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僧点头如捣蒜,莲心紧了紧拳头。
雨,印痕,不停止的流血,心头的焦躁。
妖孽还活著──为何不去死?明明已经这麽衰弱。
"我要见方丈!"莲心道。
在正殿,莲心看见了他的师侄,这位老人已算是长老中年轻的一个了,可最近随雨落而忧烦日深,明显的苍老甚多。
"还是那妖物麽?"
莲心道:"当初祸起,因龙死於他手,杀神祗不祥,此雨乃是亡咒,我早已说过,您也知道。"
老僧蹒跚的来回踱步,不语。
莲心继续道: "他活一日,雨亦不止。──长老们心中明白却迟迟不动,到底怕什麽?"
"你!──住口!"方丈怒气冲冲指点他,白眉底下是恼羞成怒的眼睛,
莲心截口道:"若等到妖孽衰弱而死,该是何时?一月,两月,一年──教大河上下的百姓如何聊生?莫说百姓,也是国之劫难,万望长老们抉择!"
"──我等区区凡人,如何解开这冤孽!──"方丈袍袖抖动,声音也僵硬。
"那物亦只是个妖怪!"
"──难道──还去寻它?" 半晌,老人微弱地说问出一句。
"是。"
老人惊讶的看著这青年,莲心变了,不像当初面壁时候心如死灰的罪人,只一心忏悔。红莲行者的力量恢复之後,杀妖物比少年时候更加勇猛果决,态度也逐渐强硬,经常擅自的行动。如今还在他面前进言,要找那可怕的妖孽出来,难道有必胜的把握?
方丈已到无计可施的境地,想罢,竟有了听从他的念头。
由於红莲行者一力的主张。僧人们暂缓处置肆虐的妖物鬼怪,或救助瘟疫,开始寻找妖狐的踪迹。
有长老认为此物虚弱不堪,应该已现原形。大河上下的狐族便遭劫难,被剿灭殆尽。一时间狐尸如山堆。
也有长老认为妖孽还保持人形,藏在民间,寻找起来便更加难了,四方寺院一并加上,人力物力也都缺省,只能密奏朝廷。
帝王素来对鬼狐仙怪信之不疑,即刻责下著紧查办。
PS:还活著,奄奄一息.计划是这样的,九月结束前这个故事要完结的,然後专心写倾城──希望九月天气好,老师也善良。
50
[还愿]贰──
更漏迟,高墙深院。
少年轻轻咳嗽,不时嫌恶的把喉咙中的血吐出来,而身上,油光满面的老者还在贪婪耸动。
奉桃忍耐著,以色滋养的妖竟觉得房事是这麽痛苦。
这常家人丁不旺,老爷娶了六房妾侍,儿子只有一个。少年十八年华,用来补气正合理想,偏把新来的螟蛉义子当真兄弟疼爱。老色鬼却不顾少年弱质恹恹,终把他生吞活剥了去。
这废物太让人恶心了──无法补足真元,何必应付他!但是与其挣扎反抗还有更好的方法。
妖孽摆动纤细腰枝,著意奉迎,稍微激烈点的动作让他咳嗽不止。
即使是辛苦喘息的表情,也教人消魂荡魄,何况还有故做的娇态,老头怎经得起这般诱引,嘴中只管"美人,心肝"的狂呼乱吼,一身嶙峋瘦骨被催逼似的激烈动作著,不多时就神志散失,纵欲只顷刻,呼叫一声,颓然僵死在高昂处。
奉桃将尸体推开,胸口一热,嘴里都是腥味,他不耐烦的把血唾到地上。
杀人的不是妖术,只是房中术而已,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妖力可以用来杀人。
──腹中的器官因为无法复原,图成累赘,让他不断呕吐出腐烂的血块。检查手脚,全身的经脉浮现,起初是青色,之後转为诡异的紫白,侵蚀皮肤上仅有的几丝血色。
不够,精气怎样都不够!
器官败坏,不能再吃人类的食物。气息越来越虚弱,即使采补真元也不能让身体恢复。这模样维持许久,终於也到头了。
若现了原形,该是怎样的一只妖怪?
妖孽慢慢下床,坐到镜台前,拿起檀木梳子,细细整理一头青丝,穿起红衣。
他向镜中望著──这人面还似初时模样,桃花满谷,春水流涧,那时候他裹著红的袈裟,心知自己能颠倒众生,那时候──总觉得会纵情快意这一世。可惜,如今只剩下残影!
和青佾恶战时的狂怒,现在已经平复,
他静下心来,竟觉得有许多事情,他没来得及思考。现在可来不及了。
是错,是对?──
不是这样的问题,妖孽该问的是:可後悔麽?
