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贤见我如此激动,把我拉回怀内,扫著我的背给予安抚,语气温柔中带肯定:「傻瓜,我只是说如果,你放心吧,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不让这个如果发生!」
星贤要结婚...星贤要结婚了...
我的头痛得好像要裂开,漫无目的一直走,看到前面有道门。一推开,发现是一家教堂,里面布置得庄严而圣洁,有一对男女穿著礼服站在红地毯中央,应该是婚礼,新娘的头上戴著一个小皇冠,拖著及地长纱,正当礼成,新郎吻新娘时,我竟发现那个新郎是星贤!
不可以!我冲到教堂中央想阻止婚礼,在我要抓到星贤的一刹,所有人瞬间消失,我吃惊的审视周围,一片漆黑,我还好端端的睡在自己的床上,原来刚才只是一场噩梦,但已足够吓得我全身冒出冷汗。
这个梦太恐怖,太真实了!我坐在床上,不停的喘嘘嘘,心绪不宁,从新窝回床上,胸口却是莫名翳闷,我翻来覆去的,就是完全睡不到。
"唔嗯",旁边传来一声嘤咛,可能是我太大动作,惊动了睡在我身旁的星贤,不过他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没有醒过来。我垂下眼睑,低头凝视他的脸,然後顺著他的轮廓,眼、鼻子、嘴唇、下巴一直扫下去,发觉他的五官轮廓真的生得这麽完美。
拥有过这样的一个男人,叫我怎麽承受将要失去他?失去他之後还可以再去为谁心动?
我曾经以为,被恋人抛弃、或是两个人相恋过後,互相怨恨、指骂是最痛苦的,但此刻胸口的怆痛令我沉重的发现,原来互相怨恨和指骂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明明深爱著彼此,却要硬生生分开,明明是纠缠在一起的蜘蛛网,却迫著要从对方的生命中步出,成为两条平衡线,原来爱真的比恨更难宽恕。
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的眼眶又在发红,鼻子又在发酸,星贤都说他会尽一切努力不让他爸奸计得逞了,我为什麽还常像个小女生般哭过不停呢?
其实因为星贤的事,我翻过了一些报章和评论,对董赵两家的关系有了皮毛的认知,星贤可说是毫无胜算。
董氏企业是星贤的爷爷董柏松白手兴家所创立的,他与两个好朋友秦亦光和赵豪一起发奋努力,终於三人也成为了总裁,创立了在香港三分天下的大企业:兆恒企业、尖端国际集团和董氏企业。
而董柏松的两个儿子就分别娶了秦亦光和赵豪的女儿,不过自董世永和秦静蓉离婚之後,董秦两家的关系大不如前,反而董赵两家的关系就因为用连横之计在商业上联手打击秦氏的尖端国际集团而越来越好,所以两家再结成姻亲是势在必行。
董氏企业在董世永执掌下可说是一个盛世,他对付商场上的敌人毫不手软,作风狠辣,人称"狙击手"。他会用最少的金钱和时间来收到最大的成效。这人的脑根本就是一部超级电脑,看著他对付敌人的"往绩",我开始觉得强如星贤都未必可和他抗衡,这个男人是魔鬼撒旦之父,根本就是终极的地狱之王,他要做的,从来也没有人可以阻挡他。
星贤和董世永角力,根本就是灯蛾扑火,自寻死路。不过回头一想,我自己不也是在灯蛾扑火吗?
一手抹掉眼角的泪,俗语说得好,"人不伤心不流泪",和这魔鬼撒旦在一起後,我的泪腺就变得异常发达,那麽就是他经常让我伤心了,的确是,不过他却让我嚐过天堂般的快乐。我苦笑,爱一个人爱到心头发麻,不能自拔的感觉,我总算领教过了。
一个无眠的夜晚,哭出了一条小河,换来了一对肿得像鸡蛋的眼睛。一早醒来,我发现现在我那双所谓的"眼睛",根本就只可勉强睁开两条小缝,谁都知道夜晚流泪明天眼睛一定会肿,怎麽办好呢?
