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轸愣了一下,道:“幺儿,你怎么、怎么一脸欢心?”
老二田桓道:“没看错。”
“咳咳!”陈慎之追问:“还有呢?”
田升道:“幺儿你猜,这六国会盟,浩浩荡荡,他们打算在何处会盟?”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六国想要会盟,不就是在嬴政的眼皮底下造次么?更何况,嬴政刚刚泰山封禅成功,且收服了狄县,这两件丰功伟业在跟前,六国想要会盟,必须找一个稳妥再稳妥的地方。
这可问住了陈慎之,陈慎之一时想不好,总不能是陈胜吴广起义的大泽乡罢?
老三田轸憋不住,最先道:“野王!”
“野王?”陈慎之喜爱读书,旁人一说野王,或许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而陈慎之一下子便听懂了。
野王,可并非是什么王爵,而是一个地名。野王是如今卫国的地盘子。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提起卫国了,很多人都知晓,齐楚燕赵韩魏,那是曾经辉煌一时的战国七雄。其实战国时期,有很多很多国家,就像春秋一百多个国家,并非只有春秋五霸而已,战国时期也有很多小国家,例如宋国,例如卫国等等,这些小国家只能在夹缝中生生存,等着被吞并,有些不想被吞并的,便会选择……依附。
无错,这卫国便是依附秦室的存在。
六国即灭,始皇即位,按理来说,不应存在什么卫国了,但是不然,战国七雄中去了六个,卫国这个小小的弱国,却在嬴政称帝之后,得以保留了国号,到现在为止,还称作卫国。
嬴政将卫国从原本的土地上迁移开来,迁徙到了“野王”这个地方,又封了卫角君为卫国的国君。
这卫角君乃是卫国的宗族之后,姬姓,子南氏,唤作角,按照战国人的习惯,大名唤作子南角。
卫角君留在野王之时,谨小慎微,历史上的记载很少,但是能生存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必然是个低调低调再低调之人。
陈慎之道:“野王?那不是卫国的地盘子?难道……是卫君协助的田巿?”
老二田桓道:“正是。”
“竟是如此……”陈慎之若有所思的道:“看来这个卫君,也觉得秦室的朝局动荡,所以想要添一把火啊。”
卫角君生存在嬴政的眼皮底下,虽然谨小慎微,但好像不甘心如此,所以这次田巿趁乱提出六国会盟,共商大计,卫角君竟然主动提供了地盘子给他们会盟。
卫国存国,自成一派,野王都是自己管理的,如今给田巿作为会盟地盘子,的确是再方便也没有了。
陈慎之道:“三位兄长的意思是……”
田轸沉不住气的道:“照我的意思,他田巿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公族罢了,真是把自己个儿当成齐王正统了!他不只是以齐王的名义组织会盟,还要请我们兄弟几人前去协助,真是给他脸子了!”
老二田桓眯着眼睛,眼目中一片杀意。
陈慎之故意道:“那……三兄的意思是不去了?”
“去!自然要去!”田轸道:“如何能不去?不去还当是我怕了他,必须去,但并非是协助的名义,而是以齐国正宗的名字前去!”
老大田升点头道:“正是如此,图谋大计,合该也是咱们这些齐王正宗,轮得到他一个逆臣?”
陈慎之垂下眼帘,如有所思,野王的确是个会盟的好地盘子,可是有些奇怪,卫角君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帮助六国会盟,这不是彻底和嬴政翻了脸么?
除非……除非卫角君和这个黑手也有联系,他虽远在野王,但从黑手那里得知了秦室的朝局,加之黑手的劝说,所以卫角君打算破釜沉舟。
陈慎之轻笑一声,老三田轸抖了抖鸡皮疙瘩,道:“幺儿,你、你笑什么?怎么有些许的瘆人?”
陈慎之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十分有趣儿。”
正说话间,老二田桓突然道:“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牢卒都很忙碌,顾不上他们在这里“开茶话会”,没想到突然有跫音而至,竟是有人来了。
老二田桓武艺高强,眯眼道:“是庸狗皇帝。”
嬴政?
