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接下来吃东西都没有了心思,张元春在他身边,语气略有些酸,“没想到你不识字,督主居然这般护着你。”
“我问你,你当真是他路上捡的?督主可有和你说过什么?”张元春围在他身边问东问西。
兰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假装没听见,拿了一块点心填进嘴巴里。
“别以为督主护着你就没事了,如果姬嫦真的要对你怎么样,督主也不能怎么样。”
张元春在他耳边咕哝,“看你有没有命回来能去国子监。”
晚宴散了之后,姬嫦便要离开,侍卫过来找兰泽,兰泽要随着一同进宫。
“小公子请。”过来的是姬嫦身边的侍卫,兰泽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一角玄色的衣袍,看不见谢景庭的脸。
兰泽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一把他随身戴着的银锁。
马车上雕刻着祥云图案,里面的案几上燃着香炉,兰泽上了马车,入目的便是靠在案几旁穿着明黄色衣衫的姬嫦。
熏香若隐若现,让姬嫦的眉眼显得更加阴柔,他进来时,那双阴沉的眼抬起来,视线牢牢地锁定了他。
兰泽被吓了一跳,他身体僵硬,顶着姬嫦的视线尽量不表现出来不自在,低声行了礼,然后坐在了姬嫦身边。
“见过皇上。”
他刚坐下,视线里扫到一只纤细的手,下颌被用力捏住,入目的是姬嫦的那张脸。
姬嫦捏住了他的下颌,视线从上而下地打量着他,那双阴沉沉的眼宛如淬了冰,阴寒从里面透出来。
兰泽背后靠着车壁,他略微仰着下巴一动也不敢动,额头上有汗珠冒出来,轻声喊了一声“皇上”。
嗓音细若蚊足,下颌传来疼痛,姬嫦用的力气不小,传来丝丝的疼痛感。
“他居然会为你说情,当真是少见,是因为这张脸?”姬嫦不在人前,表情更加阴冷,视线宛如刀子刮在兰泽身上。
被他捏着的少年缩着一动也不敢动,一双眼睛水盈盈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兰泽一向听话怕死,说白了就是老实且胆小,别人一旦气场强,他的气场就弱下来,恨不得缩进壳子里躲起来。
这会他听明白了姬嫦的意思,说的是谢景庭为他说情,他知晓,此时下意识地知道还是不要让姬嫦这么理解比较好。
“督主已经将我送到皇上这里……我自然任凭皇上处置。”
兰泽感觉到疼,他又不敢出声,只能略微握住姬嫦的手腕,不让姬嫦掐的太狠。
“这般,若是他在乎这张脸,也不会把你交给朕。”姬嫦感受到少年略微挣扎,他向下握住了少年的脖颈,靠着车壁的少年立刻脸色白了。
纤细的脖颈,手掌下是温热的喉管、有力鲜活的脉搏顺着传过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姬嫦掐住了兰泽的脖子,兰泽只能细微的呼吸,他脸色涨得通红,呼吸略有些困难,不得不伸出手虚虚地握住了姬嫦的手腕。
“皇上……”
兰泽心脏都要吓出来了,生怕姬嫦在马车上就把他掐死。
他发出细微的挣扎动静,姬嫦依旧掐着他,视线沉沉地盯着他的脸,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松开了他。
空气争先恐后地进入肺部,兰泽得以重新活过来,他回想起张元春说的话,现在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姬嫦的阴晴不定。
“咳咳……”兰泽咳嗽了两声,他捂着自己的嘴巴,在他下巴那里,已经青了一片,脖子上更是多出来了几道红色的指印。
一看便知是被人掐出来的。
兰泽抬起头来,对面姬嫦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还是一副阴沉的样子,只是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疯。
姬嫦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刚刚某一瞬间,掐住的仿佛是谢景庭的脖子。
他手指略微动了动,视线略微幽深。
“刚刚朕有一些激动,”姬嫦把桌上的茶水推了过去,推到了兰泽面前。
“没有弄疼你吧。”
兰泽心脏还在跳个不停,窒息感仿佛还堵在喉咙口里,他对上姬嫦的眼神,都有些害怕,硬着头皮接了那一杯茶水。
“没有。”兰泽不敢说疼。
他隐隐察觉到,若是他说了个疼,可能下次他就没机会喘气了。
马车晃晃荡荡地驶向皇宫的方向,兰泽并不知道国子监什么时候开,他远远地透过窗帘看过去,偌大的宫门像是一张会吞噬人的巨口,隐没在黑暗之中。
一路上都是兰泽未曾见过的景色,这里是皇宫,金堆银砌的富贵之地。
刚到金銮殿,有侍卫前来禀报,“皇上,国师求见。”
