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香楼老位置。
喻誉为了赔罪,点了满桌子的菜。
酒足饭饱后,午时,寇辛借着长公主府去宫内送食盒的行车成功进了宫,一路被送至了太学内。
为了防止被人看见,寇辛没有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而是拐了个弯,进了此时空无一人的校场,准备从校场后门抄小路走小门去寻小生子。
寇辛唯独没料到,校场不仅有人,他们还在跑马,沙尘飞扬的空地上,几匹高大的骏马围着一匹小马驹。
寇辛躲在暗处,看戏。
被围的人正是牵着小马驹的燕京涵。
“教头可是好不容易给你找了头还没断奶的小马驹,小淮亲王该不会连温顺的小马驹都驯服不了吧?”
“说不准呢,西域人骑惯了低贱的橐驼,自然骑不惯这上等好马。”
“非也非也,西域人也是用弓箭捕猎,可小淮亲王如今连一石弓都拉不开呢。”
“我听闻老淮亲王当年在战场上可拉七石弓,一箭将敌军将领枭首示众,威武将军更是天生就力大无穷,一手长缨枪可斩落无数人马。”
“怎么唯独小淮亲王如此……不堪入目,西域人的低贱血脉当真可怕。”
……
威武将军便是老淮亲王之子。
无论对方说什么,燕京涵都一言不发,他早已习惯了,越是反抗这些人越是不会轻易罢休,只要忍耐一段时间,这些人才会——
“不若这般,今日便由我们教会小淮亲王如何骑马?”
燕京涵猛地抬眸。
“来人!”
远处,有一个士兵牵来一匹通体漆黑,唯独四蹄皆白的高大骏马。
这是今日御课上教头拿来演示的马匹,是边境上贡而来的汗血宝马,一等一的烈马,这群人让不会骑马的燕京涵去驯服这等烈马,居心险恶。
寇辛“啧啧”叹气。
燕京涵这下怕是不死在马蹄下,也得从马上滚落下来,摔断条腿都算好的。
在众人逼视下,燕京涵拉住缰绳,翻身上马,身体还未稳住,马匹便隐隐躁动起来,喷洒出热气。
燕京涵屏住呼吸,一动未动。
此时绝对不能妄动,最好先让这匹烈马熟悉他的气息,再慢慢驱动。
只要有任何惊动马匹的举止,烈马就会立刻发狂,燕京涵握紧缰绳,额上忍出了青筋。
突地,破空声骤然响起。
燕京涵立刻回头,身后的那些人早就骑马远离了他,而领头人高高举起了手,对着燕京涵骑着的烈马,挥鞭落下!
“啪”地一声巨响。
马匹长嘶一声,前肢高高抬起,下一刻,便带着马匹上的燕京涵狂奔起来!
烈马背上的人影身形不稳地,左右摇晃,有好几次险些摔落下马,可没到紧要关头,那道人影都凭着一股韧劲儿死死夹住了马腹。
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驱动了马匹,“追!”
寇辛接下来便眼睁睁看着,这些毫无人性的人驱着马,居心叵测地跟在燕京涵暴动的马匹后,每等那马匹的暴动趋势稍有平息之兆,便立刻挥下一鞭。
一鞭又一鞭。
马匹嘶鸣之声与几人大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这些人同那没有理智的畜牲有什么区别?
寇辛看在眼里,嫌恶地蹙眉,但他不想出手救人。
燕京涵能活下来,那就是他命好。
他不能活下来,那也是他的命。
同他有什么关系?
寇辛想,死了也好,死了,那场梦也就碎了。
寇辛眉眼恹恹,不想再看。
他背过身准备离开此地。
身后的嘶鸣声却再次响起,鞭子破空声紧跟而来,寇辛耳边嗡鸣一声,仿若就在他身后响起,雷霆般乍然惊响。
好似离他极近。
寇辛猛然回头。
头顶上,马蹄对着他高高仰起,沙土飞扬,马蹄落下的一瞬,被踩死的人就会变成寇辛。
紧跟而来的后几人在看清燕京涵蹄下之人时面色巨变,目眦欲裂,寇辛为何在此!