陈慎之不想让他们碰面,赶紧道:“兄长,你们快走。”
老大田升最为谨慎,嘱咐陈慎之道:“幺儿小心。”
陈慎之点头,使劲挥手:“兄长,先走。”
嬴政走入牢狱,因着这里人多,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嬴政用黑色的袖袍捂住口鼻,往里走去,满脸挂着嫌弃。
嬴政走进去,正好看到三个牢卒从里面走出来,三个人均是身材高挑的类型,垂着头,看不到脸面,与嬴政擦身而过。
嬴政没当回事,只是瞥了一眼,但走过去之后,突然眯了眯眼睛,冷声道:“等等。”
那三个牢卒,可不正是陈慎之的三个便宜哥哥么?三个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老二田桓将手搭在腰间,好像只要被嬴政发现,立刻便会动手一般。
嬴政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人……有些面生。”
哪里能不面生?因着他们根本不是牢卒。
却听嬴政又道:“又有些面善?”
哪里能不面善?毕竟他们和陈慎之都是亲兄弟,说不定……嬴政之前攻打六国的时候,还见过这三个人呢。
嬴政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幽幽的道:“抬起头来。”
三人有些迟疑,嬴政道:“怎么?朕的话,你们没有听到?”
陈慎之眼看着三个便宜哥哥便要穿帮,立刻大喊着:“哎呦——哎呦……”
喊得十足夸张浮夸。
嬴政被陈慎之的喊声吸引了注意力,大步迈过去,道:“你又怎么了?”
“我……嘶……”陈慎之捂住自己的腹部,道:“慎之肚子、肚子疼。”
嬴政低头看了一眼堆在角落脏兮兮的承槃,指不定是陈慎之食了牢饭,食坏了肚子。
嬴政皱眉道:“快,去把夏无且找来!”
牢卒风风火火的去找夏无且夏医官,田升三人一看,立刻趁乱离开,混出了圄犴去。
老三田轸松了口气,扇风道:“还好还好,幸亏幺儿机智,不然今天真的要打起来。”
老大田升最为细腻,皱眉道:“只是……这嬴政怎么的会如此关心幺儿呢?”
老二田桓抱臂道:“确实。”
老三田轸也纳闷起来,陈慎之刚说肚子疼,嬴政便让人去寻医官,将盘问他们三人的事情忘在了脑后,这是在不同寻常。
陈慎之那面儿装作肚子疼,夏无且很快便赶到了,为他诊脉,随即面无表情的道:“中大夫,请问腹中如何疼痛?现在可还疼?”
陈慎之“哎呦”了一声,笑道:“也不知怎么的,夏医官一来,便不疼了,看来夏医官真真儿是神人,病痛都怕您呢。”
嬴政一听陈慎之没事儿,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劲。
嬴政走过去,眯着眼睛低声在陈慎之耳边道:“你不是没有感觉么,怎会肚子疼?”
陈慎之“腆着脸”笑道:“其实也不是疼,只是肚子有点不得劲儿。”
嬴政回过神来,陈慎之的便宜哥哥们早就走的没影儿了,嬴政也便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这次来,是有正事儿的。
嬴政道:“投毒的案子,已经查到了其他嫌犯,你可以出狱了。”
其他嫌犯,可不就是公子扶苏和公子婴两位公子么?
两个公子下狱,嬴政亲自把陈慎之给放了出来。
陈慎之一听,掸了掸身上的土:“那敢情好,快走罢,这个地儿哪里有殿里呆的舒服。”
牢卒将陈慎之的枷锁解掉,陈慎之便跟着嬴政出了圄犴,御驾就停在圄犴门口,陈慎之也不客气,熟门熟路的上了御驾,赵高还帮忙扶着陈慎之。
嬴政无奈的看了一眼“自来熟”的陈慎之,摇了摇头,突然眼神深沉下来,他并没有立刻蹬车,而是转头对跟在身边的章台宫卫尉章邯道:“去查查方才那三个眼生又面善之人。”
“敬诺,陛下。”章邯立刻拱手答应。
嬴政点点头,这才施施然的登上辎车,回宫去了。
嬴政登上辎车,坐在陈慎之一畔,道:“六国会盟的事儿,你都知晓了么?”
陈慎之看了一眼嬴政,嬴政的消息也很是灵通,也听说了田巿组织六国会盟的事情。
陈慎之身在牢狱,按理来说应该不知道这事儿,当即做出惊讶的表情:“会盟?六国?哪六国?”
嬴政一笑,道:“三弟啊,你可知,朕有多了解你?”
陈慎之道:“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是了解天下所有人。”
嬴政道:“朕虽不说绝对了解你,但你那些小性子,朕与你共处这些时日,也是大体了解了七八分,看来你已然知晓六国会盟之事了。”
陈慎之干笑一声,心说秦始皇果然就是秦始皇。
嬴政也不问他如何得知,毕竟问了也是白问,继续道:“田巿准备六国会盟,还联络了卫国野王,哼。”
陈慎之蹙眉道:“陛下,您不觉得古怪么?卫君自来谨小慎微,如何会突然与田巿合作?”
