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一听,走的飞哒哒快,苏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会儿经过一段林子小路,苏凌突然停下来。
他道,“刈哥,我想了下,冬天太冷了,我们早起晚归山路结冰很危险,我还是在城里租个屋子住吧,每隔三天你再接我回来。”
苏刈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想起席间李公子故意挑起的话头,他问:“想好了?”
苏凌抿嘴点头。
“多久?”
苏凌挽着他胳膊道,“这段日子忙过了,开春暖了,我就回来住。”
“你不知道铺子一堆事情呢,我要快点把铺子做好,这样我后面就轻松点,不用着急被推着走了。”
“嗯。”
“那你同意啦?”
苏刈看着他眉眼里的期待,故作迟疑了会儿,果然唇角等到一片温软。
虽然一触即分,但是在路上苏凌胆子还挺大的。
见苏凌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只得点头,“好。”
只要能让苏凌开心的,他没有什么不好。苏凌要的他都会捧着护着。
苏刈扶着他后脑勺,轻轻揉了揉,“去吧,放心大胆的做。”
苏凌轻快地嗯了声,然后又抱着苏刈脖子啄了下薄凉的唇角。
“走吧。”苏刈扒拉下还想继续亲的苏凌。
苏凌哼哼几声,一路上都黏糊着贴着苏刈走。苏刈的余光中,人一直蹙着眉头似十分不舍的样子。
两人走了一会儿,回家路上经过袁晶翠家,只见她家院子传来悲嚎的哭声。
两人对视一眼,见周围有村民都朝她家走去,两人便站在她家院子门口听了会儿。
“晶翠啊,节哀吧。”
“是啊,贤芝这样瘫着早去早解脱,早登极乐啊。”
袁晶翠哭得悲天跄地,哭声从院子里传来。枯枝间的冬日渐暗,斑驳青苔的墙垣上洒下一片阴影。
史贤芝死了?
下午的时候李老板还给他说史贤芝说不定要死了,傍晚人就真去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舍得丢下老娘就去了啊。”
“一定是史香莲没给你喂水喂饭,把你饿死的。”
“一定是你那死爹,嫌你瘫痪不肯照顾你,你才心生死意。”
“我可怜的儿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袁晶翠双鬓斑白头发凌散着,说话颠三倒四,神情疯疯癫癫的。
一旁村民嘀咕道,“不会真疯了吧,之前就听人说她现在脑子不大正常。”
只听袁晶翠又道,“不,一定是苏凌,是那个死蹄子害得我!他就是个祸害怎么自己不去死!”
“刚出生就克死他娘,长大后就克死他爹,现在还把我儿子克死了,他就是克死人的个扫把星!”
一人道,“哎呦,关凌哥儿啥事情。”
袁晶翠瞪着白眼珠子,眼睛浑浊发黄,眼底又夹着红血丝,模样看着有些疯癫可怕。
“我家原本老小和和睦睦,日子顺风顺水,自从他来我家养病半个月,我家之后就没好事。
我男人开始发病似的酗酒打人,我儿子还被他克死了,我女儿亲事也被他泼辣名声牵连,原本热络的媒婆都不来了。
这一切都是苏凌来我家住半个月后,发生的倒霉怪事,不然我活了几十年顺风顺水,怎么突然就倒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史香莲出现在院子,她声音颤颤的,但看着袁晶翠一脸怒气,“这不是你的房子,房契在我手里,要不是苏凌不要,这房子早是他的了。”
袁晶翠看到史香莲出来,抹了把脸,反将浑浊的泪水铺满了皱纸的脸上。
她道,“你看看,就连你这个老不死的都被苏凌蛊惑了,苏凌不仅是害人精还会蛊惑人,要不然以前那么不待见苏凌,现在还眼巴巴凑过去送房契!”
“你们现在都喜欢苏凌,你们看着,我家就是下场,家破人亡就是那个祸害精作怪!”
苏凌就站在院子外听着,他应该心里气的不行的。但是他内心却一片平静,甚至生出一丝冷漠的恶意。
他脑海闪现出早前的一幕。
那时他刚从病中醒来,第一次听见袁晶翠两人的心声。昏暗的屋子,晃着两张吃人的鬼脸,他彷徨无助只得紧紧捏着被角。
两人面色关切,心里却想着如何把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好像眼前的亲人早就被黄皮子啃噬,熟悉的皮相下就换了个精怪芯子。
那时他重病初醒,外厉内荏,强撑着精力警惕周围一切,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发他内心的暴躁慌乱,看着张牙舞爪实际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此时,他发现袁晶翠即使说再恶毒的言语,也难激起他的暴躁。愤怒是有的,但发现自己有控制愤怒的能力了。
苏凌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发现苏刈一直在看着他。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沾了一点苏刈的性情。
苏凌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她当初要卖我,我现在就卖了她。”
苏凌便凑近对苏刈说自己的想法,苏刈听完后道,“李公子会配合?”
