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如今只是罚跪,而并未定他死罪,抱着事情并未完全暴露的侥幸,温珩又松了一口气。
“不知殿下召臣进宫,所为何事?”
闻濯居高临下盯着他,面上神情冷的能结出冰来,“温大人不知?”
温珩心下咯噔一声,表面还算镇定,装模作样道:“臣属实不知。”
闻濯嗤笑出声,由着他继续装相道:“温大人最近办了哪桩案子还不知道么?”
温珩不卑不亢道:“悦椿湖一案如今已落卷宗,当初受殿下亲言才审判归案的。”
“可本王今日想同你对个清楚,”闻濯说:“那几日派人时时跟在沈宓身侧,亲卫禀报沈宓从未去过悦椿湖,本王倒是想问问温大人,当日的人命关天温大人当真查清楚了么。”
温珩抬头跟他对视,心知暴露已经是板上钉钉,便不再做挣扎,“臣无话可说。”
闻濯随着从袖中丢出把匕首在地上,半分动容也未有:“那便自我了结了罢——”
他话才说完,耳室房门便被倏然推开,抬眼望去,沈宓着一身长袍踱步进了屋。
闻濯瞧见他神色并未好转多少,反而冷冷盯着他问:“你当本王是摆设么。”
沈宓默不作声,躬身便要去捡那地上的匕首,却及时教闻濯一脚踢飞到了桌子底下去,顿时瞧不见了影。
随即闻濯又一把将他身躯捞起,“沈序宁!”他还以为他又要自寻短见来逼他。
但沈宓神色未改,眼神清明无比看向温珩道:“温大人,我们来做个交易罢。”
——
作者有话说:
沈宓:是,我当你是摆设。
第28章 得哄人
这世上清除孽债的最好办法便是死亡,只要人一合眼下了葬,便与身前之事再无纠葛,生前亏欠之债也会成为无头之债。
说的简单点,只要杀尽这天下人欠欠人的忠义、抑或宵小之辈,廿载乃至于几十年几百年的冤孽,都会埋进在泥土里,在深林山涧的泥土中挥散的一干二净。
正如今日,倘若沈宓手刃温珩,用他滚烫却不无辜的鲜血向这不争的命,作出他的第一回 反抗,那么乃至于之后种种,他便是要杀温玦,要杀韩礼,要杀姚清渠,还要杀姚如许,要杀尽这尘网里所有与他们牵扯干系的人。
须得来日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他才能消的完,可如此,沈宓不如一刀了结了自己来的更快,他却又难以付诸。
偶尔看着这些故人旧友甚至觉得怨恨之入骨髓,恨不得啖之血肉、毁之筋骨,这样都无法消除他心下愤懑。
可他仍有理智告诉他,他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今日你无论是否能完好无损地回去,韩礼都会猜忌,不如我们演一场戏。”
温珩并不能理解他这样做的深意,“世子又如何知晓我能够答应。”
“你还不明白韩礼究竟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何事么,看着温玦都能亲自搅弄这蹚浑水,你难道不怕?”沈宓挑起眉梢。
温珩还算冷静道:“世子何意?”
“你作为一个靠真才实学跻身朝廷的寒门子弟,身家也还算干净,如若不是有人主动勾起往事,恐怕你并不能想到以改朝换代这种方式来结算旧债,而依你的品性,对于你那唯一的亲弟弟,你应该会千方百计阻拦他掺入这些阴谋里来,”沈宓眯起他那双凤眼,“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沈宓也曾怀疑过他二人一齐受韩礼差遣的用心,只是后来去大理寺见了他二人,发觉这二人表面并算不上是兄友弟恭。
温珩为人亲厚,断不会待自己的亲弟弟有所刻薄,所谓苛责,当日也只是针对温玦登门世子府做“眼”一事。
所以从头到尾,他都不愿温玦与他同谋,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事态没有随他的心意,也可见韩礼在里面下了多少文章。
沈宓不在乎杀人诛心,只怕诛心的言语不够干脆利落——“温玦,只是他控制你的棋子。”
沈宓话落,温珩神色果然惨白一片。
其实他一直都猜测得到这背后缘由,只是习惯了自欺欺人不愿深究,甚至将所有罪责都埋怨在了不省心的弟弟温玦身上。
眼下听沈宓这般毫不留情地语气拆穿,他后知后觉地手脚冰凉,脊骨生寒。
沈宓看着他的反应笑了笑,继而缓缓蹲下身来,直视他垂下的双眸,“你是不是真觉得,那样桃李天下的人至此一生都是抱诚守真、高情远致的?”
