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傅春锦只要一合眼,便能浮现出沈秀那张娇艳的笑脸。
家里有她在,她便有回家的期许,吃饭有她陪,哪怕只是寻常小菜,也有了不一样的滋味。每晚忙完米铺的事后,她只要踏出米铺的大门,便能看见沈秀提灯在门口等着她,一起回家。
那盏灯笼的灯影昏黄,却足以照亮她的前路,渲暖她的整个心房。
弟妹很好,岂能耽误了她?弟妹应该有比弟弟好千倍的少年疼爱,应该有个更好的家照顾,跟着她这个抛头露面的姑娘,只会耽误了弟妹下半生。
这个道理傅春锦比谁都清楚,只是她更清楚,她舍不得弟妹走。
陈捕头肯定不会同意闺女留在这里学做生意,哪怕傅春锦信中写明了,若是陈捕头同意,她便与喜丫义结金兰,一边教她,一边给她物色好人家。天下哪有男方退婚了,还厚脸皮留在男方家的姑娘?陈捕头是公门中人,是要脸面的人,他只会与傅家断得干干净净的。
弟妹是会回去的。
每次想到这点,傅春锦心弦微颤,心房一片酸涩。
事到如今,弟弟回不回来,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只在乎喜丫走后,能不能找门更好的亲事,以后会不会有人好好待她这样好的姑娘?
“唉。”傅春锦垂下头去,沉沉一叹。
不觉天边已经蒙蒙亮起一线鱼肚白,又是一个清晨到来,意味着弟妹在家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意识到信差随时可能带来回信,傅春锦只觉胸口闷闷的,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却还是期待陈捕头会给她一个惊喜。
这两日鱼婶新买了两只鸡,就养在后院之中。
“咯咯——喔!”
公鸡抖了抖鸡冠,引颈一唱,后院便有人陆续起身。
当然,第一个起身的只会是沈秀。
傅春锦连忙吹灭灯烛,快步走至窗边,藏身窗户后,悄悄看向了外面——沈秀在家时,从不绾髻,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打扮,红绳绾起一个大马尾,一身月白色的劲装就出来干活。
沈秀打开房门,伸展了一下双臂,下意识地往这边一看。
傅春锦慌然往后缩了缩,只觉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沈秀轻轻一叹,打起精神,准备先把灶火起了,把白粥熬上。
听着沈秀的脚步声走远,傅春锦再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沈秀的背影钻入了厨房,她轻舒一口气,笑嗔自己怎会突然生了怯意。
怕什么呢?
傅春锦哑然轻笑,捋了捋鬓发,她想,最后这几日就多陪陪弟妹吧。当下打开了房门,径直走向了厨房。
“哗啦!”
沈秀干活确实麻利,舀了一瓢水在石锅里,拿了竹篾子刷了几下,倒出了水,把石锅放在了灶台上。
傅春锦站在门边,没有直接进去。
沈秀加了米,放了水,盖上了锅盖。她蹲在了灶边,往灶火中添了两块柴。厨房因为生火的缘故,比外间热一些。反正左右无人,她索性扯了扯领口,松开了领口的盘扣,顺势捋了一下鬓边垂下的碎发,顺到了耳后。
厨房烛火微黄,灶火的红光投落在沈秀脸颊上,鼻尖上已密密地生了一层汗珠。
傅春锦越看越喜欢,忽觉心房滚烫了几分。
“大小姐?”
“啊?”
鱼婶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傅春锦愕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比手势让鱼婶不要说话。
沈秀耳翼微动,又惊又喜,“阿姐!”
傅春锦躲不过去,便只能硬着头皮走入厨房,笑道:“今日怎么起那么早?”
不等沈秀开口,鱼婶含笑道:“每日陈姑娘都起那么早的。”说完,鱼婶扫了一眼厨房,温声提醒傅春锦,“这里油污重,现下天还未亮,大小姐可以回屋再歇会儿。”
沈秀接口道:“阿姐可是饿了?”说话间,眯眼笑道,“熬粥会慢些,要等一等。”
“不妨事的。”傅春锦摇摇头,想找个理由留下来。
鱼婶只想大小姐多休息,“大小姐这两日忙,能多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吧,身子重要。”
“是啊。”沈秀附和。
傅春锦一时也想不到留下的理由,便只能依着两人,“好吧。”
与此同时,信差来到了傅家小院门口,叩响了大门。
“傅小姐,有信到!”