苏凌道,“怎么不会,我现在可是他手里的大将。而且,对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苏刈想了下,“这事,让史贤兰出面最好。”
苏凌瞬间就明白了苏刈说的,狠还是这招最狠。
说着,两人便返回袁秀才家找李公子。
与此同时,史贤芝死的消息已经传到袁秀才家那边了。
听到消息时的史贤兰一脸灰白,脚步踉跄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然而,她见苏凌跟李公子说了什么后,李公子朝她看了一眼,然后点头答应了什么事情。
那一眼里满是高傲与矜贵,她像一根随时被丢弃悬崖下的野草,脚底发软升起恐惧。
史贤兰被李公子的小厮喊到一旁,不知道李公子和她说了什么,脸色刷得灰白,眼里冒着针扎不愿的泪水。
李公子倒是很欣赏这副神情。像是惊恐的兽类,后有猎户前无进路,它只得含泪把洞里的血亲推了出去,换取一时的安全庇护。
史贤兰在袁秀才家的一举一动他都知晓,这个女人足够豁得出去。
这次任务没完成,也不知道他家老头子会怎么惩罚他,或许会发卖至青楼吧。
李公子摇着扇子笑着对她道,“保你回李府的资格。”
史贤兰已不是自由身,生死都捏在李府,是被发卖还是送人,她算不准退路。
此时李公子的话,像是救命稻草一般,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李府看似是李老爷做主,但是那老头子勉强行人道,活不了多久。
或许讨好李公子,她还能有出路。
她福身颤抖道,“愿听公子安排。”
“贤兰啊~你家出事了,快回家看看吧!”村民远远看到史贤兰在一旁和李公子说话,好心提醒道。
此时袁秀才家办喜事,那人也不好说晦气的话,只得隐晦提醒。
不一会儿,史贤兰就和一众村民朝她家走去。
她后面还跟着李公子、苏凌苏刈几人。
史贤兰刚到院子就听见她娘哭哑的嗓子扯着嘶嚎,听着就发痛。
一旁还有人在劝袁晶翠节哀,保重身体之类的。
她脸色苍白,扶着院子走近,看到佝偻着身子,面容憔悴灰白的袁晶翠,泪水鼓涌一下就掉下来了。
“娘——”
袁晶翠一听,似找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找到院子门口的史贤兰。
她连忙起身,哭地红肿的眼底有丝依靠,眼皮颤颤巍巍的看着史贤兰,嘴皮子哆嗦打斗,几度哽咽后才道,“你哥去了。”
史贤兰扶着她,内心揪痛不已,只得点头。
“是被苏凌害死的!兰儿,你要替你哥哥报仇啊!”
“一定是苏凌,你现在有了李府支撑,还怕苏凌一个小小的管事吗!”
