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解决办法,狗皇帝放弃江山,传位他人。
想到这里,余心乐心中都不觉嗤笑,赵酀那样努力,付出多少,才获得这一切,会轻易交出去?
这还是最为乐观的情况,建立在赵酀不会对他变心的前提下。
更大的可能是,没几年,他余心乐年纪也大了,不如现在好看,狗皇帝应该也看腻了,会很快看上新人,届时,想到他曾经的打骂,狗皇帝不膈应?还会放过他跟他的家人?
短时间内,余心乐脑中迅速闪过这些。
很多事情、细节,他依然没有想明白,但他知道,他跟这人之间已经结束,以及他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待这人。
余心乐的拳头缓缓垂落,眼眸里的光,忽然也已不见。
赵酀亲眼看着他的变化,面色也渐渐冷下去。
赵酀从来都知道,余心乐并非愚蠢之辈,只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遇到的善大于恶,他也善于将一切事情都往好的方向想,但若有人要欺负他,他比谁都横,他心中也自有一本册子,只是轮不上用罢了。
他几乎将余心乐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也是他早就预料过的情况。
此时必须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两人坐下好好谈,他若是不将此事给余心乐掰扯清楚,他都不知道余心乐能想得偏到哪里去。
余心乐却是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我想去看看钱宸……”
因为心中怒气根本未消,只是迫于形势,余心乐不敢多问,但他这句话中的语气,不觉就带着三两分的怨气。
赵酀心中一软,本想陪他同去。
哪料余心乐猛地反应过来,他方才在做什么?
这可不是从前,这个人不能随便发脾气、随便生气,余心乐又赶紧补了句:“多谢陛下赶来救我跟钱宸,我们都很感激您。”
这个“您”直接把赵酀本已酸软的心搞得疼痛不已。
赵酀眼睛微眯,贴过去压低声音问:“你叫我什么?”
干什么啊?!他是狗皇帝,不叫他“陛下”,不礼貌点称呼他“您”,将来他反过来砍自己脑袋怎么办?
狗皇帝果然就没几个好东西!
余心乐更生气,却也更不敢发脾气,他只好再躲开赵酀的脸,看着马车一角,低落道:“我想去看钱宸,我不放心他。”
赵酀又气又心疼,只好先问车外的侍卫:“他人如何?”
“目前尚可,能认识人,但钱少爷中迷药前,便已醉酒,人还不是很清醒,属下看着,身体倒无大碍。”
余心乐听了,更是挣扎着想要下去:“我去看看!”
赵酀将他搂得更紧,声音微愠:“你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老实待着。”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还敢凶他!
余心乐气急,却也只能在心里骂。
赵酀又朝车外吩咐:“即刻带钱宸回城,好生护着,叫御医馆的人给他瞧,先别惊动他的家人。”
“是!”
赵酀再看余心乐:“这样可满意?”
“……”余心乐到底忍不住撇了撇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他是你的好朋友,自小一起长大,我不会放任不管。”
余心乐兜着嘴巴,侧脸面对马车角落,反正就是不回头。
赵酀朝车外吩咐:“回宫。”
“是!”
话音刚落,他们这辆马车便缓缓驶了出去。
余心乐却又开始慌了,什么叫“回宫”啊!
他才不要去皇宫!
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西园,刘小武都不在,若是去了皇宫,那就彻底入了狼窝——不对,狗皇帝是狗,那就是狼狗窝。那还不是跟从前一样,随狗皇帝怎么办,他就是叫破天,也没人来救他!
他要回家!他要回家!
余心乐又慌又怒,偏偏就是不敢言,呼吸都不由加重。
赵酀一直看着他,知道他有话想说,却不敢说,便故意摸他的手腕,余心乐想事情呢,一时没反应过来,甩开他的手,生气道:“你干什么啊!你——”
说到一半,又收了怒气,一脸受气样,余心乐勉强问:“陛下您要做什么。”
“回宫才能看御医,我先帮你看看脉象如何。”
“……”余心乐咬牙挣扎一番,到底是开口,“我想回家……不想去皇宫……”
赵酀却理所当然道:“皇宫不也是你的家?”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余心乐却只能瘪着嘴,小声道:“陛下您开什么玩笑呢。”
“我并未跟你开玩笑,皇宫是我的家,那不就是你的家?还是说——”赵酀将余心乐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一字一句,“你已经忘记七夕那日我们说的话?”