我一会儿还要比赛呢,而且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我觉得唇乾舌燥,连喉咙也乾乾的,手捏著喉咙,"啊..."的运用单田气发出一些单音,很沙哑,和悦耳沾不上边,骨碌骨碌的喝了点水润喉,再试了一次,"啊...",还是不行,咳咳,清了清嗓子,还是不行。
星贤见我有异状,走了过来轻搭我的肩:「俊,怎麽了,你的声音很沙哑啊,都叫你比赛前不要吃辣和煎炸的食物,敢情你又不听了。」星贤的语气带著三分怪责,但却是七分宠溺,一副"好老公"的架式。
「我又不是第一次比赛,会不会明知比赛也吃那些东西?」
「唔,那就奇了...」星贤没有说下去,反而一手拉著我的手腕,把脸凑近,手放在我的脸上,滑过我肿肿的眼睛:「为什麽哭?」
我拨开他的手,「没有。」
「我说过,你不用担心我的事,我会解决的。」他双手扶著我的两肩,微带怒意。
「如果可以不担心,我也不想担心,你以为我很喜欢哭吗?」
星贤不语,抿紧了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一言不发的把早餐上桌,然後迳自坐下就吃。
他在生闷气,基本上当他不耍嘴皮子、不调侃我、不说肉麻话,静静的合上嘴巴,他就是在生气,我想他的脾气没人会比我更清楚了!
一顿早餐就这样毫无交流,食不知味的吃了。
一直到出门,乘车到了比赛场地我们还是一句也没有交谈,我知道星贤是後悔把事情告诉了我,而我则是心痛自己不能为他分忧。
直到我上台献唱,星贤也没有和我说话,我很失落,因为每次在我比赛前,星贤都会在我耳边说:「拿不到第一我就不做你司琴!」
在他成为我情人前这句话我视为激发潜力的挑衅,现在这句话就是我的定心咒。
心里一直不安稳,都发挥不到平日的水准,而且中途星贤弹错了一个音,我一时接不上整句也走了调。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等待赛果,我是第一次这麽忐忑不安,因为我今次真没夺魁的信心,应该说是得奖的机会也很渺茫。绞著自己的手指,吞下一口唾液,一秒的等待也好像一百年。
到了宣布赛果,我只得79分,三甲不入,我也是第一次拿这麽低的分数。
我垂下头,难掩失落。
之後我和星贤离开了比赛场地,我一直紧咬住下唇,星贤用他的大手抓了抓我的头,「比赛总是有输有赢。」
他终於都肯说话了。「现在我拿不到第一,你是不是不做我司琴了?」我有点委屈的向他撒娇。
他没有回答,只是勾著我的肩把我往他的方向拉,「小傻瓜。」他带著笑意的看我,但笑得很无力。
刚才没有留心,星贤一直炯炯有神的双眸布满红丝,他眼中的锐气都变成疲倦。
看得出星贤一天比一天疲惫,身体和精神也很差,好像一头受了伤的雄狮,一回到新界的小屋,他就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见状我也没有打扰。
不过回到自己的房间,对方想进来也要敲门,那是私人空间。
我开始觉得,我和星贤中间不再是毫无隙缝的契合,而是渐渐有了距离,他所要求的私人空间已经越来越多,虽然我们还是一起睡,一起吃饭,但星贤好像离我越来越远。
我知道我不能解决他的问题,但他和我真要分得那麽清楚吗?困扰他就是困扰我,为什麽他不可以这样想?为什麽总要把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扛?
比赛後几天,因为天气骤暖骤凉,加上心情郁结,星贤就闷出过病来,患了感冒。
"乞嗤!"星贤不停抹鼻水,擦得鼻子都红了,「俊,我有件事告诉你。」
我走近他,在他对面的床沿坐下,「甚麽啊?」
他握著我的手,亲了一下,「我,暂时不做你的司琴了。」
我讶异的看著他:「为什麽?因为我在比赛落败了吗?」
「我先前说过,如果是因为我的问题才令你落败,我就暂时不做你伴奏。」
我一直当星贤说笑,原来他是认真的吗?而且我根本不把比赛落败当为怎麽一回事,想不到星贤却耿耿於怀。
「自己知自己事,我的手还不行。」
「那只是意外,好不好?」
「就当那是意外,我也不容许它再发生。」
「但是...」
「不用但是了,我已经决定了,而且我也找了你的好朋友蔡子强来替我的位置,你和他应该也有密契吧。」
「有谁会比你和我更有密契?」
「不用说了,我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你有时间就去找他练歌吧。」星贤拿起外套,草草的披上就步出房间。
「星贤!」我追到门口喊他,他也没有反应,也没有回头。
我颓然的倒在床上,他不再做我的司琴,连这一个牵绊他都要亲手毁掉,他真的要对我那麽残忍吗?
