这刺客的性命,或许能问出主事之人,却没想到莫挽真竟然叫人活活气死。
莫挽真闻言,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心态也是完全的失败啊。”
又若有所思的讲;
“不过,竟然派出这样的刺客来杀我,真是让我难免觉得伤感,是否在人间界诸位修行者心中中,我是很好欺负的。”
周弦青:……
很好欺负吗?能把人活生生的气死,这算哪门子的好欺负。
周弦青压下心中倍感无奈的心绪,说道;
“你把他气死,怎么知道是谁来杀你,还是你已经知道了?”
莫挽真将剑擦拭干净之后,便将那方绸斤随手一抛,掩盖了地上尸体的面庞,而后又摇了摇头,无所谓的讲;
“不知道,也不重要 ,想杀我的人应该不少,我不介意他们偶尔发泄自己的郁郁之气,否则,郁结在心,对身体不好,不过,之后或许要介意了,毕竟——”
莫挽真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周弦青,昏暗灯火之下,似乎是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神色的,然而周弦青却觉得心中一跳,生出莫名的仓皇。
下一刻,他便听见莫挽真说;
“掌握太多秘密的人,若没足够的实力,那么秘密不是把柄,而是——”
催命符。
莫挽真没讲出来最后三个字,周弦青却在心中补全了这一句话。
周弦青的心脉好像随着这一句话而跳跃得格外的缓慢,连带他四肢百骸都随着沉重起来。
第153章
◎你怎么出来了◎
相对而言的寂静沉默之中, 叫低沉肃杀的气氛衬托的更为浓郁。
周弦青略略眨眼,移开了目光,低下头去收回了剑只,又沉默一瞬, 才低声道;
“何必说这些……过了这些时日, 你还是无人可敌的莫挽真。”
他的话音刚落, 便听见莫挽真轻轻一笑, 好像是歪过头来看着他,说;
“无人可敌?师兄对我这么高的评价啊。”
周弦青:……
他后悔说这一句话了。
周弦青收起了剑, 抬起头对上莫挽真有些自得的笑意,便冷淡的说道;
“你不是在庭院外设了阵法,怎么还能叫这刺客摸进来。”
莫挽真便说;
“阵法也是依托灵气而存啊,我的灵气不足以支撑阵法完全运转,师兄说子时回来,我是相信师兄一定可以按时回来, 自然到了子时我就不再费心维系阵法的存在了。”
周弦青:……
莫挽真说的这么坦然, 他竟然无言以对,也只能道;
“如果我再晚不回来, 难道你真的会就坐在那里不动让他杀了你吗?”
莫挽真耸了耸肩,悠悠道;
“说不定,师兄再晚回来一会儿,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不过, 若真是这样,师兄回来看到我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会愧疚吗?”
周弦青:……
周弦青心中一窒, 而后推开了他的身躯, 皱眉道;
“没发生的事情,乱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便要径直往屋内走去,只是在走到台阶处的时候,又迟疑了一下,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莫挽真心领神会,说道;
“明日起来,师兄便不会再看到这污人耳目的东西了。”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莫挽真便笑道;
“师兄放心,我不过是找人把他找个荒山野岭乱葬岗埋了,总不会埋在这院子里做花泥。”
周弦青:说了还不如不说。
这一庭院的桃花已经足够诡异了,倘若再埋个人……这庭院就是真的不能要了。
周弦青怕和他再说下去,莫挽真想出什么更奇异的办法,便一言不发,回去了屋内。
莫挽真跟着周弦青进去了屋内,又开口问他;
“师兄晚归,是因为听到灵莲神子的传授佛法,所以才晚了么?”
周弦青轻飘飘的说;
“是又如何?”
“如果是的话,我会伤心啊。”
莫挽真做出失落的表情,好像他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一样。
“没想到师兄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竟然不管师弟我的安危啊,其实,师兄你若真喜欢听什么佛法,早说嘛,佛修三千经典,我也是会背几百本的。”
周弦青听他越说越离谱,开始还真有些愧疚,最后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又回过头警告的看着他,说;
“莫挽真,你少来这套,你倘若再说下去,我现在立刻就走,这才叫一点也不担心你!”
莫挽真眨了眨眼,大概也是察觉到周弦青到了临界点,于是不再惹他生气。
然而他说的话,却到底进入周弦青的脑海之中,让周弦青沉睡之后,竟然做出莫挽真毫无应对之力,被那刺客杀害的噩梦。叫他立刻从梦中惊醒,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脉乱跳,轻缓的呼吸了几下,方才自那梦境之中彻底清醒过来,又按了按眉心,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又对自己这样的噩梦觉得好笑,怎么来做这样乱七八糟的梦呢,一个刺客而已,想杀莫挽真,怎会有成功的可能。
周弦青正要躺下的时候,却发现莫挽真并不在,他看着那空荡荡没有人的被褥,伸手摸去,入手冰凉一片,像是从未有人睡过一样。
这么晚了,他能去什么地方。
周弦青心中也跟着那凉透的被褥变得冰凉,梦中的事情再次充斥了他的脑海之中,周弦青立刻抬起头环顾四周,并不见莫挽真的背影,最后视线落在了那虚掩的门扉上,才停止不动。
周弦青沉思片刻,便起身下床,披了一件外衣便朝外走去,越靠近门扉,便越感觉到了刺骨冰凉的寒气,且风力强劲,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便见一轮明月之下,狂风将那桃花吹拂的满院皆是,而庭院之中那血泊与尸体,早已经全然不见踪迹。
莫挽真一身素衣,也未束发,只身站立寒风之中,像是屹立山巅的寒雪孤石。
周弦青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才见莫挽真有了动作,他伸出手,自黑暗之中扑闪翅膀飞出了一只小鸟,短暂的落在他的手指之上,便立刻的再次飞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莫挽真转过身来,便看到了倚在门框上看着他的周弦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