没有人敢想今日寇小世子死在这会是什么后果,他们骑在马上的腿一下就软了。
寇辛瞳孔紧缩,马匹突然剧烈长鸣一声,高高仰起的前蹄霎时抬得更高了,整匹马险些朝后翻了下去。
燕京涵死死握住缰绳,额上青筋暴起,碧眸凌厉非凡,他掌心被勒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跌落在寇辛面上,绽出一朵一朵的血花。
马匹被人活生生勒住,前躯歪向一边时,前蹄霎时落下,溅起一片尘土。
寇辛被灰尘刺得阖了下眸。
下一息,
天旋地转。
他被人硬生生抱上了马。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长得乖
烈马嘶鸣,心跳震耳欲聋。
寇辛急促呼吸着,他居然被燕京涵活生生抱上了马。
在剧烈的抖动中,寇辛下意识侧眸看去,少年冷峻的面孔浸满了汗水,薄唇抿直成了一条线,有力地带动着马匹一往无前地向前奔去。
燕京涵竭力拉动缰绳,暴动的烈马缓缓平息下来,他垂下眸,对上寇辛有些呆呆的目光,“可有受伤?”
寇辛匆忙收回目光,摇摇首,“没。”
寇辛瞧见燕京涵鲜血淋漓的掌心,缰绳都被染血色,“你会骑马?”
燕京涵:“学会了。”
在一道又一道的鞭子声中,为了活命,他学会了。
寇辛还在看着燕京涵的手,对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还未平复,他若有所思,这人连烈马都能驯服,这等蛮力,当真会连一石弓都拉不开吗?
但眼下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今日这一遭,寇辛纯属无妄之灾,被殃及池鱼,他横遭如此大祸,铁定要报复回去。
他这口气该出给谁呢?
怪燕京涵吗?
人小淮亲王也是受害者,方才还拼尽全力救了他一命。
那便只能怪大中午不去吃饭睡觉,在这整这一出的几个“畜牲”。
寇辛眼神闪过一丝狡黠:“你想报仇吗?”
燕京涵眼神一厉。
寇辛笑了下,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舒舒服服地躺进了燕京涵的怀里,闭上眼,“你去找训导司正,求他为我请个太医来。”他说得理直气壮,“就说我晕过去了。”
告小状这条道上,燕离归都得喊寇辛一声祖宗。
燕京涵紧攥缰绳的手臂因为脱力,微微有些颤抖,寇辛正巧躺在他这只手上,自然感受到了,他偷偷睁开眼,又被人用手合上。
燕京涵低声在他耳畔道:“他们来了。”
寇辛悄悄摸摸靠在了燕京涵另一条手臂上。
燕京涵单手抱着寇辛,翻身下马,等双脚落地,没了马匹托着,他第一反应便是,好轻。
猫儿般的轻。
腰身细得一只手都能圈住。
在燕京涵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他爹娘一面,他生来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老淮亲王也自幼不喜他,从未有人这般亲近过他。
也从未有人愿意亲近他,愿意让他亲近。
小世子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燕京涵指尖的触感是从未接触过的软,鼻尖萦绕着的是宫中昂贵的轻香。
燕京涵突然意识到,他怀中的猫儿是个名贵品种,被人娇宠着长大,金枝玉叶地养到现在,才养出这一身软嫩的肤色。
他们二人,
是云泥之别。
宴会上随手淋头的酒液,昨日抬抬手就解决了他多年的困境,直到现在,燕京涵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惊慌下马,狂奔过来的几人。
他缓缓垂下眼,随即,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寇辛。
寇小世子昏迷不醒,太医如流水一般被传唤到了太学,事情轻而易举就被闹大了,连带着燕京涵的手伤也得到了很好的处理。
燕京涵的怀抱即稳又有力,若是寇辛一开始可以说是装昏,那么之后就是真睡过去了。
司正听闻寇小世子差点命丧马蹄之下,被小淮亲王所救后,如今昏迷不醒,差点没摘下头上官帽去御前请罪,听闻太医说寇小世子没甚要事后,才缓慢松了一口气。
司正:“那寇小世子为何还没醒?”
太医嘴角抽了抽,道:“那是因为寇小世子他睡着了。”
司正:“……”
司正缓缓吸了口气,“劳烦太医开副安神的药方,免得寇小世子受了惊吓。”
太医本想说寇小世子睡得都要打呼了,看着可不像受到什么惊吓的样子。
可司正说罢,便急急忙忙地转身出门,那几个闹事的小崽子可还等着他们处理呢。
一进门,便瞧见端端正正坐在席上,掌心绑着丝布的燕京涵,司正缓和下面色,“小淮亲王的伤可要紧儿?”
燕京涵还未回话,另几人便迫不及待地抢着道,“他能有什么事,司正,寇世子怎么样了?”
司正面上隐有怒色,又缓缓平息,为人师表这么多年,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是啊司正,太医如何说,寇小世子可有伤着?他没事吧?”