“善羲?让他在正殿等朕。”
姬嫦随口吩咐,意识到马车上还有一个人。
视线一扫,角落里的少年正在摸自己的脖子,一双清澈的眼略微垂着,这般看起来有些笨拙,格外的招人怜。
兰泽生的白,一身白皮宛如雪绸,脖子和下巴上的痕迹太明显,像是白净雪地里留下来了鲜红的痕迹,非常的刺眼。
姬嫦心情莫名好了些许,他眼中依旧阴沉,对兰泽说:“随朕一同过去。”
兰泽已经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没想到还是被注意到,他巴不得姬嫦赶紧把他丢在哪个宫里让他干活不要管他。
他喜欢干活,不喜欢看人脸色。
他紧跟在姬嫦身后,身上还穿着那身碧绿色的袍子,随着踏入了金銮殿。
第7章 小鹿
金銮殿金碧辉煌、华贵无比,处处透出富贵冰冷,屏风上金丝绣织而成,绽开朵朵金莲,案几是紫檀木雕刻而成,一陈一设无不复古敛金。
兰泽坐在屏风之后,他坐在地毯上,隔着屏风能够看见姬嫦和戴着面具的男子,两人在低声交谈,在他这个位置听不清楚。
国师他并不了解,他打量着周围,在想着姬嫦把他留下来做什么,眼角一不小心扫到了墙上挂着的鞭子,他的眼皮子跳了跳。
兰泽坐的非常规矩,他小腿并齐跪着,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他瞅着墙壁上的鞭子,鞭子在月色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为何在书房挂鞭子……兰泽收回了视线,脖子上的掐痕还没有消失,在此时再次隐隐作痛。
案几上的烛光略微晃动了一瞬,屏风传来“咔哒”一声,细微的锁扣被人从外面解开,姬嫦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月色下宛如鬼魅。
太监向前一步,询问道:“皇上,今日可要让人过来?”
“不必,”姬嫦视线落在兰泽身上,“这不是已经有了。”
兰泽听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有不好的预感。和姬嫦对上视线,姬嫦目光沉沉,牢牢地锁定他,像是一张厚重深沉的网将他笼罩其中。
他便是落入其中的猎物。
“皇上……”兰泽有些后悔了,他几乎要被姬嫦的眼神吓得尖叫出声。
他下意识跪着向后挪了挪,身形略有些不稳,抓着地毯险些绊到自己,动作略有些滑稽。
“跑什么。”姬嫦从一边拿了酒壶,苍白的手指拧开了壶嘴,清冽的酒味散发出来,身上的明黄色外袍略微敞开。
姬嫦与他差不多的年纪,顶多比他大一两岁,身形却比他生的高大,是以站在他面前时很有威慑力,何况他本身气质便阴沉。
兰泽整个人被笼罩其中,姬嫦轻易地按住了他的肩膀,那一双手苍白有力,他的肩膀处立刻传来了钝痛,让他险些撑不住倒下去。
“朕又不会吃了你。”姬嫦那一双阴翳的眼倒映着他的身影,手上一直按着他,眸中是他几乎瑟瑟发抖的姿态。
像是送到嘴边柔软的羔羊,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些,如今这么看人,极其容易让人生出来类似于怜悯心软的情绪。
姬嫦于是伸手遮住了兰泽的眼睛,在他耳边道:“心肝儿,朕和你玩个游戏。”
“有没有看到上面的鞭子,还有墙上的蜡烛,一会朕蒙上眼睛找你,如果被朕找到了,就得被朕惩罚。”
那双手顺着兰泽的肩膀触碰到脖颈,兰泽僵硬着不敢乱动,他几乎要发抖,视线被遮掩,只能感受到落在耳边的气息,鼻尖是龙涎香和酒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方才看到了案几上有蜡烛,上面没有放书,原来是姬嫦用来………的地方。
兰泽不敢去想之前那些下人都是怎么死的,几乎是在姬嫦蒙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立刻站起身,下意识地逃跑。
金銮殿正殿很大,姬嫦用发带遮住了眼睛,那一双阴郁的眼被遮上,只露出来鼻梁和向下薄凉的唇形。
与他的慌忙逃窜相比,姬嫦显得非常淡然,在原地等着,明黄色的外袍已经脱了,只穿了一身中衣,长身玉立地站在屏风后面。
“躲好了吗,小鹿……朕要过来找你了。”
姬嫦的声音像是催命符,兰泽魂都要飞出来了。正殿里并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他找了一处角落的书架,躲在了书架后面。
书架位置非常窄,后面是一片黑暗,有案几挡着,兰泽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他看着不远处的门,门紧紧地合着,没有姬嫦的吩咐他很有可能逃不出去。
兰泽扶著书架,他不敢发出来动静,自己窝着靠着墙,时不时地看一眼外面,看着姬嫦的位置。
