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在的教派,早就走的走,散的散,还死了两个。
本就只有六人,现在剩下的,还能有在江湖上消息的,只她一人了。
更何况......
“药门传女不传男,你从哪里学会的这些?”姑娘突然语气凌厉质问,目色也沉着起来。
提起这个,连身板都挺直了一些,小巧的个子,脸色还苍白着。
“我不会。”楚欲倒了一杯茶水端起来,坐在原地不动递给她。
那姑娘方才初见时,因惊吓过度流露出的脆弱,此时都已烟消云散。
她上前来接过来杯子,才发现茶水是可以暖手的热度,这茶才刚刚倒进去而已。
再去看楚欲,面前的人实在是太过年轻,她也是半个江湖人,想不出还有谁能年纪轻轻的有这样纯粹的内力。
“我只是略懂一点皮毛。”
楚欲安抚道:“你是药门的弟子,看你的手臂上留下来的疤,应该还是亲传,那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别担心,我懂得不多。”
“你是谁?”那姑娘低下声发问。
楚欲不答,只问她之前那话:“你夜半逃到此处,是因为白云山庄吗?”
紫衣姑娘定定地与他对视,但也只能看到楚欲坦荡的目光。
最后不得已败下阵来,她们药门,现在只剩下她一个,振兴门派还是找到师父,她都做不到。
江湖上飘荡这么久,声名在外,也没有一个同门来寻她,真真就剩下她一个了。
自己也几乎是苟延残喘,不过会一点药门术式来救人,在外有个名头罢了,还有什么好追究别人的。
她想了想,终于应道:“有所牵连。……不全是。”
“好。”楚欲没再追问。
白云山庄只有萧鹤、陈毅、萧白舒,既然不全是,看萧白舒那个局外之人的样子,肯定是跟其他二位有关系。
要挟药门的人来,莫不是为了洗髓移骨散需要人来调配。
这事他本可以直接从面前的女子身上多打听,但是一来这女子性情刚烈,跟萧白舒差不多。
他还不想走到这一步,况且看样子......
楚欲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子,要真的有机会拿到洗髓移骨散这神药的药方,她恐怕是豁出命去偷出来,也不会让自己带着的这个恩人废成这样。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何人。”姑娘似乎是因为刚刚失神片刻,忆起了旧人旧事。
她坦诚道:“我在这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同门师姐了,哪怕......哪怕是她们的亲人或者后人也好,我想留个名字。”
楚欲垂下眼,在手里打转的另一只空杯停了下来,握在掌心里。
“你看我像你的师姐吗?”他唇角一勾,笑道。
那姑娘实在,认真打量了才摇摇头:“不像。药门都是收养来的孤女,也不似师姐们的远房亲眷。论年纪,后人就更......”
这男子看着大概只有十六岁左右的模样,药门四散那时,几位师姐都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只她一个内门小弟子才不过十四岁。
如今又是二十七年过去,这年纪,又好像太小了。
“哈哈哈哈。”楚欲直接笑出来,“以后可千万别再对旁人,这么没有防备。”
“我......”