哦,要他後悔可不容易,一点也不。
半世逍遥,半世情孽,狐妖本该是这样。
贪恋不属於自己的东西,是白辛苦一回,上天为了让他明白这道理,也不知道花去了多少岁月。
────想一想,他笑了,然後他推了门出去。
门外是黑漆漆的走廊。一重院子之後,就是妾婢和少主人的居处。
长夜寂寞,年轻姬妾们早早熄灯,恐怕还睡不著。
望搂头,南边书房一片通明,灯影前正有人苦读不缀。
这些离奉桃是非常遥远了──虽然他就踏在屋前的水磨青石上,手里提了一只红衣灯笼,若有人在,应能听见雨声,听不见他的脚步。
深院重重,少年断续的咳嗽,红灯被风吹得明灭,这一切都隐没在黑夜里。
即因我生,该因我灭。
是哪个磨折我,难道我还不懂报偿麽?
已经没时间再等待,恨罢还不能罢,只谋一见
只谋一见────
51
还愿--三
"不知觉──莲心觉察自己居然对妖怪是有情念的。说明白些,难道不是堕在妖怪的淫邪勾引之下麽?这是佛门弟子所不允许的事情。──即使没有戒律的束缚,做为一个人难道会喜欢一个毁掉自己的妖怪吗?无论如何,都是罪孽,都是羞耻。"
那低沈的声音慢慢的说著,讲故事的人不该用这样的口气,好象在忏悔:"背叛了之後,以为罪孽都摆脱了──可是没有,妖怪还活著,仍然是他的罪孽──当妖怪将要死去,却让他感到他不是在逃避,而是无法放开这种罪孽──"
风林疲倦的神态在他的脸上十分清楚的浮现著。
身边的男孩子一脸恍惚,象在想自己的心事。
"喂,在听没?"
"呜,你说清楚了──和尚其实爱他。"
风林突然很想抽烟了,他的烟就在桌上,当他拿起来的时候,看了看绛袖,男孩子说:"抽吧,我无所谓。"
烟草的气味代替了茉莉清香。
"风林,你好象心情不好──。"zybg
真是白问,从开始讲述起,风林的脸色就没好过。
可是风林依然是很温柔,对林绛袖低语道:"如果说你是妖怪──你恨不恨这样的人?"
"不,我想,我只觉得可怜──既然他还是把这些都当做罪孽,那麽他不是真的爱──"绛袖的声音充满了郁闷,"我觉得他并不足够爱──。"
男孩翻了翻白眼:"──假使屈辱,仇恨啊,戒律啊,都胜过他的情念──那麽还是放弃吧──这样的人,我是没办法恨他,只会觉得自己像白痴。"
风林在兰色烟雾里看著他发愣。
然後苦笑著:"你只谈过不混乱的恋爱,是不是,林绛袖?"
林绛袖也知道此人一定调查过他的私生活了,横目:"──不要讨论这种私人问题OK?──又不是爱情心理咨询!"
──风林觉得,在林绛袖清醒的状况下和他进行严肃交谈是件困难的事。
他叹了口气:"还记得那个浮屠中的金身佛像吗?保存著无可的舍利。"
林绛袖点头表示记得:"被狐狸砸了──。"
"莲心觉得──他不是舍利,只是佛像而已。"
说完,风林就沈默下来。
幸亏林绛袖是文科班的,花了一秒,点头表示他理解了,再摇头对这种文艺腔表示鄙视。
"──你不妨说两人都是混帐好了,一个当对方是吸毒贩毒史,一个当对方是彩票安慰奖!真XX的没趣。"少年越躺越低,歪著身子,霸占了整个竹榻。
──似乎是渐熟悉了环境,开始安心,连优等生严禁的粗口都不注意冒了出来。
风林沈声说:"爱上妖怪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该被当做污点?"
"哦,可是──许仙就没问题。"某人毫无心肝的说。"还成为後世楷模────。"
风林被烟呛到,连连咳嗽。
"风林啊,你不会抽烟就不要勉强嘛,毕竟只是个高中生而已──觉得无聊的话嚼口香糖就足够了,口香糖不介意自己当安慰奖──放心吃不会被报复。其实用久了,口香糖比烟要好──"
风林微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要冷静。
他的手又开始痒──
下一刻,林绛袖却再次露出郁闷的表情。虽然他平时是有点爱八卦,可是对男生来说,这样的话题太艰涩了。
少年看看窗外,雨还是那麽大。在雨天听这样的故事,只能让他更烦恼。他躺在竹榻上,转头看著疲惫的讲述者。
"说下去吧,我预感要到结局了。"
52
[还愿]
空荡荡的房间。纱窗笼著一室的青蒙雨意,朱漆的栏杆才只漆了小半,房子已经要搬空。金兽吐檀香,把辛辣漆味包裹得严丝合缝。
往屋中间看时,一地红浪,轻的厚的薄的重的,绸棉丝麻混淆散乱;各有各的动人心处,给拣选了半日,似乎终於选定了其中一幅,剩下的,便拾掇在旁,不去理会了。
──独自凭栏的那个,支肘望著栏外池塘,皓腕苍白,红衣如血。
他的身後,远远坐著个著孝衣的青年,用最哀怜的目光看著他。
"还要些什麽,我吩咐他们去办?"
