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言,他想当真却又不敢当真,直到宫人吹灯,他二人才不约而同地撇开脸去,当做无事发生。
闻濯自诩算不得什么禁欲耐性之徒,但当晚粗略讲完白叶寺之事后,他忽而有种自卑的感觉在心底探出头来,以至于让他诡异地觉得,如今他单是立在沈宓身前,都像在亵渎这个人,毕竟…先前他做了很多出格的举动折腾沈宓。
他也知道他自己那是在发疯,可他完全抑制不住,沈宓这个人太能摇摆他的心意了,他就像是会令人上瘾的毒药,沾一点,就完了。
如今更是,不用沾,光看一眼,他就完的彻彻底底。
窗外吹来一阵凉风,把映在沈宓脸上的烛火给抚地晃了晃,眼前明灭扑朔,闪的人眼睛不痛快,闻濯正想起身压了灯芯,就见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猛地一头扎了起来。
他整个人快要窒息般佝偻着腰背,惊慌的要碎,额头上冷汗打湿了堆在一旁的发丝,他大口喘着夜里微凉的春风,宛如一只惊弓之鸟一样垂死挣扎出,那些快要吞噬他的梦魇。
闻濯过来将他揉进怀里,抚着他的头发替他拭去鬓间的汗水,如白日那般哄他,“闻旻在,你不要怕,序宁别怕……”
沈宓终于脱力地蜷缩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大口喘着气,他的骨节握的青白的筋尽数泛起,那些尖锐又突出的骨头,仿佛要从那层单薄的皮底下钻出来了一般。
闻濯抿着唇,不动声色将他屈紧的手掰开握到掌心里,一只手仍旧不停地在抚摸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往后顺。
手上不停,嘴上哄唱的话也未停,殿外的风吹动了窗户,显得四周寂寥,人声便也清晰。
整个大殿里室,只有味道还算清冽的香枝烧的微响,一阵一阵飘过来,捎着闻濯待他的小心,缓缓沁进了沈宓的身心里。
他下意识伸手抹了把鬓间,单薄的手背碰到闻濯温热的唇,他抬头看进闻濯那双算得上是温和的眼睛里,不自觉地生出了种,想把自己这副鬼模样给藏起来的念头。
但闻濯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又伸手揩了把他鬓间湿冷的汗水,用嘴唇碰了碰他眼神躲闪的眼睛,“明日,去宫外踏青吧。”
沈宓眉头情不自禁就锁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已经充分表明了犹豫。
闻濯低沉的笑声传来,在他耳侧萦萦招招地勾他心尖发痒,噩梦过后的那些窒息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抬起脸,将心底那点悲观念头撇净,对准了闻濯那张勾人的嘴就贴了上去,厮磨了半晌才从软榻上起身下地。
回过神来的闻濯连忙伸手要去扶他,却没来得及,只拽住了他的一片袖子,原本他那里衫就被睡梦时的动作蹂躏散开了大半,当下这么结结实实一拽,根本就不用好好穿了。
沈宓只觉锁骨一凉,袍子上的系带开了大半,他单薄的胸膛露在外头,在闻濯面前好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
灼热目光的尽头晦暗难测,沈宓盯着他的眼神笑得放荡,“夜且还长,殿下这就忍不住了?”
闻濯扑上来在他唇上尽情解释,两只手还不忘了给他把里衣的带子给重新绑上。
临了沈宓又瞎起来嘴贱,说他简直是个柳下惠,逼的闻濯咬他颈脖、锁骨,还在上头留了好一长串“春夜梅烙”。
两个人胡闹完,闻濯吩咐后厨将热好了饭菜拿了上来,又从衣柜里捞出前两日,司制局才做好的貂毛毯子给他盖在腿上,这才让他安心动筷。
沈宓一度觉得自己好像真病入膏肓了似的,无奈地看了对面的罪魁祸首一眼,对方只无视他的神情继续往他碗里夹着菜。
“钟自照——”
“吃这个。”他刚一出声闻濯就打断了他,不容拒绝地就着自己的筷子给他喂了口鱼,“食不言,寝不语。”
沈宓:“……”
他就奇了怪了,也不知道先前都是谁他妈在饭桌上没话找话,非要找他不痛快。
“你想管我?”沈宓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认真。
闻濯看了他片刻,抿下唇反问,“我不能管你么?”
沈宓皱起眉,“你最好不要。”
闻濯泄了气,垂下眼眸埋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
沈宓拿他没辙,又哄着说,“但偶尔可以。”
闻濯抬起头,嘴唇已经泛出了笑意,转念一想钟自照这个名字,他却又笑不出了。
“今日姚芳归来找过我。”他转移话题道。
沈宓果然被“姚芳归”这三个字吸引去了大半注意力,“是漕运之事?”