那姑娘知道自己身为药门的人,有权问责。
问他的来历,问他为什么会懂内门的术式,但是他这样规劝,反而是自己失礼了一般。
楚欲拿出来两张五千两的银票,放在桌上推过去:“今晚他们一定会走,你拿着钱,在此处住上一个月,好生调养。等他好些了,至少能走了,不发疯了,也不说胡话了,你再带着他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姑娘看着银票,并不是白云山庄里常用来与富商们生意往来,定点兑换宝器的钱庄换劵。而是天召国的商银劵,四处的钱庄都可以兑换,十分方便。
这下更断定了他虽然跟白云庄主在一处,但真正的身份,应当不止是个普通的侍卫。
只是身不由己,自己都有数不清的难言之隐,怎么好去猜测别人的。
她拿下银票,将自己针筒里的一根最粗的银针拔-出来,那上端还带有一寸形状奇怪,类似于蛇头的装饰物,递给楚欲:
“穆子杏。幸识公子,谢救命之恩。”
楚欲没有接那根针,只说:“走得远一点,越远越好。”
第19章 少年游[修]
元临昨夜睡得踏实,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但是早上起来服侍萧白舒洗漱时,却明显发现萧庄主的脸色不好。
在后院的马厩里把喂饱的马匹牵出来,自家主子已经站在客栈的门外等着了。
“庄主,还有一会儿,您先进去喝喝茶吧。”他盘算着还要再去添置一点行路的新鲜糕点。
萧白舒连目光都懒得移动,只看着远处街巷:“不用,我就在这里等你。”
“那就辛苦庄主多等等了。”元临弯腰行礼,随后快速上楼整理行装。
楚欲刚买了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给穆子杏二人送上去,关上房门就听见元临一边上楼一边唉声叹气。
“庄主又骂你了?”他撑着走廊的栏杆直接翻过去站在元临的面前。
同样是十六岁的身体,林桢比上他要高一个头,元临看着就像个活泼伶俐,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没有。”元临手里还抱着包裹,“庄主今日心情不好,待会儿你在马车里也不要再多话,惹他不高兴了。”
“我昨晚又没和他一同安寝。”
楚欲伸手捏捏他白嫩的脸蛋:“怎么就成了我惹他不高兴了。”
元临人小,规矩却懂得多,被捏着含含糊糊地,也把每个字都说清楚了,“反正,你多看看庄主的脸色,不要任性而为。”
楚欲直笑道:“我哄他都开心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让他生气。”
“林兄弟,你下来,我有事找你。”张洲在楼下的饭桌前喊了一句,朝他勾勾手。
楚欲又拍了拍元临的脸蛋:“早点收拾好了,下来吃点早饭。”
张洲是看着他一举一动,然后在自己的对面坐下来。
“何事。”楚欲先行给二人把热汤盛好。
一贯直来直去的张洲,这会儿看看面前的人,又看看桌上的萝卜排骨汤,好半天才开口道,“最近出行,你日夜都在庄主的眼前,有些话,我想还是应该提醒你一句。”
楚欲:“张兄但说无妨。”
张洲道:“原先在府中,我看你跟庄主,也不像如今这般,时时刻刻都需出现在眼前,可是现在行路,免不了要一直在一起,很多事就没那么方便了.......”
楚欲等着他的后话。
张洲左右看了看,突然放低声线道:“你是不是除了对女子,对男子还有断袖之癖?”
“啊?”
楚欲微微发愣,从张洲这个从头到尾都大大咧咧的汉子嘴里听到这句话,着实惊讶。
张洲以为自己猜中了林桢的心思。
接着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你对谁起心思都好,你怎么能......对元临起心思呢?”
“什么?”楚欲正端着新鲜的热汤,闻言直接咽下去,差点烫了自己的嘴。
元临正在上面的两件屋子里来回走动,楚欲顺势就看了一眼,这小子白白嫩嫩的,好像也不亏,只是他实在不好这一口。
张洲开解他:“那可是庄主身边的人,你是他的暗卫,还想跟他的小厮搅和在一起,这不合规矩。”
楚欲心说:我是他的暗卫,他那个好兄长还跟我搅和在一起,这才不合规矩。
“其实庄主不在意这些。”他道,“之前他还问过我,要是喜欢他的贴身丫鬟柳枝,可以赐我一段姻缘。”
张洲抬起身,诧异道:“这也行?”
楚欲说得理所应当,还夹起一块排骨放进他的碗里:“两情相悦,有何不可?”
贴身丫鬟一般都是给主人做通房丫头的。
不论商贾大户,还是官家子弟,只要家境不错的少爷们,尚未娶亲纳妾的,都会有贴身丫鬟。养在府中,以供到了年岁的少爷们疏解欲-火,做得好的,有了感情,扶为妾侍的也不少。
张洲没想到萧庄主连这种身份的丫鬟都可以同林桢共享,拿庄主的脾气来看,简直是骇人听闻。
“不过.......”
楚欲矮下身凑到对面的人跟前,说谎话眼也不眨一下:“张兄也知道,我是个断袖。”
“所以呢?”张洲看向他,难以置信地就势问道,“庄主把元临也赐给你了,允许你在他眼前那样.......跟人亲近?”
“当然不是。”楚欲坐回去,正正经经地给张洲添了杯茶水。
“我可没承认元临那事。我就算是喜欢.......”
他说着就停顿下来,将手中的白瓷茶壶放下,直言道:“那也是喜欢庄主那样的。天人之姿,一见难忘。”
末了还惋惜地摇摇头,加上一句:“就是脾气真是太差了。说翻脸就翻脸,受不住。还是看看就好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不然就......”