他自然是这么认为的,否则又怎么会甘心俯首廿载,却不问其所为之是非。
可这又不怪他。怪只怪,韩礼有幸做了北辰帝廿载太傅,遍览群书、博闻强识,文学大家风范铸就了他千金不换的气度,满腹经纶让他善于口吐莲花、能言巧辩,只要他往书案前一坐,很难不引得那些求学之骚人墨客耳提面命。
不得不说的是,他年少时,十分专注于治学,后朝廷生出变故,也只带了藏书流落支州,如今老病残年,却依旧能够讲出治世之学问、明道之思潮,哪怕屈身于乡野偏村也能闻名遐迩、受人敬仰。
听闻他从来坚持治学与明道齐驱并驾,哪怕流亡途中,都不忘游走各州寒门好学者传道讲学,经年累月,沂水之风脍炙人口,声名远扬。
常有人言其“实淡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皦皦而弥厉兮,似忠士之介心”,甚至大有学者尊称他一声“青蝉居士”。
这样高风亮节如梅似菊的人,沈宓起初也很难怀疑,可世事如棋、变化难测,哪怕再有清高之名的人也会为了处世而背信弃义。
或许,他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这世道有错,所以才想掀翻这风云——
“你吃过苦,尝过肝肠寸断的滋味,难道比我还不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沈宓问他。
“我知晓,可是…”温珩顿住话音。
沈宓知晓他在可是什么——可是他还没有被逼到绝路,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如今已经坚持太久的那条阳关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你们也要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尘网廿载,殃及池鱼,我这生来不干净的人便罢了,可冯昭平呢?”
闻濯看了沈宓一眼,“够了,”他没等温珩回话便将沈宓拉起来拽到了身侧,继续冲着温珩道:“他在乎你们的命,本王并不在乎,今日你出不了承明殿的大门,若是想死,大可自便。”
他拽着沈宓的胳膊大步流星出门,离开了耳室后,将房门落锁又差了人看守。
屋里的温珩神色未动,眉头紧锁盯着暗色的地毯愣神。
闻濯的话他没什么好怀疑的,摄政王殿下杀过的贪官污吏不下百数,哪怕无辜之人他眼里也搁不下,更别说他们这些本身就不无辜之人。
他心下已经有所松动。
但闻濯似乎并不想沈宓主导此事,才会在他出声之前把沈宓拉离了房中。
闻濯……
他沉吟半晌,想到去年悦椿湖一案,姚清渠受到韩礼指示,前来大理寺同他商讨诬陷沈宓之事。
那几日沈宓双眼才瞎不久,温珩也提前收到了来自温玦所写的密文。
他们都心知肚明沈宓只是个试探闻濯的楔子,且也知晓闻濯初回京时待沈宓的态度并不宽厚。
起初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试探一事的必要,后来亲眼瞧见闻濯三番五次,为沈宓屈尊降贵地跑到大理寺,心里的答案才水落石出。
但他比温玦迟钝的多,根本不通情爱之事,只以为这位手腕严酷的殿下当真是刚正不阿,或是先帝遗旨上写了什么保沈宓性命的铁令。
当时也庆幸目的已经达到,并未深想。
到如今思虑,又觉得说不通。
当时的朝廷摄政王独大,区区一个万民唾弃想杀之人,非顾及先帝的遗旨作甚?
温珩想不穿闻濯究竟意欲何为,不过这位贵人的言谈举止,他此时此刻也无力再深究。
另外,还有一件事又令他感觉咄咄怪异——为何当初韩礼,就偏偏知晓能用沈宓试探闻濯呢?