“司正,这事我们纯属无心之举,我们正跟小淮亲王一起跑马呢,谁知寇辛会闯了进来!”
“对对,我们只不过是玩闹一二,寇小世子的伤可跟我们没有半点干系。”
“是他咎由自取!”
司正忍无可忍,“闭嘴!”
“究竟是玩闹还是蓄意欺害你们心里一清二楚!此事你们休得再辩解,淮亲王早已如实相告于我。”司正冷着面道,“根据国子监学规,你们几人都得禁足十日,可有异议?”
那几人面色忿忿不平。
司正道:“或是此事直接禀告御前,由圣上处理?”
他们显然想到还在病榻上躺着的寇辛,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司正继续道:“并,抄百遍国子监学规。”
那几人手一下就软了,正想出声哀求,却被司正的冷眼逼了回去,只能愤恨地瞪了一眼燕京涵。
·
寇辛睡了个舒服。
他今日大悲过后,又受了惊吓,本就累得很,等醒过来时,已日落西山。
但寇辛仍怀疑自己没睡醒。
他抱着被褥,迷迷糊糊地揉了下眼,映入眼帘的是跟今晨一样,身长玉立,还着青衣的人影。
寇辛怀疑自己睡傻了。
林鄞业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动静,“醒了?”
寇辛霎时坐起身:“你怎么在这?”
林鄞业看了眼寇辛的榻下。
寇辛便也跟着看过去。
他榻下跪着个人。
那人跪伏在地,道:“世子爷,今晨讲学的乃是林太傅。”
寇辛听着这声音耳熟,“小生子?”
小生子道,“林少傅从发现您不在殿内起,到现在,已经守了您一天了。”
林鄞业温声问,“寇世子,你可知私自逃学该受什么罚?”
寇辛怔了下,“少傅不是为皇子们讲学?”
林鄞业解释,“圣上下旨让臣负责管教世子,昨日祭酒大人便同臣商量也负责几位世子们的讲学。”
寇辛心里一咯噔。
完了,私自出宫可是大罪。
在林鄞业的逼视下,他突然想到什么,嘴唇嗡动几下,看向小生子,“为何让他跪着?”
林鄞业道,“他身为世子入太学后的随侍太监,却办事不力,连个人都看不住,自然该罚。”
寇辛轻吸了口气,问:“小生子,你跪了多久了?”
小生子抬起苍白的面孔,匆匆看了下寇辛,又立刻低下头。
林鄞业笑了下:“一天罢了。”
寇辛却彻底松了一口气,小生子那个眼神,让他知晓,这人没有背叛自己。
他没有同林鄞业说,自己不止逃学,还私自出了宫。
是个嘴牢靠的。
可用。
林鄞业坐下身道,“可是不论臣如何逼问,他都没有说世子消失的那两个时辰,到底去了哪里。”
林鄞业:“宫内寻不到,小世子不会是出宫了罢?”
寇辛笑了下,“林少傅,你可不用乱说,我这一上午都安安分分地待着宫内躲懒罢了。”
林鄞业只淡声道,“私自出宫于世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大罪,你脚边这侍从不就是为世子顶罪的?”
“左右不过挨个几十大板,逐出太学发落了下去罢了,若是被臣得知世子有任何隐瞒,世子逃学的事可不会如上次一般轻易过去了。”
寇辛冷笑:“林少傅好大的威风,你想如何罚我,我任打任骂,也不需任何人为我顶罪。”他冷声,极为理直气壮,“没做过的事,我寇辛为何要承认?”
林鄞业句句咄咄逼人。
寇辛头一次发觉,面前这林少傅比那莫名灭了公主府满门的淮亲王还要讨厌得紧!
好歹那燕京涵还知晓什么叫知恩图报,今日豁出命也将他从马蹄上捞了下来。
可他面前这人,总让寇辛觉得他同对方有仇,亏他先前还觉得这林少傅是个好人,这才第二次见面,便被他发现了马脚。
寇辛在心里唾了声,伪君子。
“是吗?”林鄞业随手端起杯茶盏,润了润嗓子,“可臣与那回香楼掌柜正巧是熟识。”
寇辛瞳孔一缩,指尖瑟缩地蜷缩了一下,头一次感到背后发寒,原来对方在发难前,早就掌握了拿捏住他的证据。
太阴了!
太可恶了!
林鄞业见寇辛那气势汹汹的样总算收了回去,舒心地展了眉眼,笑问:“不知臣能否在待会儿出宫后,去同那回香楼掌柜问上一问,世子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