先前有关此事,沈宓也偶尔同他聊几句,知之不多,但基本能够猜得到个七七八八。
闻濯点头:“江南一带,‘阴路’繁荣,久病不医,已成沉疴。”
沈宓倒是毫不意外,他兴起给闻濯夹了个糖醋排骨,自以为毫不唐突地开口说道:“我打算回世子府。”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宝子们!
看到评论区有宝子讨论cp名,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你们要不集思广益一下想一想?
注:“如日之升”完整句来自:“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段源自《天保》。
阆洲(lang第二声)我编的,取自《红楼梦》“阆苑仙葩”。
尹毓(yu第四声)取自“钟灵毓秀”,形容山水好风光。
漕运的“阳路”和“阴路”是我编的,至于这种分赃的弯弯绕绕历史记载不多,但贪官确实都是这么玩儿的。
第35章 梦里逢
闻濯早知道总有沈宓离宫的那一日,却没料到这一日竟来的这样快。
屋里的炭火已经凉了,宫人进来添的时候,他二人正默不作声地喝茶,是早春的浮来青和宫里之前存的武夷系的莲花笺。
沈宓不太能够尝得苦的,便自顾自地添着味道甘醇的莲花笺,闻濯则随意些,摊着杯盏的模样并不像是在品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沈宓的动作,却一直不言语。
晚间饮茶实则不好,清困提神,到了夜里更是难以入睡,故而沈宓尝了两杯,便将茶盏放到了一边,“姚清渠为何会举荐这个钟自照坐任给事中?”
闻濯叫他声音捉回心神,下意识也就答了,“因为他是尹毓的学生。”
沈宓微收下巴,没有瞧见他眼中一丝懊恼的神情,继续说道:“当年尹毓离京时的官职便是给事中,如今那个位置空闲已久,却也显得合情合理。”
闻濯见他神色自若,也松了松心,“还有一件事。”
沈宓挑起眉头看他。
闻濯道:“姚清渠呈上来的奏折上说,他丧子之痛难以释怀,想要请辞官职,衣锦还乡。”
沈宓如同听到了个莫名其妙的的笑话,“他这个时候不干了,又是揣着什么打算呢?”
闻濯:“姚氏之前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先帝辞世那几年便有意打压他,朝政上面也更倾向于倚重户部,新帝登基后又是我来主理朝事,他或许怕我疑心便有意遮掩锋芒,年关之际吏部的职务,也暂时都是交由左右两个侍郎在打理。”
他顿了顿,看着沈宓接着道:“况且,如今姚芳归入了户部,在朝中露了个脸,就算他这个名存实亡的丞相不干了,他们姚氏也不算在朝无人。”
沈宓歪了歪脑袋,“那就是想换个桩子做大事,正好,东宫后位已定,皇帝该正式继承大统,你这个摄政王也该放放权了。”
闻濯满不在乎,“应该的。”
沈宓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挪到了炉子跟前,扭着头跟他玩笑说:“倒是挺看得开,也不怕树倒猢狲散,自己成多余的那个。”
闻濯跟在他身后,靠近将他圈进怀里,手掌覆上他的手背,耳语道:“你不会散就行。”
“哈,”沈宓笑的狡黠,“那可说不准——”
“你敢!”闻濯倏然将他整个人转过身,拽着他手腕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沈宓又眯着眼睛冲他笑,“哟,这么稀罕我?”
闻濯看出来他在玩笑,心底无奈地眯起双眸,“你说呢。”
沈宓将他手指凑到唇边轻轻贴了一下,“闻旻,倘若真散了你该如何?”
闻濯盯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没眨眼,嘴上的话倒是下意识的直截了当,“绑回来,关起来。”
沈宓笑的脊背都抵到了炉子上,袍子撩了个黑洞都没注意,又凑上闻濯的手指狠狠咬他,“所以我回世子府也一样的。”
“你…”闻濯顿然抽了口气,下一刻锁紧了眉头将他扛起来拦到肩上,大步流星地就往里室走。
“等等!”沈宓惊的鞋都掉了一只,“你这是做什么!”
闻濯冷着脸将他搁到床榻上,居高临下地说:“睡觉。”
确实是睡觉。
闻濯扒了他的外袍将他塞到毯子里,自己又出门拿回来个汤婆子,进到里室吹了灯,便将那暖烘烘的汤婆子给沈宓塞到了脚下。
褪去外袍,他踢开平时睡的矮塌,屈身窝在了沈宓身侧,一双好似夜里还能发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宓后脑勺。
沈宓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咂了一声便转过身来,“不是说睡觉,你睁着眼做什么?”
