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砂----尚云七

这一路，红日和无名轻易套出了想知道的一切。同时，无名也对红日深感佩服，看来自己以前败在他手上也不算丢人，毕竟连老迈忠心的管家都没逃的过他的手心，自己也就不算什麽了。
不过看来欧阳绝尘也是个颇重情义的，为了莫非凡能随来随吃，竟年年不断地日日准备，顿顿准备，菜色也是自己一亲手搭配，从未缺过一次。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明明知道莫非凡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竟为了渺茫的"也许"，依然不断，其恒心和毅力实在惊人。这次更是失了一贯的优雅从容，衣冠不整地抱病跑来，而且能让怕麻烦的莫非凡如此惦念，看来他应该是莫非凡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他可要好好会会这个大名鼎鼎的"如玉公子"，看他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让不凡的雄鹰甘愿困在这里五年之久。
12
待莫非凡赶到府内中，欧阳绝尘已然睡下。轻蹙的眉心显示他睡的并不安稳。
"将大夫开的药方拿给我。"莫非凡没惊扰地退出屋外，拦住一旁的若烟道。
"是。"若烟毫不迟疑地去拿。光从外表看来莫非凡是个乞丐，但整个欧阳府乃至天香楼的人都知道，欧阳绝尘对莫非凡重视的程度不亚於亲兄弟。莫非凡说的话仅次於欧阳绝尘，相当於第二个主子。连两代忠仆李总管都只能排第三。
"以後就照这个方子抓药。"看过方子，莫非凡提笔重写一份交给她。
"是。"若烟正要走，却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转过身。"莫公子这几日是否住在‘暖玉堂'？"
"何有此问？"¤自由¤自在¤整理¤
若烟踌躇了一会儿，显然不知该不该说，最後还是鼓起勇气："主人本就病著，又好些日子睡不安生，若有公子相伴，定会好些。奴婢多嘴，还望公子莫怪。"
"......这几日我都住在这，你去准备罢。"莫非凡了解地吩咐道。
"子凡吗？"被说话声吵醒，欧阳绝尘试探地轻唤。
"是我。"说著已步入屋内坐在床边。
"来了怎麽不叫我？你的朋友呢？可曾安顿好？莫怠慢了。"欧阳绝尘缓慢地坐起身，好方便与他说话。
"你这是何苦。"莫非凡未回答他，而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欧阳绝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所谓何指，却沈默了。
"若我晚个一年半载回来，能否再见？"他怕晚些来此，见到的不是微笑著迎接他的清雅公子，而是一座孤坟。死别见的多了，他不是变得麻木，而是感到恐惧。
"我爹娘早逝，又没有兄弟，唯一的知交又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是苦闷些，却没有你说的如此严重。毕竟我总盼著，还有机会和你这样说说话，哪怕等到鸡皮鹤发，也要活著才有希望。"欧阳绝尘抬起憔悴的脸孔笑道。这话并无埋怨，而是真心。
"傻子。"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决定後悔。若当初不说那些话，哪怕是一两年不见，绝尘也不会如此。是他自私地为了减少自己的痛苦而害了他，而终究，他也没逃过......