史贤兰瞬间松了手,她回头看向人群,苏凌目光澄澈到极度冰冷,她再回头时心里挣扎的罪恶感、愧疚痛苦瞬间释然消散了。
她娘这般冥顽不灵,留在村子里只会招苏凌烦,处处和苏凌作对。苏凌家男人不会放过她娘的,她爹现在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哪天醉死磕倒在门口石阶上都不知道。
她娘在这里没人照顾约束,还不如跟她去李府。
她这是在帮她娘,是在救她。
她这是在为她娘好,为她考虑。
史贤兰嘴角挤出一丝弧度,眼泪随着鼓动的颧骨滑了出来,她哽咽微笑道:
“娘,哥哥走了算是解脱了,今后我给你养老,你搬去城里和我住吧。”
袁晶翠闻言痴痴抬头,连连拍几下史贤兰的手,“好,好好,不愧是我袁晶翠的女儿,就是有出息。”
“哈哈哈哈,你们看到没,我儿子死了,但我女儿有出息,接我去城里养老享清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了,后面没袁秀才笔墨了,所以他这章写的多点。
怎么感觉写着写着,袁秀才好像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压他……
第75章 了结
死者为大, 村里人即使不待见袁晶翠一家,但还是帮忙操办了后事。
史兴柱在灵前喝醉发酒疯,胡咧咧说他儿子都是娘没教好, 走上歧途才被打断腿最后痛死。
还说娶妻不贤毁三代, 要不然他家老幺就娶的好,生的苏凌就是有出息。
袁晶翠听他这样说当即拖着凳子砸人,两人眼看又要打起来, 多亏旁人眼疾手快拉住, 才避免闹剧闹大。
袁晶翠虽然经历丧子之痛,但是精神头还不错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失心疯。
不知道是因为瘫痪儿子死了对哪方都是解脱, 还是因为史贤兰说要接她去城里养老。
丧事按照习俗办了三天, 袁晶翠逢人就说自己女儿有出息了, 她要去城里享清福。
村民见她这样子不知道如何说她, 一时觉得人世恍惚, 不知道袁晶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她儿子上山入土后第二天,李家便派人来接袁晶翠了。
一共来了三个小厮,还有一辆马车。
那马车不是城里有钱人那样的华盖车厢,而是拖物的马板车。上面还残留着青黄菜叶子汁, 如果是夏天定能扇起一片苍蝇。
袁晶翠看到这样的马车还没村里牛车干净, 顿时吊梢眼一耷拉乜斜着眼,叉腰摆起了谱。
“你们就让我坐这个马板车?就不怕我女儿兰姨娘给李老爷告状吗!”
一个小厮看了眼气势汹汹的袁晶翠,朝身后两个人斜了眼, 那两人便拿起马板车上的绳子, 朝袁晶翠走去。
袁晶翠见势头不对,眼神慌乱连连后退, 甩着臂膀指着手道, “你, 你们干什么!”
那小厮像是看多了这样情形,不耐烦开口道,“你已经卖入李府为奴,你不愿意走,那就不怪我们动粗了,自己走还省了皮肉之苦”
“胡说!我女儿说要接我去城里养老的,你肯定弄错了!”袁晶翠僵着脖子大声嚷嚷道。
那小厮见状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契书,在袁晶翠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了?”
下午日光稍亮,契书上的红官印如浸血鲜艳夺目,如纸钱黄薄的契书上签着袁晶翠的名字,还有一个红指印。
那红指印像是血迹刺的袁晶翠眼睛发痛,待看清“卖身契”三个字后,她脚步踉跄歪了几步,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不会的。”
“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袁晶翠呐呐说着,眼神逐渐空洞麻木。
她抬头,眼底迷茫含着浑浊的泪花,颧骨耸动嘴皮颤着,试着解释道,“兰兰那日给我签的东西不是卖身契,她说那是出入李府的凭证……”
她当时痛失独子,神智有些恍惚。史贤兰哄着她说接入府要走些手续,她看都没看就签了。
竟然亲手被自己女儿卖为奴仆了?
不,她还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荒诞的事情,她了解自己女儿,定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一定是哪里错了。
袁晶翠鼻沟挂着浊泪,她看向小厮道,“不,肯定是兰兰也被你们李府骗了!”
“一定是你们骗了兰兰,骗了我!就不怕兰兰替我出头吗!”
她说着便两手撑地,拉着脖子伸长手想要抢那契书。
她快够到那契书一角时,绝望的眼里有丝欣喜;但很快契书飘走,她抬眼追去,眼神瞬间紧缩,随之爆发恶毒的怨恨。
“苏凌!一定是你搞的鬼,一定是你!”
袁晶翠看着小厮把契书交到苏凌手里,她咬牙切齿道。
苏凌拿着卖身契,看着趴在地上的袁晶翠道,“当然是我。”
“你还记得我刚带着苏刈回来那天吗,那日也是在河边,你穿细麻戴银镯子,一双手一张脸透着闲适富态。当日我就说过吸血的水蛭,迟早要遭报应的。”
“现在你的报应来了。”
苏凌说着,就见袁晶翠猛地双脚跃起,想要抢他手里的契书。
但袁晶翠还没起身,就被一旁苏刈一脚踢倒在地,皱黄的五官拧巴成团,痛苦浸入眼底眼神越发毒怨。
“我能有什么报应,我最大的报应便是嫁到你们史家,和你这个丧门星做了亲戚!”
苏凌见她嚎也不怒,反而晃了晃手里的契书,然后在袁晶翠发疯崩溃的视线中,一点点撕碎撒在了地上。
袁晶翠干枯黄褐的手指哆嗦着,鬓角的灰白短发沾着粘稠的口水,她急忙趴在地上捡那卖身契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