正殿里没有点灯,只有屏风后面有一盏蜡烛,那一盏烛灯照不了太远,这一片都是黑的,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落下来。
“小鹿……小鹿。”
姬嫦念着这两个字,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玩的追逐小鹿的游戏,如今姬嫦加了惩罚,变了个意思。
“朕知道你在哪里。”
兰泽听的心惊肉跳,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飞出来,他透过书架悄悄地看了一眼,发现姬嫦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离他这里的书架距离很远。
他略微松了口气,听见脚步声逐渐地消失不见,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兰泽有些紧张,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视觉上,在正殿里搜寻姬嫦的身影。
等到他发现地上的影子时已经晚了,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后,他闻见了清冽的酒香。
“找到小鹿了。”
一股大力从腰际传来,兰泽猝不及防地被抱住,他整个人嵌进姬嫦的怀里,姬嫦从后面抱住了他,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以一个极其掌控的姿势。
兰泽脸色立刻白了,姬嫦摘掉了遮住眼睛的发带,露出来了那双眼,眼中沉沉像是蒙了一层雾,略微俯视着他,对他一字一句轻声道。
“该惩罚了。”
守在殿外的侍卫宛如化成了雕像,兰泽靠在书案上,长鞭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的恐惧到达了顶点,没忍住叫出了声。
“疼……皇上……好疼。”
兰泽的眼泪落了下来,他紧紧地握着怀里那把银锁,咬着自己的嘴巴,鼻腔里略微堵着,细白的指尖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敢动弹。
“娘亲,好疼。”
少年趴在案几上,不过才抽了一鞭,那双眼泪蒙蒙水盈盈,盈着一汪泪光,看着姬嫦带着些许恐惧和恳求。
如果说以前也有这般示弱的,只是没有哪个能把示弱发挥的如此登峰造极。
更何况……这张脸有几分像谢景庭。
姬嫦对上那双眼,手中的鞭子略微顿住,少年已经开始发抖,他略微皱起眉,走神的这一会已经坏了兴致。
“真的很疼……皇上,我错了。”兰泽低头认错,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十七岁的少年背脊单薄,眼泪砸在桌面上,残留着温热。
他不敢抬头看姬嫦,略微低着脑袋,想要忍住不哭,但是依旧有气音泄出来。
哪怕他出身贱籍,他是下人,可原先他有娘亲的时候,娘亲是万分不舍得他挨打的。
好一会姬嫦都没有动静,过了半晌,地上传来“啪嗒”一声动静,兰泽眼角扫到鞭子落了地。
“滚下去。”姬嫦语气略有些阴沉。
兰泽这个时候已经被姬嫦吓得半死,不管姬嫦之后如何惩罚他,他现在只想赶紧远离。
闻言兰泽挣扎着从案几上爬起来,动作飞快地从姬嫦身边经过,到门口时拍了拍门,背后还火辣辣的疼,门外的侍卫为他开了门。
他出去时险些撞到侍卫,侍卫明显也有些意外,扫了一眼殿内。
以前未曾有人半夜出来过。
侍卫没有多问,带着兰泽到了一旁的偏殿,让兰泽在偏殿睡下。
来皇宫的第一天,兰泽半夜疼的翻来覆去,姬嫦那一鞭子没有留手,他背后一直都疼,若是再来上几鞭子,兴许他没法活着回去。
他在夜晚盯着顶上的梁柱出神,他一定不能留在皇宫里,姬嫦是个疯子,他会死在姬嫦手上。
兰泽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睡了过去。
第二日兰泽被传唤到金銮殿,他背后疼的更加厉害,见到姬嫦宛如见到索命鬼,脸色苍白地向姬嫦行了礼。
“过来。”姬嫦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留,阴郁的目光散了些许。
兰泽不情不愿地过去,他站到了姬嫦面前,注意到桌子上都是带着钦印的折子,上面的字他并不认识。
“昨日朕喝了酒,一时没有轻重,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兰泽脸色还白着,他背后没有上药,一部分血迹和衣服粘在一起,他一动就会传来疼。
“奴才没有事,不必皇上操心。”兰泽原本只想说前面一句,到底没有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