劳大叔披着外裳起来,把大门打开,接下了信差的信,“有劳小哥了。”他摸了三文钱递到信差掌心,谢了一句。
信差着急送下一封信,收了钱便匆匆离开了。
劳大叔关好大门,拿着信封走入后院,正好瞧见傅春锦往房间走去,扬声唤道:“大小姐,来信了。”
劳大叔的声音实在是洪亮,不单是傅春锦听见了,沈秀也听个分明。
笑意不约而同地从两人脸上消失。
沈秀哪里还有心思干活,“鱼婶,这边你帮帮手。”
鱼婶知道最近来信的只会是陈捕头,说实在话,她也舍不得沈秀走。有她在,厨房的活干得也没那么累了。
“去吧。”
“嗯。”
沈秀走出了厨房,抬眼便看见傅春锦接过了书信。
心弦绷紧。
沈秀紧张得背心生寒,她走近傅春锦,寻思若是身份穿了绑,她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傅春锦惊吓之余,在众人面前戳破她是大青虫的事实。
“阿姐,这里暗,去房里点灯看吧。”沈秀低声提醒。
傅春锦点头,依着沈秀回到了房间。
沈秀点亮了烛火,凑近傅春锦,看见上面陌生的笔迹,满心忐忑。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傅春锦深吸一口气,拆开了信封,把里面的信笺拿了出来,紧蹙的眉心先是一蹙,复又舒展开来。
沈秀认得的字不多,看得着急,忍不住问道:“阿姐,信上怎么说?”
“不是陈叔叔的信。”傅春锦先安抚沈秀,“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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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舍不得啊,舍不得~
第17章 离家
“阿姐救我出去啊!”
傅春锦看见这句话,只微微的皱了下眉,她很早就知道,弟弟肯定是吃不了这个苦的。
“他们每天都逼我读书,我一偷懒就拿竹片抽我,我的腿弯子都被打肿了。阿姐,你再不报官救我,我就回不来了。”
傅春锦看到这里,已不愿再看下去。她把信笺重新折好放回信封,淡声道:“没事,冬青活得很好。”
弟弟若真被人拘禁,怎能把家书寄回来?况且,弟弟控诉的那些事,其实傅春锦早就想做了。当初爹娘尚在时,根本舍不得打傅冬青,他只要扬言难受,爹娘恨不得把他捧掌心里疼。如今是弟弟自己跑的,也是弟弟自己跟着人家读书的,人家按人家的规矩管教,她倒也乐见其成。
沈秀不用问,也知道傅冬青会写些什么。这些都是她离开青山寨之前计划好的,每隔一段时日,让傅冬青给家里写封家书,报个平安。
如今青山寨那边一切稳妥,可沈秀这边便不容乐观了。
“喜丫。”
“嗯。”
傅春锦看沈秀面露愁色,以为她还是放不下弟弟,“他是真的没事,跟着朋友去了书院读书。”
“嗯。”沈秀点了下头,随口回道,“那就好。”
傅春锦心间微涩,试探问道:“你还是……很喜欢冬青么?”
沈秀怔了怔,鬼才喜欢那种烂赌鬼!偏偏她又不能立即表明她的心思,正寻思如何答话,她的迟疑落在傅春锦眼底,却成了另外一种解读。
她果然还是喜欢……
“阿姐……”
“冬青其实算不得良人。”
傅春锦知道这句话不该她来说,可她还是想告诉沈秀,“我不想他坑了你下辈子。”
沈秀心底大急,她明白啊,偏偏她不能接话啊。
傅春锦低叹一声。
气氛仿佛凝固了起来,沈秀觉得不自然,傅春锦也觉得不自然,可两人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大小姐,外面有人找陈姑娘。”劳大叔走至门口,轻叩了一下房门。
沈秀与傅春锦怔了愣,不约而同地问道:“谁?”