半晌,有人敲门,「阿俊,你在不在?」
是子强,「你进来吧。」
子强进来坐了在我电脑桌的椅子前,我有点狐疑,因为他平时都直接跳上我的床,「阿俊,董星贤应告诉了你,他找了我暂代你的司琴。」
「嗯。」
「你做好候教授的音乐史家课了吗?」
「早就做完了,嘻嘻,你想抄吗?」我趋前搭著子强的肩,但他一闪身,不著痕迹的甩开我。
「只是想借来看看而已。」
「哦。」
子强没有再哼声,气氛有点尴尬,奇怪了,他是我的好哥儿们,为何会对我这麽生份?其实这几天他都已经有意无意的避开我,我又想不起自己做了甚麽惹他生气?
「我先走了。」子强有点不自然的起来,转身就走。
「子强!」我叫住了他,「有甚麽不满意,你就开心见诚说吧,干嘛要避我!」
「现在是你瞒我,不是我瞒你啊!」子强回过身来,不满的怒吼。
「我瞒你甚麽?」
「还是算了,有些事就不好道破吧!」他的语气很轻蔑。
看著他这副嘴脸,我几乎都认不到他是我的好朋友。
慢著!「难道你知道了...」我吃惊的看著他,不敢肯定,难道他知道了我的性取向?
「你有甚麽不可以给人知道?」他关上了门,走了回来,压低了声音:「怕给人知道你是gay吗?」
我怔怔的愣住,他无视那句话带给我的震撼,继续对我扫射:「还不止,你很幸福啊,可以和男朋友做室友掩人耳目。」
「我在休息室见过他在弹琴,而你就在後面一脸陶醉的抱住他,可不要告诉我你们只是朋友!我知道你和他从来都不是朋友!」
原来,那一天在休息室的人影是子强!
「子强,你听我说...」
他打断了我的话,「你不用说了,从你突然变得很会打扮,令女生们晕其大浪时,我就知道你在恋爱,只是想不到你交的不是女朋友,而是男朋友,男人的屁股真有那麽好吗?」
他那张不屑的嘴脸,难听的说话,好像一枚字弹直穿我的胸膛。
「他也很爱你啊,这大少爷竟然可以为了你而低头求人,试想想,现在快要考试,谁肯多为一个同学做司琴?」
「所以你放心,我多麽不屑"基佬",我也会做你的司琴,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啊。」子强说完就步出我的房间。
泪,滑过我的脸庞,滴到地上。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36
我不敢说我的人缘很好,但和朋友关系变僵甚至绝交,我从没有试过。
子强的事,令我很心痛,我就知道给这些性向"正常"的朋友知道了,一定会被视为龌龊恶心,连朋友也做不成,但我不知道,原来给朋友鄙视嫌弃,这种感觉真令人比死更难受。
他还要做我的司琴,叫我怎麽面对他?
走到抽屉旁,拿起一本照片簿,里面有我和子强的合照,他是我在大学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他常笑说:「阿俊,你真是太好了,如果你是女人,我一定会娶你作老婆!」
我苦笑,人家都不要我这个朋友了,他现在是看钱份上才会受星贤所托。
翻著照片簿,发觉我经常替别人拍照,自己的照片倒是不多,而且放得乱七八糟的,这一页放了大学拍的照片,下一页竟然放了小时候的照片。
「哥哥...爸爸、妈妈...」我抚著照片中亲人的样子,泫然欲泣,很想投进他们的怀抱,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是他们一个都不在了。
那是我们仅有的全家幅之一,哥哥罕有的展露甜美的笑颜,我仅存的印象中,哥哥是很少会笑的。
我只有他小时候的照片,要不就是他的灵堂照片。
我抹了一把眼泪,翻著抽屉,心血来潮的想看哥哥的日记。
翻著翻著,翻到了一叠信件,我把它掏出来时掉了一封到地上,我拾起那封信件,信封写著"给我的小伟",没有地址和邮戳,明显不是邮寄的,那些字我认得!