张洲突然推了推他的手臂,楚欲抬起头正看见他紧皱的眉头,一脸憋得慌的样子。
“怎么?”楚欲顺着那视线转过头,精致的绸缎锦衣撞入眼,从腰封上工整的绣纹向上看,是萧白舒阴沉的脸。
完了,萧庄主又要生气了。
没等他多想,萧白舒接着他的话一句一句,清清楚楚地发问:
“说翻脸就翻脸。脾气太差。受不住。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后面还有呢?不然就什么?”
楚欲从萧庄主的嘴里把自己的话再听一遍,感觉奇异得很。
说不上尴尬,但萧白舒怎么就不知道尴尬害臊?
他不是那么守身如玉,坚贞不屈的吗?
自己跟张洲说点浑话就算了,张洲私底下也和他一起,谈过府里的哪个丫鬟条顺漂亮,去过承州的哪个花楼,男人之间就当聊聊私房话。可是萧白舒怎么好意思这些话自己说出来的。
楚欲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妥,满脸的怒气,一点儿羞愤都没有。
他突然道:“庄主,你真的知道刚刚我跟张兄在聊什么吗?”
萧白舒冷了一会儿,甩下一句:“觉得我脾气不好,难以相处。”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话,在下人们嘴里不是一天两天的传起来。
但林桢还口口声声地表忠心,又是声称要做他的亲兄弟一般,居然在背后说这种话。
想着他就心上火起,沉声道:“.......我脾气如何轮得到你们来指指点点吗?这就是你在府里学的规矩?!”
张洲立刻站起身来,弯下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行礼:“庄主息怒,我二人无意对庄主不敬。”
他使劲向林桢使眼色,楚欲却跟没看见一样,后背站得挺直,若有所思。
“你的责罚,回府再说,下去!”
萧白舒吩咐张洲时,视线不移地厉色看着楚欲。
张洲退下来之后,万分庆幸,自己挑了个有屏风格档的角落,不然在大堂里发起火来,到时候就引人注意了。
还有那林兄弟,真是条好汉,小小年纪的,连调戏庄主的话都敢说。
楚欲此刻跟萧白舒同处,也没什么顾忌的,只有些疑惑地同萧白舒对视。
然后他疑道:“庄主,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亵玩’?”
萧白舒因他认真地询问,脸上显出一点不解。
也问道:“什么意思?”
楚欲这时想起来,新任的白云庄主,琴棋书画统统一窍不通,只算计银钱往来是一绝。
说一窍不通肯定过分了,单论白云庄主的谈吐,也不是大俗之人,可能就是书读的不多,只会些往来周全的话。就连每天晚上看书,其实也都是在看些地方记载的商货盈利,领国对内的需求交易,再就是宝器古玩鉴别之类的。
哪里会去看这些诗词歌赋,附庸风雅。
于是他轻轻笑了一下,倾身凑近一步,低声道:“意思就是亲近,远近亲疏的亲近。”
萧白舒狐疑看他。
楚欲大大方方道:“庄主应当知道自己脾气如何,我那之前的一句话是,我喜欢庄主,愿意长伴左右,保护你的安危。”
然后他叹了口气:“但是庄主脾气不好,难以亲近。”
萧白舒眉头皱得更深,林桢以前也不是这样会谈论主子的人,加上面上态度十分诚恳,真有点半真半假了。
“庄主,马车备好了。”元临走过来唤了一声。
萧白舒深深看了他一眼,甩了衣袖出去。
元临也看着他面露难色,等庄主走出去几步才小声道:“我说什么了?别让庄主不高兴,你还说不是你。”
楚欲拍拍他的发顶,“那路上就有劳你照料了。”
起先元临还不知是什么意思。
等到上路的时候,楚欲自觉没有上马车,到后面跟着张洲的马匹一起走着,他才知道。
林桢这是得罪庄主了,连马车里共乘也不敢了。
要穿过镇子里的街道,才能走上管道加快脚程。
于是元临赶着马车,跟萧庄主在前慢慢摇着,楚欲走在张洲的马匹旁边,在街上还有闲心买了几串糖葫芦。
“张兄请。”他伸手举给张洲。
张洲低头看了一眼,嘴里叨叨了一句:“哄小孩儿的玩意儿,给我做甚。”
话虽然说出去了,还是接过来在骑在马上一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