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少爷长到这么大,唯一喜欢上的人啊。
他犹记得七夕那天的少爷,到底有多高兴。
提到那人时,少爷眼中的光甚过世间所有光芒。
天黑后,月牙挂上树梢,余心乐被西园叫醒。
余心乐迷糊一阵子,缓缓坐起来,见西园面色平静,便猜测他应当是知道了,余心乐问:“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西园想了想,说:“只有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一百多两的碎银子。”
碎银子是平常花销所用,一千两的银票是以防余心乐忽然想买什么大件儿,总之随身携带的银两不是很多,毕竟也不出远门。
余心乐略一思索,点头道:“够用了。”
“少爷?”
“我打算回平江府。”
“少爷……”西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余心乐双腿渐渐屈起,抱住膝盖道:“你想必已经知道,我必须要离开,否则我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我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切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少爷。”西园心痛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
“不必再为我难过,我自小到大从未吃过苦,这也是老天爷给我的锻炼吧,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非要和他在一起……”
说到这里,余心乐简直心痛极了。
他甚至在心中说了粗话:狗屁的不必非要在一起,他就是要在一起!!
可是他一个人说的,没用啊。
余心乐将脸歪在膝盖上,看着西园道:“总之,我们今夜就走,趁街上人少,城门还未关时,出城后,就在郊外车里先凑合一晚上吧,明天天亮,咱们去通州坐船,半个月便能到平江府,路上再给我爹娘写信,就说我想江南了,回家看看。我素来是这么个性子,想到什么就去做,爹娘也不会怀疑的。”
“少爷,以后咱们还来京城吗?”
“……我也不知道。”余心乐呆呆地说,“应该不会了吧,他刚登基,事情繁多,此时顾不上,过个一两年必然要娶妻纳妃,我不想看到,我想离得远远的。”
“好!本来也不是非得来京城不可,咱们在平江府时,不知道过得多高兴呢!”
“是啊……我以前过得多高兴啊……”
余心乐喃喃,来京城不过几个月,就将自己搞得这样糟糕。
夜深后,刘小武几次出去打探,直到街上已经见不到人,就是野猫也不见时,余心乐带上西园、刘小武,与其他几名自己的心腹仆从,静悄悄地从宅子的东门出来,上了已经准备好的车,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便徐徐往城门驶去。
余心乐这辆车,是刘小武赶的,西园陪他坐在车里。
余心乐靠在车壁,不知在想什么,也不说话。
西园道:“少爷,我们快到城门了。”
余心乐也只是点点头,依旧不言不语。
西园看着很是心疼,听着外头风声,车门缝里也不时有秋风渗入,他拿起暖筒里温着的水壶,想给余心乐倒杯热水喝。
水倒到一半,马车很突然地停了下来,马儿长声嘶鸣。
正发呆的余心乐猛地往前扑去,“少爷!”,西园慌忙扔了水壶与杯子,要去抱住他,余心乐好歹也是练过功夫的,他半路回神,伸手扶住车壁,稳住自己,还能顺便搂住其实也已经扑出去的西园。
主仆俩气喘吁吁的,余心乐猛地推开门,刘小武咬牙,好不容易将马的缰绳拉住,余心乐抬眼看去,看到城门处拱月般站成一排的人。
此时已近子时,余心乐是掐着时间点来的,很快城门便会关闭。
路上已是一个人也没有,城门处堵着的那排人,站得笔直,却又纷纷低头,仿佛早已隐没在夜色中,高而宽的城门,就是个巨大的黑洞,余心乐在这边,坐在车上,仰头看去时,还能透过大门,看到城外天边的月牙。
就在这排人的正中间,还立着匹马。
而那人,便坐在骏马之上,亦是一身黑衣,若非头顶是月牙,若非衣上的几缕金色暗纹,他几乎也要沉没在漆黑的夜里。
黑色骏马横在城门前,他骑在马上,就这样看着他,霸道得很。
余心乐与赵酀认识几个月来,赵酀处处护着他,让着他,与他说话从来温柔可亲,就怕吓到他,也是到得这个时候,余心乐终于将这个人与赵酀曾对他讲起的那些黑色经历,与那个五岁就杀野狼、连杀几名侍卫的小太子对上号。
这个人果然是霸道又阴郁的狗皇帝!!