本不愿被尘缘扰，偏却尘缘相阻挠。或许当初他与绝尘的结识就注定了一切。
也罢，就算将来自己悲痛，也好过现在这样两厢折磨。"以後不会了，只要你不撵我，我会常来烦你。"这是承诺。
欧阳绝尘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真的？"他没听错？
"真的。"决定可以撤回，承诺则不能。
"......对不起。"欧阳绝尘内疚地低下头。
"好端端的，干吗道谦。"莫非凡皱著眉问。
"是我......把你这只雄鹰困住了。"把一只应该展翅高飞的鹰困在笼子里，真的很残忍。而他就是那个狠心人。可是......抽得回身却抽不回心。他总想著，子凡不会再回来，是他的自私把子凡逼走的。慢慢的，身体里空了一大块，每日里竟只是静静地望向窗外数著日子，想象也许几年後子凡会回来看看他。那些抱负和雄心都淹没在这磨人的思念里。
以前子凡走时，从没觉得日子这麽难熬。现在他终於明白，自己的快乐以及对生活的热情竟维系在子凡身上，所以当他再抓住这份温暖时，即使是哭泣著抖著手，也没法放开。那双手已经牢牢地长在子凡身上，再也离不开。骂他自私也好，骂他小人也罢，他都说不出放子凡自由的话来。
13
"我不是雄鹰，而是一只离群的飘零燕，无所谓困不困。"没有同伴的燕子在哪里都一样，而他则是个永远不会有同伴的燕子。莫非凡苦涩一笑，带些落寞地望向窗外。
那神情紧紧揪痛了欧阳绝尘的心。话，就这麽脱口而出："以後由我陪你可好？"他一定很寂寞，到底是什麽原因使子凡成为拒绝同伴的燕子？
莫非凡一怔地转过头，对上欧阳绝尘晶莹的眼眸，一个好字哽在喉咙发不出声。
"公子，你的朋友到了。"若烟在屋外通禀。不知该说她不和时宜，还是太和时宜。
莫非凡忙收回心神站起。"我待会儿再来看你，好好休息。"然後不再回头地离去。
欧阳绝尘无语地凝望他离去的身影，静静地看。五年来，他总是这麽看他的背影，看著他头也不会地走，然後猜想这次他又会去哪里，会遇见什麽人什麽事。桀骜不羁的他留给自己的多是背影，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不为别的，只是一心想来到自己身边而直直地走到他的面前。
"绝尘。"莫非凡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吓了欧阳绝尘一跳。
"子凡？！你不是去找朋友麽？"怎麽又回来了？
"他们说想跟你认识一下，不知可否？"若不是无名和红日坚持说，没认识主人怎麽能住的安稳，他也不想打扰他。
"现在？"欧阳绝尘看看自己的样子笑问。他现在的模样怎麽见人？太失礼了！
"没关系，他们不会计较，我去叫他们，你敷衍一下即可。"说完冲外面招招手。¤自由¤自在¤整理¤
欧阳绝尘连起身的时间都没有，就这麽靠在床上尴尬地看著无名和红日进来。
不管怎麽说，他已经比在酒楼时强得多。向後梳拢的黑发将光洁的额头及脸庞露出，尽管憔悴，仍不失俊美，出尘的气质将人衬得无比高雅。
即使是在病榻上匆忙相见，也依然保持优雅清宁的欧阳绝尘，确实在气质上高人一等，况且听说他的武功比他的样貌更加出众，无名与红日不得不承认，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江湖占有一席之地的"如玉公子"绝不是泛泛之辈。
"这是欧阳绝尘，想必你们已经知晓。这边穿红衣的是红日，穿蓝衫的是无名。"莫非凡简洁地介绍。反正那些所谓的名头不说他们也知道。
"在下久仰，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欧阳绝尘笑著寒暄。这两人在江湖中是有名的怪人，跟这个不喜热闹的子凡同行更是奇怪，看来他真的错过许多精彩故事。
"哪里！我们能在‘如玉公子'的府上做客才是荣幸！"红日笑著回礼。
无名也点头示意。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莫非凡看差不多了就道："以後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时半刻，绝尘有病在身，要多休息。"