这个问题,闻濯自然想过,更比他好奇的多。
可眼下他同沈宓并不能好好聊上一聊,他使了强迫的手段逼沈宓留在承明殿,更擅作主张打断了他对温珩的策反。
他甚至以为,沈宓会再次给他一耳光。
实则没有,他安静非常,顺从地随闻濯进了殿里,一句剜人心肺的话都未说。
闻濯不习惯他这般,还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一声不吭地松开手贴上他的脸颊,手指轻蹭了蹭沈宓方才从殿门外进屋时,被寒风吹的发红的眼尾。
“方才弄疼你了?”他隔着衣料,用宽厚温暖的手掌揉了揉沈宓的手腕。
先前他在气头上,拉他几回都是使力拽的他的手腕,沈宓皮肤瓷白,最是容易留下伤疤痕迹,他此刻不用看也知晓他手腕定然是红了。
沈宓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摇头道:“没有,我——”
闻濯用指节隔着那曾云锦眼纱,在他睫毛上蹭了一下,那触感古怪的令人颤栗,沈宓莫名地愣了一刹。
“满口谎话,”闻濯掀开他的衣袖,果不其然看到他通红的手腕,一时有些愧责,又有些埋怨沈宓,“你在我跟前厉害我很高兴,但日后,不要再教我瞧见你待他们心慈手软。”
沈宓预抽回手腕,又教他牢牢抓着手指按了回去,“再动便罚你。”
“罚你”这两个字在沈宓心里已经成了一种不太雅观的印象,他微抿嘴唇没有再挣扎。
“我要见温玦。”他道。
闻濯就知晓他这副乖巧定然没有那般简单,不过也不恼,今日温珩进宫被揭露,他们见温玦也是迟早的事情。
不过沈宓乖顺的时候太少,闻濯趁此机会,并不想教他轻易就能满足。
“你是在求人么?”闻濯拿过一旁小案上侍从端过来的药膏,蘸取些在指尖上,再轻轻敷上沈宓手腕。
沈宓蹙眉,又挣扎着想抽回手腕,不料下一刻手腕没抽回来,唇上倒是被闻濯凑近轻咬了一口。
“闻旻。”沈宓带了些恼怒地叫他的字。
闻濯觉得有些好听,便想他再多喊一次,于是凑近又吻咬沈宓嘴唇,缓缓分离,压着低沉着声音对他说道:“序宁,你得求我。”
沈宓羞愤又无可奈何,实想再甩这登徒子一巴掌,想起来手被闻濯按着,便只好对他出言不逊,“闻濯,你可真是要脸死了。”
闻濯教他一句愤懑不足、又似娇嗔的话给逗得笑起来,顿时觉得沈宓眼下这般光景惹人可爱的极了,随即又凑身在他唇上浅啄。
收不回嘴角笑意般说道:“从前我说你不讨喜,是我的不对,实则你真的是讨喜死了。”
沈宓听出来他这是在学自己说话,恼地动了脚往闻濯腿上踹了一脚,紧接着便被他夹住双膝。
趁他挣扎之际,闻濯飞快抽出一只手来掐住他的下巴,再次在他唇上浅尝辄止,随后又抓住沈宓活动的手腕按在了两人紧挨的双腿之上,让他动弹不得。
“你他妈要不要脸!”
闻濯定然是不要脸的,但沈宓已然憋红一张惊艳四座的脸。
“你他妈想发疯便换个人!”沈宓继续骂道。
他极少这样骂人,虽然平时听过许多人这般骂他,但骨子里端的还是文人风骨世家风范,作不出粗言鄙语这样的姿态撒泼,原本他是不屑的,可今日被逼的急了才发现骂出来是那般痛快。
又想到,那些骂他的人是得有多恨他,才忍不住这般骂他。
原来他那么惹人厌弃。
“真气着了?”闻濯见他不骂了,反而觉得奇怪,“若觉得不痛快,大可再多骂几句。”
沈宓闭嘴不言了。
“怎么?”闻濯松开他的手腕。
沈宓抽回手,原本扇他耳光的心思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要见温玦。”
闻濯雷打不动,“说了你得哄——”
他话未说完,便见沈宓伸手抚住了他的下颌,另一只手轻松将眼上松松垮垮的眼纱扯下,一双凤眸满眼都是闻濯地倾身凑近了他,最后贴在他的唇角,停了许久。
霎时间,两人只听得见殿里炭火翕动、殿外风雪飘摇的声响。
闻濯下意识伸手按下沉宓的后颈,将他整个人都按进了他怀里……
他承认他当初口不择言,实则沈宓想要讨喜,真的能死人。倘若能有那么一日,第一个死的肯定是他闻旻。
作者有话说:
沈宓:要死赶紧死,我要见温玦。
闻濯:??????
收藏!海星!打赏=宇宙无敌超级可爱大善人
第29章 台下戏
温玦自从温珩被传唤进宫,便独坐案前等候良久。
近日宫里宫外,自从沈宓搬进承明殿起便一直不太安宁,朝堂之上有朝臣上奏弹劾,余下还有许多人吵着嚷着要见沈宓。
所以于此头疼的不止闻濯,还有苦等不见人回的温玦。他自然不是操心沈宓生死如何,他只是怕人在他眼跟前脱了手,回头他无法跟韩礼交代。
大年初三过后,他其实便受命回了世子府,结果登门却被告知沈宓并不在府里,而是搬去了宫里的承明殿,他当时心下只“咯噔”一声。
闻濯行事捂的十分严实,没让他们的人探知到半点风声。
温玦自然也没有想到,他们伊始大费周章,本想要让沈宓混淆闻濯的视听,好遮掩他们背地里谋划之事,结果算计来算计去,却让闻濯的鱼竿上钓上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