劳大叔如实答道:“说是陈姑娘爹爹的朋友。”
今日真不是什么好日子。
沈秀与傅春锦无奈低叹,傅春锦道:“既是陈叔叔的朋友,先请他去前堂用茶。”她与沈秀总要梳洗一番,方能出去见客。
劳大叔点头:“好。”
“去收拾一下吧。”傅春锦提醒沈秀,“大概是陈叔叔叫人来接你了。”语气之中透着一丝低落。
沈秀咯噔一下,有如被什么揪住了心房,又闷又疼。
“去吧。”傅春锦微微别过脸去,“我也要梳洗了。”
沈秀张了张口,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呢?陈叔叔的朋友,她是绝对不能去见的。一旦见了,发现她并不是喜丫,连带也会害了傅春锦。
“阿姐……”沈秀出门的时候,回头深望了一眼傅春锦,眼底涌动的都是舍不得。
傅春锦不敢多瞧她这样的眸光,“回去吧。”真疼惜她,就不该把她留下来。忽觉自己眼圈微涩,傅春锦轻咬下唇,挥手示意沈秀快些回去梳洗。
沈秀黯然低头,终是转身离开。
傅春锦总觉得心房缺了一角,说不出的难受。
桃儿与柳儿这会儿已经梳洗妥当,桃儿端了热水送去给傅春锦梳洗,柳儿也端了热水送去给沈秀梳洗。
劳大叔在正堂暂时陪着那个外乡汉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傅春锦梳洗妥当后,走出房门时,忍不住往沈秀的房间看了一眼——柳儿端着热水出来,顺带关上了房门。
傅春锦再叹一声,先行前往正堂,“桃儿,备茶。”
“是。”桃儿退下。
傅春锦踏入正堂时,外乡汉子正说到大青山的山路崎岖,劳大叔也正在应和,感叹外乡汉子来这儿的不容易。
“不知如何称呼这位大哥?”傅春锦谦谦有礼。
外乡汉子大笑道:“我叫沈大虎!”他的眸光不禁一亮,在青山寨时,看见傅冬青那张脸就知道傅小姐绝对生得好看,没想到竟是这般好看。
是的,这位外乡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沈秀的兄长沈峰。
傅春锦微点下头,“沈大哥远道而来,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沈大哥多多包涵。”
“哪有!哪有!”沈峰连忙摆手,“傅小姐客气了!”
桃儿端了茶来,放在了沈峰面前,“请用茶。”
沈峰确实是渴了,方才跟劳大叔聊了半天,这会儿瞧见茶来,忍不住端起吹了两下,便忍烫喝了一小口。
这茶叶可比山里的好喝多了!
“是陈叔叔让你来的么?”傅春锦开门见山,先问道。
沈峰点头道:“老陈前几日押解两个判了流刑的犯人去了越州,这几日都不在镇上,这一来一去,只怕要大半年才能回来。”
傅春锦点头道:“陈叔叔也是辛苦。”
“咱们习惯了的!无妨!”沈峰继续道,“临行时,他托我把这封信送来,傅小姐你瞧瞧。”说着,沈峰从怀中摸出了书信。
傅春锦打开了书信,里面只有一封退婚书。
她舒了一口气,弟妹这事终是踏实了。
“也好。”傅春锦命桃儿奉上笔墨,她快速在上面签了名,把退婚书放回信封,递还了沈峰,“有劳沈大哥了。”
沈峰收好书信,笑道:“算不得麻烦的!”
“那喜丫……”傅春锦更在乎这个,沈峰毕竟是男子,让喜丫跟个男子孤身上路,只怕也是不妥。
沈峰笑道:“我并不是来接小喜丫的,只是帮她爹带句话给她。”说着,沈峰又拿了一锭白银出来,放在了傅春锦面前,“这半年要麻烦傅小姐帮忙照顾小喜丫了。老陈说,等他从越州回来,会雇车来接小喜丫回去。”
“陈叔叔不必这样客气的,终究是我们家冬青配不上喜丫。”傅春锦把白银推向沈峰,“喜丫住在我这儿,陈叔叔可以放心,这半年我会尽心照顾她的。”
“这……”沈峰迟疑该不该收了这锭银子。
傅春锦笑道:“送银子可就见外了。”
沈峰抓了抓后脑,点头笑道:“也罢!”他的笑容温暖,虽说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可容貌确实好看,甚至还觉得有几分眼熟。
沈峰觉察了傅春锦的眸光变化,轻咳两声,“衙门里还有事等着我,我也该早些回去了,今日谢谢傅小姐的茶。”说完,沈峰赶紧起身,拱手对着傅春锦一拜,不等傅春锦说什么,便大步走出了正堂,往大门去了。
傅春锦追上送了两步,沈峰便摆手离开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傅春锦关上大门,心绪复杂。她还可以跟喜丫相伴半年,可半年以后,陈叔叔定是不愿意喜丫留在这里学做生意,否则也不会只写一封退婚书。
半年也好,她便多教教她,多认几个字也好,以后也不会吃亏。
一念及此,傅春锦重新收拾精神,往后院走去。这件事,她必须告诉喜丫,至少得交代一下,她与冬青的婚事算是终了。
“喜丫还没梳洗好?”傅春锦走至沈秀门口,问向门外候着的柳儿。
柳儿摇摇头,“叩门也没回应。”
傅春锦也叩了两下,里面空无人应。
“喜丫,喜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