这个时候,狗皇帝骑着这么大一匹马,堵在这里还能是为何?!
不就是知道他要跑,要来逮他吗!
不就是要吓唬他吗!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他就说,下午狗皇帝走得也太容易,他还以为狗皇帝是朝政实在太忙,还认为是自己掩饰得比较出色呢!
他多伤心、难过啊。
以为要永远告别京城,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然而此时再见这人这副样子,夜色中,双眸泛着寒寒的光,他都被盯得不禁打了个哆嗦,狗皇帝显然是不会放过他,不会让他走的!
狗皇帝他自己要娶妻,要纳妃,把他捆在这里做什么?!
余心乐伤心又愤怒,握紧拳头,喘了几口粗气,高声喊话:“你想干什么?!”
狗皇帝驱马往他靠近几步,到得车旁,低头看他,也看不出神色,只是淡淡问:“你又想干什么?”
“我要跑啊!我不跑做什么?!”余心乐语气很冲,只觉得狗皇帝真是莫名其妙!
哪料狗皇帝听了这话,反倒又说:“当初是你说,要对你一心一意,我应了,如今你却要对我始乱终弃?”
余心乐听了这话,不禁脸红。
干什么啊!身边还有好多好多人呢!
夜里这么静,那些侍卫一定都听到了!
余心乐生气道:“我那时候都是胡说八道的!再说,我那时候以为你是方状元,你不也骗我了?那些话还能做数?!”
狗皇帝很理所当然道:“我是天子,君无戏言。”
余心乐听了这不要脸的话,差点没气得仰倒,顿时就道:“狗——”
好在是及时刹住,再生气,也不能当面骂“狗皇帝”啊,这么多人呢,如今骂过,爽是爽了,回头这些就都是他不尊重狗皇帝的罪证!
余心乐憋屈极了,不想再与他说话,索性撇过脸,生闷气。
赵酀见他气得狠了,又见他即便这样气,还是畏惧着自己,他心中叹气,翻身下马,直接走到车边。
余心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还是被赵酀直接抱到怀中,余心乐挣扎:“你又要做什么!!”
“与我回宫。”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余心乐奋力大喊,努力挣扎,可狗皇帝手劲极大,直接将他抱到马上,他还想往下跳,赵酀单手制住,翻身也再上马,双手横到他身前,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余心乐用手肘往后打他,对着西园、刘小武直喊:“还愣着干什么!快救我下去啊!!”
赵酀气势素来骇人,以往,西园与刘小武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时,每回看到他都有点怵,也不太敢靠近,好在这人也不喜欢他们离太近。
如今知道他是皇帝,又是如此黑夜,他们心里也只有更怵的。
但他们忠于余心乐,被余心乐的叫声惊醒,他们纷纷上前,尤其刘小武连武器都使上了,赵酀的亲卫们却也直接上前几步,拦住刘小武,形成一个对峙的模式,大有马上就要动手的架势。
余心乐怒极:“你难不成还要把我们抓到大牢里去啊?!”
赵酀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听了此话,腰略弯,唇瓣贴在余心乐的耳垂,低声道:“囡囡,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好脾气,我只是不舍对你发脾气,除你之外,对任何人,我是什么事都做得的。”
“……”余心乐的脖颈瞬时变得酥酥麻麻,他打了个寒颤,声音微抖,“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唉。”赵酀在他耳边叹气,“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第76章 哄
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余心乐的眼泪开始“啪嗒”往下掉, 是因为狗皇帝贴着他左耳说这句话的缘故吗,好像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这句话便狠狠落进离左耳最近的, 他的心里,很疼。
他其实,也只是想要这个人而已。
可是他们是无法在一起的。
赵酀说完那句话,正等余心乐的话, 却没想到,手背上一凉, 他怔住,余心乐哭了?不是方才还气成那样?
他急道:“怎么又哭了?”
说着, 他伸手要去掰过余心乐的脸, 余心乐生气地打开他的手,哭道:“狗皇帝!滚开!狗皇帝!狗皇帝!”
城门处的这片黑夜, 别提有多寂静,本来气氛还很紧张。
伴随着余心乐这哭着发泄一般喊出的几声“狗皇帝”, 所有人, 除开他们俩的所有人纷纷几个激灵, 接着就不约而同地低头, 对峙的人也不再对峙, 看城门的人也不再装死,纷纷往后缩一步, 再缩一步。
恨不得立刻变得透明!