"是，莫大哥，我们这就走。"红日见好就收地拉著无名走出"暖玉堂"。
无名则回头瞪了莫非凡一眼才甘心。
"无名大哥，你这是气哪桩？"红日明知故问。
"成天对著一张黑脸，我吃得下饭都算万幸，现在有俊美公子，当然不看他，他却不识相！我为什麽不气？"这是其一，其二，平日里对他是见死不救，现在人家病了，多说几句就撵人，虽说他们结识的早，也犯不著区分的这麽明显。
"无名大哥，红日就比不上欧阳公子吗？你这麽说，人家可要伤心的。"红日佯装受伤的低下头。
"红日莫怪，在下知错了！"无名配合地请罪。
随即二人哈哈大笑，吓得路过仆人以为新来的客人莫非有什麽毛病。
14
"大哥？"遍寻不著莫非凡，最後红日经由丫鬟的指引，在欧阳绝尘的卧房找到他。
"这麽早，什麽事？"慵懒地半眯著眼，莫非凡就著卧姿支起一臂托著头。无意中透出一股不凡的王者气魄。
"当然是服侍大哥梳洗！"红日放下脸盆笑道。
"都说不是你主子了，有什麽好服侍。"怎麽说都不听，真拿他没辙。
"难道做弟弟的就不能服侍大哥？"红日拧好脸巾递给莫非凡。
"可以，但你不觉得很多余？"莫非凡指指即使擦过也依然黑的看不出样貌的脸。
"红日正想问大哥这事儿。我看大哥这张脸是故意涂上去的，其实大哥长的也不差，却不知为何如此？"即使涂黑也有轮廓可辨，照此看，就算他不是英俊无双，也不会丑得不能见人才对。
"说了你也未必懂。"莫非凡高深莫测地笑笑，眼底闪过一丝沈重。
"不妨说来听听。"红日的好奇心越加旺盛。
"假如我恢复本来面貌，将意味著江湖将有一场大的浩劫。"炯炯如炬的黑眸直视红日，唇角弯成一个邪气的弧度。这一瞬间，莫非凡已不是平常的他，而是一个满是霸气的王者。那份压迫而来的浩大气势连经过大风大浪的红日也不禁折服。
这样的莫非凡是他所没见过的，压倒一切的气势令红日心里异常慌乱，他手足无措地将头转向一边，正好对上欧阳绝尘的。
不知他看了自己多久，红日只觉他的眼神带著微苦羡慕，自己被他眼里的落寞震撼了，一个念头因而滑过心头。
"醒了怎麽不出声？"莫非凡顺著红日的视线看到已然坐起的欧阳绝尘。
"刚醒。看见你们说话，不好打扰。"欧阳绝尘笑笑。没想到他早就想问的话这麽轻易地被红日抢了先。每次这话到嘴边他都会迟疑很久，怕这一问出口，换来的是子凡的疏远，毕竟他做如此打扮定有他的苦衷，若自己不知轻重地触了他的忌讳就不值得了。
"无妨，下回出声便是。"莫非凡起身走到床边。"昨夜睡的如何？"
"应该我问你才对。"欧阳绝尘抬头看他，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无所谓，我睡哪里都是睡。"李管家说绝尘近日常做噩梦，昨夜到是少见的安稳，相信过不了几日，他就可以命人将软塌撤掉。
"今日你就搬回‘清竹轩'，不用再陪我。"他怎能将自己的安心建立在他的少眠上。¤自由¤自在¤整理¤
"再说罢，我们先去用饭，我肚子饿了。"莫非凡岔开话题。
"你们先去罢，我随後就来。"躺了将近一天，他也该好好梳洗一下，活活动动筋骨，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那饭厅见。"莫非凡与红日先行离去。
过了半晌，还不见欧阳绝尘，无名等的不耐烦了，"怎麽回事？"又不是姑娘家，未免太慢些。
"我去看看，你们先吃。"话未敛口，人已经出去了。
无名只能望影兴叹，"本来想说再等等的。"毕竟是客，主人未到，他们先吃像什麽样子。
"没关系，既然是莫大哥说的，我们照做就是。"红日在旁道。
"你倒惟命是从。"无名白了他一眼。这个红日啊，查点把莫非凡的话当圣旨。
"反正莫大哥的话欧阳公子是不会反驳的。"红日轻轻一笑。
"你好像知道什麽？"无名觉得他笑的有些神秘。
"若没错的话，应该是。"红日回想了一下。
"到底是什麽？你别吊我胃口。"本来他就饿得没耐性。
红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是可以，不过......怕你不会接受。"
"你不说，怎麽知道我会不会接受。"无名觉得他莫名其妙，什麽事值得他这麽吞吞吐吐。
15
"欧阳公子可能喜欢莫大哥，我是说那种对爱人的喜欢。"看了看左右无人，红日压低声音道。
"你确定？"无名挑了挑眉。