余心乐又没收住怒火,急道:“那时候谁知道你是狗——”
余心乐及时闭嘴,脸上怨气更重,他移开视线,声音更小:“陛下就当没听过那些话……您当那些没发生过好了。”
“什么话当做没听过?我已备好聘礼,准备娶你的话?还是你说,我是娘子,你才是夫君的话?还是——”
余心乐大声打断:“你闭嘴!你——”
余心乐噘着嘴,看向车顶,烦躁道:“反正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不要去宫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说完,余心乐就闭上眼睛,再也不搭理。
赵酀看他半晌,叹气,问他:“你就打算这样逃避过去,什么也不问?我的解释也不需要?”
余心乐心中怒骂:解释个鬼!解释太多有什么用?!你还不是狗皇帝!将来还不是要娶女人!
余心乐眼睛闭得更紧。
赵酀低头想要吻他的眼睛,亲吻刚刚碰触鸦羽般的羽毛,余心乐立即侧脸避开,并嚷嚷:“啊……我好晕……我真的好晕啊……”
说完,“啪叽”一声,脑袋一歪,他又“晕”过去了。
赵酀简直是哭笑不得。
余心乐装晕,也确实虚弱,怒气过去,红晕褪去,小脸更白,赵酀也舍不得折腾他,便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睡觉。
马车虽是行驶在山间,赶车的侍卫好技术,马车又无比舒适,底盘很稳,如履平地,马车内很安静,余心乐能听到车轱辘声,还有林间的鸟鸣声,又有赵酀一直拍着他,余心乐还真的睡了过去。
一睡便是近一个时辰,车外的吵嚷声将他叫醒。
余心乐迷迷糊糊醒来,尚未反应过来,问了句:“到哪儿了?”
“刚过城门。”
“哦。”余心乐应完,肚子“咕噜”响。
赵酀的手爱怜地摸过去,心疼道:“方才就一直响,是不是饿坏了,不敢给你乱吃东西,回到宫里叫御医看过,再进食,再忍一忍,好不好?”
声音好轻好暖。
余心乐依旧没回神,瘪着嘴道:“我现在就要吃,我真的好饿……”
这是在给他撒娇。
赵酀爱得不行,低头贴贴余心乐的脸,继续哄道:“很快,很快就能吃。”
余心乐抽抽鼻子,有点不高兴呢,还要再说话。
外头的侍卫低声禀报:“陛下,邓大人在外头。”
余心乐眨眨眼,耳朵竖起来,立马清醒,伸手就将赵酀的脸推开,嘟囔着转过脸,继续盯紧车角落。
赵酀有些恼,却也知道邓容找自己绝非小事。
他道:“叫邓容跟在车后,回宫再说。”
“是!”
余心乐听到车外有人轻声说话,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向赵酀,说道:“陛下,您这样忙碌,蜀地的事情也尚未处理好,我实在不敢进宫去打扰您。您不如先让我回家,过几日,您闲下来,随时召我进宫!”
赵酀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说道:“陪你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到宫里,你自己玩儿,有很多人陪你,从前不也这样?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个鬼啊!!
但余心乐学聪明了,他还露出一点笑容,正色道:“被大臣们看到多不好啊,陛下,如今是关键时期,我不想打扰您!”
赵酀看他片刻,点头:“倒也有点道理。”
余心乐眼睛亮起,立即道:“前头朱雀大街拐弯进去,就是先前咱们初次见面的地方,您在那里放下我!很近的,不耽误您回宫!下回您闲了,叫人去那里叫我便是!”
“你不回家?”
“我这副样子,回家要吓到我爹娘,我在外头先住几天。”
说罢,余心乐便紧张地盯着赵酀,手心都已出汗。
好在,赵酀与他对视片刻,终是点头:“倒也可以。”
余心乐吐出口气,笑颜如花:“多谢陛下!!!”