他们可什么也不知道, 更是什么也没听到啊!!
赵酀也略顿片刻, 随即将脸埋到余心乐的后颈子里, 低声在笑。
小祖宗可算是又朝他发脾气了。
笑声传入余心乐的耳中, 余心乐更是豁出去, 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四肢都开始剧烈挣扎,往后再打赵酀:“放我下去!狗皇帝!休想把我带到宫里去!别以为我好欺负!别以为你是狗皇帝你就了不起!”
“是是是,我是狗皇帝,我什么也不是。”
“……”围观众人,继续激灵着往后倒退。
“别以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会原谅你!骗子!骗子狗皇帝!你是这个世上我最讨厌的人!!!”
“是是是,我实在是太坏了,该恨。”
“狗皇帝——”余心乐喊得太大声,又使了吃奶的劲,眼泪还不住掉,灌了几口风,终是忍不住大声咳嗽,“咳咳咳咳咳……”
咳得他差点没干呕。
赵酀轻拍着他的后背与心口,待余心乐好不容易平息,他直接将马鞭一抽,带着余心乐就这么往皇宫方向而去。
余心乐自知跑不掉,只好边哭边骂“狗皇帝”。
城门附近虽很空旷,也没人,沿路总有民宅,以至于当夜里,这些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从梦中惊醒,还以为又是哪里的贼人要进京造反呢……大家很是战战兢兢了大半夜呢。
余心乐就这么一路骂着“狗皇帝”,一直骂到宫门口。
都直接骂“狗皇帝”,守门的侍卫也知道,这是不必再装了啊,大家纷纷行礼:“陛下!余少爷!”
赵酀也来不及下马,风驰电掣,骑着马,直接冲进东华门。
赵酀是皇帝,虽也善于倾听臣子的建议,有用的常常采用,但他无疑是个性格霸道、独断的人,这宫里他是唯一的主人,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什么宫内不许驱马,那是对除他之外的人而言。
他是这座皇宫的主人。
他骑着马直接冲到长乐殿的门口,将声音已经沙哑的余心乐抱下马,可怜的孩子,已经喊得一点劲也没了,余心乐只好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赵酀大步流星,宫内也早就涌出宫女、太监,与二人行礼。
余心乐认出他熟悉的几位宫女姐姐,他顿时又伤心道:“帮凶!你们全是狗皇帝的帮凶!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他哭得双眼通红,满脸委屈,当真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抽抽的。
几位宫女愧疚而又心虚地低头,不敢再看他。
赵酀抱着他走入屋内,边走边道:“去备汤池,将药端来,吃的准备得如何?”
“陛下!奴婢们早已准备好!”
余心乐悲愤:“你们这些坏人,一早就商量好的!!!”
“好了好了,嗓子都哑了,歇会儿再骂,好不好?”赵酀温声对着怀里的余心乐说。
“不好!!!咳咳咳————”
余心乐咳得更厉害,赵酀无奈,正好也已走到屋内,不如外头寒凉,他手上用力,像抱孩子一样,竖着将余心乐抱在怀中,再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中带上几分吓唬:“再咳下去,就要叫御医来了!”
“……”余心乐噎住,哭着怒道,“狗皇帝,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赵酀差点笑出声,却又不敢笑,他只好将祖宗抱得更紧:“好了好了,我们泡个澡,换身衣裳,吃药,吃饭。”
“谁要在这里沐浴!谁要在这里吃饭!谁要在这里吃药!我要回家!”
“此处便是你的家。”
“这里才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我要回江南……”余心乐还在奋力嘶喊,但也确实没劲了,整个人很明显地蔫下去,声音弱了太多。
“好了,好了。”
赵酀抱着他走到汤池边,将他放到软塌上,弯腰欲要为他解衣裳,余心乐当然是要躲,却也躲不过,赵酀迅速除去衣裳,余心乐又怒又恼,还很羞,灯这样亮呢!
不等赵酀动手,他自己迅速爬起来,大步跨进汤池中坐好,将身体几乎都沉入水中,双臂紧紧抱紧自己,只留着张气鼓鼓的脸在外头。
赵酀伸手过去:“这样不难受?”
“要你管!!”
“我是你夫君,我不管——”
余心乐回头凶巴巴瞪他:“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