"虽然我也只是猜，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欧阳绝尘对莫大哥的态度和看他的眼神不言而喻。
"原来如此。"无名点点头。
"就这样？！没别的？"红日很诧异地看著他。
"不然呢？难道叫我去问欧阳绝尘真的假的？"他没事找事啊！又不是嫌活的太久了。
"我是说，你就这麽接受了？"一般人会是这个反应？
"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关我什麽事？"无名才觉得他奇怪。
"他们可都是男人。"红日提醒。就算欧阳绝尘再漂亮，也是即定事实。
"那又如何？相爱就够了。"终於知道他想说什麽。无名不在意地摇摇头。看著师傅和冷霄经过那麽多波折才在一起，他明白，其实什麽都不重要，只有爱才是最重要的。¤自由¤自在¤整理¤
"无名，你让我刮目相看。"红日的眼中闪动著钦佩。多少人看不破这一点，终成悲剧。像无名这样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你才发现？"无名得意地一笑。
"不过，我有一件事想不通。"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红日皱著眉头将莫非凡跟他说的话告诉无名。
"哦？他这麽说？"无名也觉奇怪。
"对。我怎麽也想不明白‘江湖将有一场大的浩劫'是什麽意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恐怕要等到那一天才能明白，不过按他的说法，这一天还是不要来的好。"无名拧著眉叹气。他一直都知道莫非凡不简单，但现在看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危险。
"是呀。"红日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

莫非凡走到"暖玉堂"门口，见欧阳绝尘站在楼下，一副正要出去的样子。
他穿了一件月牙白的长衫，身前湖水花柳相映，一扫病态，显得玉树临风。若不是让病魔折腾的消瘦了些，定然更觉凛凛英气。只是不知为何衣摆下方有些脏了，像是泥土之类的东西粘在上面。
"子凡，我想在屋内用饭，不过去了，请你代为致歉。"欧阳绝尘站在原地笑道，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微的慌张。
"为何？"即已穿戴妥当，又非病情加重，怎麽突然做此决定？
"今日天气晴朗，边赏景边用饭，岂不惬意。况且从这到饭厅要走很远，我还是量力而为的好。"欧阳绝尘的理由很完美，但莫非凡就是觉得不对劲。
"那我陪你。"想了想道。
"不必，你还是去陪朋友罢，毕竟他们是客，你代我好好招待他们。"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他们并没有传闻中那麽古怪。他对这两人的印象不错。总归是子凡的朋友，别怠慢了。
"......也好。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莫非凡迟疑了一下便道。
"不必，你可以带他们去逛逛，我好很多，不用顾虑我。"欧阳绝尘摇摇头。
"看情况罢。"又看了他一眼，莫非凡才转身离去。
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欧阳绝尘才放下心来。
他慢慢转过身，扶著一旁的墙壁艰难地一点一点移动，才到楼梯口已是满头大汗。
"你以为能瞒过我？"气恼的声音自他身後传来。
16
"子凡？！"欧阳绝尘惊吓地回过身，脚下一个不稳顿时失衡。
眼看又要摔伤，却有一双手稳当地接住了倾倒的身体。一抬眼，正好对上莫非凡半是气恼，半是无奈的眼神。
"我就说你不对劲，原来扭伤了脚，怎麽不说？你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走到楼上去？"莫非凡又说了他几句，便将人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