赵酀苦笑,难得有张笑脸,还是因为这样的事。
赵酀说到做到,到了前头朱雀大街,果然叫人拐进去,将余心乐送到那处宅院门口,小心地将余心乐抱下车,见余心乐确实能自己走路,叮嘱再叮嘱,才转身上车,又叫人去将西园、刘小武等人叫来陪余心乐,甚至没有多作停留,很快便离开。
余心乐乐坏了,高兴地直朝逐渐远去的马车挥手。
赵酀从马车中探出脑袋,回头看他,笑着也朝他挥挥手。
余心乐却是怔住,总算是领略到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
赵酀已经迤迤然地收回身体,回到马车里,刚坐稳,他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他吩咐道:“给朕盯紧这处,每一刻钟都需向朕报一次他的行踪。”
亲卫连忙点头:“陛下请放心!如今余少爷与您认识的事情已经曝光,属下定会派更多人保护余少爷!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赵酀却道:“城门也守好。”
亲卫不解看他。
赵酀唇角微挑:“他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跑不掉
赵酀说得不错, 余心乐确实想跑。
若说本来还有些犹豫,目送赵酀就这样离开,他心中的悲伤再也止不住时, 他就知道,他必须得跑了。
因为他发现,他真的好喜欢这个狗皇帝。
喜欢到狗皇帝只不过朝他笑一笑,他就那样欢喜, 又那样喜欢,喜欢到只是想到将来狗皇帝要娶别的女人做皇后、妃子, 心里就痛得他都有些站不住。
喜欢到他只想每时每刻都看到他,和他在一起。
可是狗皇帝是皇帝。
狗皇帝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一个人。
狗皇帝属于整个天下。
喜欢上这样的人, 不是绝望, 是彻彻底底的无望。
他不想看不到他,更不想看到他的身边是其他人, 与其同他人共享,不如带着最美好的回忆离开。
赵酀的马车已经再也看不到, 余心乐还呆呆地立在门口,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直到西园得到通知, 带着人匆匆赶来, 见他就这样立着, 纷纷跑到他跟前,急道:“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的脸色怎么如此不好?”
“……”余心乐无力地摇摇头。
“少爷您在等谁?有什么事要吩咐?”
余心乐再摇摇头, 转身拖着沉重的双腿往门内走, 跨过门槛时, 他脚被绊住, 差点直接栽倒, 西园慌忙接住他, 又问一次:“少爷,您怎么了?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小武呢?”
余心乐游魂一般,摇着头,声音飘飘渺渺:“刘小武回来后,你问他吧,给我随便弄点吃的,吃过我先睡一觉。”
睡醒了,天黑了,他便准备离开。
自从上回余心乐与赵酀在这里见过面,余心乐将这座宅子送给赵酀后,他就叫人过来好好修缮、整理了一番,此处这里人手齐全,很快西园便给他端来碗鸡汤面。
余心乐觉得烫,正打算晾晾再吃,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家门口来了几位宫廷侍卫。
余心乐抬起头,面露不解,不会又要把他抓进宫里吧?
“我去看看!!”西园跑去,又很快回来,手中提着个食盒,同样茫然道,“少爷,我到门口,是几位侍卫大人,说是奉陛下要求来送药的,让我热一下给您吃……可是陛下为何要送药来啊?还说,您的脾胃弱,今明两天只能吃些粥面。”
余心乐低下头,鸡汤面的热气,烫得他眼泪都掉下来了。
狗皇帝虽然是皇帝,对他好是真的,这样还惦记着吃药的事,余心乐抽着鼻子,渐渐哭出声,鼻涕掉进面碗里,这是彻底没法吃了。
余心乐索性趴在桌子上哭。
人生为何这样艰难,让他遇到这样一个人,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偏偏他们的身份与性别,根本不容许他们在一起。
西园放下食盒,赶紧来劝他,又叫人再去煮碗面。
不用西园劝,待到新的一碗面送来,余心乐自己坐直,将眼泪擦掉,大口吃面,吃饱了才有力气!
他不会哭了,再也不会哭了!
正是因为这个人太好,命中注定不会属于他余心乐。
他才要更坚强!!
余心乐将面吃光,汤也喝尽,又紧闭双眼,勇敢灌进去那碗药,什么也不说,转身就去睡觉,叮嘱西园在天黑后就叫醒自己。
西园连连应下。
药中有镇定成分,再者余心乐也确实疲累,几乎是挨着枕头他便睡着,待到刘小武回来,西园赶忙拉住他盘问,得知方状元竟然是陛下,西园也惊呆了。
余心乐与赵酀的事,目前只有西园知道。
西园顿时也明白,为何少爷会那样伤心,他的想法当然是与余心乐一致的,为此他也十分心酸,男子与男子本就不易,当另一方还是天子,那就直接说明,这件事尚未开始,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