嬴政点头道:“若不是子南角谨小慎微,朕如何会封他为卫君?”
卫国的国君本不是子南角,后来嬴政称帝,废除了原本的卫国国君,册封子南角为卫国的新君,这个新君谨小慎微,是个可以控制的提线假物,所以嬴政才放心的没有撤销卫国的封国。
而如今子南角做出了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陈慎之道:“若卫君没有一点点内部消息,他绝不可能如此胆大包天。”
嬴政挑眉道:“三弟的意思是……子南角和黑手有联系?”
陈慎之点头:“一个胆小慎微的人,突然做出如此大的改变,倘或不是十拿九稳,那必然便是被下了降头。”
“降头?”嬴政奇怪。
“嗯……就是……”陈慎之考虑了一下:“巫祝之术。”
嬴政这才听明白,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
陈慎之又道:“看来这个黑手,已经给浑水搅浑了眼睛。”
嬴政若有所思,冷笑一声道:“他想要六国与朕的秦室硬碰硬,然后来一个黄雀在后。”
陈慎之道:“不,陛下应该说……是五国。”
嬴政眯起眼睛,与陈慎之对视一眼,两人均在对方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陈慎之伸出手掌,五指摊平,道:“五国。”
嬴政道:“你与朕倒是想到一处去了,这么多臣工下狱,却有一个特点。”
陈慎之点头:“唯独……没有牵扯到那个国家的利益。”
嬴政道:“的确,唯独没有牵扯到那个国家。”
两个人仿佛打哑谜。
陈慎之又道:“有的时候,水越浑,反而看的越清楚。”
嬴政冷声道:“你觉得……是他?”
陈慎之完全明白嬴政要说什么,笑道:“陛下觉得呢?倘或不是他,谁又能手眼通天?消息传播的如此灵通?还能口舌生花的说服谨小慎微的卫君,此人……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且不露马脚。”
嬴政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狠色。
陈慎之却道:“陛下,此人背后牵连着一国的势力,现在如果拔掉他,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想要拔掉这股势力,怕是难上加难了。”
“你的意思是……”嬴政道:“让朕忍让?”
陈慎之道:“并非是忍让,而是放长线钓大鱼,他想搅浑六国与秦室的争斗,从中捞取好处,那六国会盟,野王会盟,便是决战,陛下不如将野王连根拔起。”
嬴政沉思的点了点头,也好,如此一劳永逸。当时拔掉田儋的势力,便漏掉了这个浑水摸鱼的黑手,放任他绝不是什么好事儿,斩草除根才是。
嬴政突然看向陈慎之,道:“野王会盟,若朕猜得不错,你的几个亲兄长,都会赴会,是也不是?”
说到点子上了!
陈慎之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道:“这……慎之便不清楚了,慎之近些日子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至于兄长,都是多年未见,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参加野王会盟。”
嬴政轻笑一声,用余光了着陈慎之,道:“哦?是么,朕倒是想知,若是你的三位兄长参加野王会盟,你是会向着朕这个拜把子的兄长,还是会向着你那些同生同养的亲兄长?”
陈慎之更是尴尬的一笑,陛下您这是什么人间送命题,你干脆问,亲兄长和陛下您同时落水,慎之会先救谁好了?
陈慎之轻声吐槽道:“慎之不会泅水。”
他声音虽然很轻,但嬴政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道:“谁问你会不会泅水?”
“咳!”陈慎之咳嗽了一声,笑道:“自然是……向着陛下。”
嬴政笑起来,似乎被陈慎之逗笑了,道:“三弟啊三弟,怎么,你也屈服在朕的淫威之下了?”
陈慎之振振有词儿,他这般霁月光风之人,并非不会拍马屁,正相反,陈慎之肚子里的墨水儿可多着呢,只是一般不喜欢拍马屁,嫌麻烦。
终于到了用武之地,陈慎之道:“陛下您会错意了,慎之向着陛下,那是发自真心的,字字出自肺腑之言,绝对不敷衍搪塞之辞,不加润色,浑然天成,毕竟在慎之眼里,陛下乃是千古一帝,无可相比。”
“千古……一帝?”嬴政挑眉笑道:“哦?这个说法,朕倒是欢喜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