是出自上次把哥哥的信寄给我的人之手!要不要拆来看?我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拆开来看:
小伟:
我真想问一下,你是不是原始人来的?竟然可以忍受得了没行动电话?好,你没有行动电话不是问题,我给你买,可是买了给你,你还是像个隐形人般,见不到,找不著,还告诉我电费很贵不想浪费在为行动电话充电上。好,电费我替你付总行了吧。
你说,我该拿你怎麽办?终於给我发现原来你不止是原始人,还是文人,几十秒的电话留言你不听,几十个字的信你倒看得津津有味,还真的肯听我的话,在和我约会时,换掉你那身一个星期也不知有没有洗一次的校服,我真是感动莫名,险些即场痛哭流涕!
所以,本来我最讨厌写信这些故作情调又浪费时间的事,不过为了你,我深爱的你,我愿意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每天给你写信。对了,恐防你不记得,我多提醒你一次,明天我约了你两点正,在学校出面的公园等,不见不散啊!
贤
6/3
「哈哈。」看完这封信我不禁"噗"的笑了出声,多麽可爱的一封信!哥哥这个男朋友真的很有趣,嘴巴不饶人却蛮贴心,怎麽我好像在说某人呢?咦,署名是贤,不止性格像,连名字也一样啊。
想不到我和哥哥的喜好那麽类似,不知怎的,看完这封信,我的心情好多了。这个"贤",似乎也挺守诺言,真的给哥哥写了很多信,这座小山,没有一百封,也一定有几十!於是我随手再拿多一封来看,而那偷窥的罪恶感已被我抛之脑後。
小伟:
你甚麽都不要说了,你应该知道只要是我决定了的事,就一定不会改变主意,全港只有五个的留学资格又怎样?肯克贝尔收我当徒弟又怎样?这比得上你为我掉的那滴眼泪吗?
小伟,我跟你说,你是一个大胖子,一个天秤上不论放了甚麽,黄金也好,钻石也好,肯克贝尔也好,只要另一端放的是你,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你重。但我不会为了减低你的罪恶感而说我不在乎,肯克贝尔是我最崇拜的人,入读希格大学和成为他的学生是我十岁开始的志愿,天杀的我竟然要亲手放弃这个机会,而且拒绝了这次天大的恩泽,我这辈子也不用再指望入读这所学校。
你听著,我不会叫你不要内疚的,因为你一定要觉得对不起我,你要用你剩下的生命赔给我,在你馀下的日子,你想的人只可以是我,陪著你爱著你的人当然也只可以是我。如果你真觉得很对不起我的话,只要你不要用"喂"来喊我就行了,说实在的,我也挺喜欢自己的名字。
我们很快就会在北海道了!到时你就可以去那个你一直想找的地方,不过别跟我说你又想去别处,为了这次旅行,我已经花尽了所有的零用钱,我可不想要一个五时花六时变的老婆。
小伟,我爱你,不止这一辈子,就是下一辈子,再下一个辈子,你也是我的,无论你下一辈子变了男也好,女也好,丑八怪也好,我翻转了这个地球也会把你找出来!我不是要上演甚麽隔世生死恋,我只想下一辈子,我们可以用最平凡的方式相遇、结合、一生一世,或者只要给我们多点时间也好,三年实在太少了。
听著,你不可以再说自己活在世上毫无意义和没有存在感,你活著最大的意义就是被我爱上,被我保护,你存在的最佳证明就是我的眼、我的脑,我的心,当你永远的离开了我的时候,带走的不止是一个完整的生命,还有一颗完整的灵魂,我将会变成活在思念牢笼的行尸走肉。所以不要再避开我,不要再把一切往身上扛,在你走後,我将不可能再感到快乐和幸福,所以不要这样对我,把我们仅馀的时间都糟蹋在无谓的坚持和歉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