闻濯同他隔着一小段距离,整个人躺在外侧规矩的很,这倒是不像他平日作风,“看看你的狼心狗肺。”
这怎么听都是在骂他,沈宓真叫他气笑了,“你好不讲理。”
闻濯气急又委屈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讲理?你就会哄我呢吧。”
沈宓教他这出小媳妇一哭二闹的戏码逗得不行,“都一起睡觉了,我怎么就哄你了。”
闻濯翻了个身,懒得再跟他辩论。
今夜沈宓尤其的拿他没辙,他才知道,原来男人撒起娇来,也能这样撒泼打滚不讲脸面。
他牵着身上的褥子给闻濯盖上,没辙地摇了摇头,正准备翻身睡自己的,就见这厮自个儿掀了褥子,倔强的背影一副“你不来哄我,我就冻死给你看”的架势。
沈宓觉得他按道理不该如此矫情,却又惦记着前几日承诺予他的事情,没法随他而去,便翻过身挪到他的身侧,伸手戳了戳他的脊背,“你转过来。”
闻濯一动也不动,沈宓懒得动手,只能动嘴继续打着幌子道:“闻旻,这被褥不大暖和。”
闻言,刚才还雷打不动的人果然老老实实转过了身,伸手将他的被褥掖好,隔着被褥靠在了沈宓的胳膊旁给他暖着,全程一句话没说。
沈宓:“?”
他不对劲。
“我发现你这人总是不按套路办事。”沈宓掀开被褥,挪进了他怀里,再搂住他的腰身,头靠上他肩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闻濯教他这番主动撩的僵了身子,倒是没有推开他,伸手把被褥铺展盖好,单手覆上了沈宓的脊背,“哄我都不行么…”
他这句话说的既像委屈之下的发言,又像低声在独自呢喃,听得沈宓心头一软,顿时觉得自己身心都教他铺平了。
没了路数的沈宓学着闻濯平时吻他的法子,凑上身轻柔地贴了贴闻濯的眼尾,“放心,今后,我不会再赶你。”
闻濯沉了口长气,瞧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嘴角,“我记下了”,接着伸手将他整个捞起圈入怀中,把脸埋进了他的浓黑的发间,单手贴着他单薄的脊骨,说道:“今夜我给你暖床,便不要再做噩梦。”
***
借他吉言,沈宓一夜无梦。
而且睡的也十分舒坦,几乎忘了自己蜷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卯时起身的时候,拽到一手如瀑的头发,不小心使了些劲扯掉了几根,半睡半醒间才睁开眼,就看到赤着大半个胸膛的摄政王正讳莫如深地盯着他。
“啧!你怎么…”沈宓吓了一跳,想起来昨夜的事才顿住声音。
闻濯见他清醒了,起身穿好靴子,给他从一旁架子上拿了件没穿过的青色袍子,没等沈宓问出声,他便矢手将袍子扔到榻上,脸色阴沉地来了一句,“穿上,我送你。”
话说的威武动听,最后还是自己没忍住动手服侍沈宓。
如此尽心,倒也只对着沈宓这么一个人了……
坦白来讲,在闻濯的眼里,沈宓就像少年罹难时期从未尝过的一块饴糖。
因为惦记的太久,太想得到宽慰,所以后来一旦得到了,便这辈子都想在跟前放着数不胜数的看着,时不时地尝一口,可能就觉得也能跟这操了娘的半辈子和解了。
不然的话,那他这半辈子也实在太难蹚过去了。
晨间走在承明殿外的主玄武道上,能遇见不少太监宫女,闻濯没舍得让多余的外人送,便自己一路陪着。
远处天边的朝霞如织,漫漫的橘红映这条宫道悠长又宽阔,好像怎么也走不完,又好像立刻就能到尽头。
这样好的天气自然能算做是一种预示,好坏不论,却止不住地让闻濯觉得,从这条路的尽头开始,他就要面临失去沈宓的境地。
因为追溯很多年前,嘉靖帝下定决心将他送往白叶寺囚禁之时,便破天荒地赏光带他去观览了落玉楼的各样珍宝玉器,还让他遇见了生平最大之庆幸——那时的少年沈宓。
那一日他是如何的神采飞扬,那之后他便有多艰难不幸。
他忽然握住了沈宓垂在身侧的手,停在了原地,身侧便是通往长乐殿的宫道,身后是只能看到大概轮廓的承明殿,“沈序宁,你不能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