"已经够了──剩下的就是你──你可把我的话都记住了?"
"记得。"
"不恨我吗?"
"我不会恨你。"青年有些涩然地回答。
"惟独饶你一人──不报复吗?"妖孽嫣然邪魅的一笑,青年颤抖了一下嘴唇,却被冰冷的手指抚平。
"是个听话的孩子──"妖孽靠在他的肩膀上,青丝铺洒那人满怀,青年只呆呆的僵坐著。
"听我说,我此去再不会回转──不要想著我。"
青年一双臂膀,颤抖著伸来,正要盈掬,红衣人儿已经离远了。
"──常家郎,我这便走了──莫要想我,不然可有苦头吃。"妖孽回眸笑道。
怎会不想?明明知道他不能不想!──这倾国倾城的妖怪!
当初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些知晓,他必定不是人!
──人间哪里有这样的无端豔冶,入骨妩媚?直到老父贪恋美色,後暴死中夜,他就猜想这少年是否狐狸变的?──就在老父死的那夜,少年跑入他的书房,意图勾引。那何尝叫勾引呢?──只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书生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只是书生的性情酸腐,百般忍耐,硬是推少年出门。
老父身死,头七,侍妾二人在守夜时暴毙。书生知道是谁人所为,却将事情隐瞒,只说是殉夫烈行──但是终於还是无法瞒住。
未及老父下葬,家中六房妾侍已经死尽!
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常家少爷却独不信,像是中了邪一样一力回护这个"义弟"。
那一天,少年在夜半走到他床前相就,尽管这宅中盛传少年作祟──可是书生没逃过他的诱惑。
该恨他才是,这是个杀人的妖孽───可书生偏恋这少年入了骨!即使违逆伦常,背却礼教,忘记一门仇怨。
"我知你是狐精──你要灭我常家一门,我由你──但你要记得,我死後,常氏的这桩案子就瞒不得官府,你不可留在此间,否则定遭不测──朝廷中下了严旨扫灭妖邪,你即使有神通,也万万小心!"
常家这少主人,不推拒不害怕,说了一席痴傻糊话,然後爱怜的将少年拥入怀中,少年的身子是消瘦冰冷的,让他顿时满腔的心疼,无可转圜,且把父仇忘得干净。
少年闻言却一怔──"书呆子!!"妖怪旋即不屑的站起身来,倏忽间就离他远了,留下暧昧的甜香──
书生道:"怎麽?──我见你这几日精神愈加不济──可是因为没有活人生气?"
狐狸展颜一笑,少年的任性摸样,伸指戳中他眉心:"常家郎,常家郎──难道奉桃是饥不择食的孤魂野鬼?──我要死拉,何必再多伤一人性命呢!且饶了你罢!"
说罢转身。
"你说你要死了?──"
书生那语气似乎是极端哀怜惋惜的,又带著不敢相信。
他长叹:"你是不是还有心事没了?"
狐狸停步,窗外雨声急骤。
他一轩剑眉,幽幽缓道:"奉桃一生,本没有任何事足可挂怀,却有桩仇怨没了结,很是心烦。"
书生垂下头来:"我想,你七日连杀七人──也是到了万般无奈的地步,既如此,我愿为你这桩心事聊尽薄力──这条性命不用你饶过,便给了你。"
狐狸皱起轩眉:"这不著你操心!"
说完便转身出门去。
"别走!──奉桃!──我愿舍却所有,只求你莫要撇下我,我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你去何处,我跟著你便罢──!"书生踉跄地扑上,轻易的截住了他。
奉桃苦笑:"如今我连走脱的能力也无了?"
既然被识破,反是好说话。
常家连死七口的事情,常家的这个少主人一味隐瞒搪塞,倾巨财封了府县官吏的口,不令追究上报。
妖怪却说,他就是等著人来捉的──
常生分说其中厉害──如今四处皆警,被怀疑是妖邪的人不经审问,一大半就地格杀────假妖怪尚且如此,真妖怪哪里有活路?
妖怪闻言叹息一声,突然说他要走。
──明明是妖怪,却没能耐飞天遁地,只叫他准备了车马行辕,这一置办,仿佛是回乡省亲般从容,问他去处,妖孽只是含笑。
──我走後,你就迁往他处居住,否则易受牵连。
虽则你想为我死,我偶尔为善,却要把好人做到底──你不准死!
妖怪冲他笑著,脸色青白,目如星子。
书生神为之夺,绞尽腹中学问,想形容他的俊美,却只得出"人面桃花"这四字来,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这形容并不好,桃花不复豔丽娇红,却是凄楚的白,花开一季,零落成泥──他竟说要一去不回!
奉桃交了吩咐,一头未束的长发随风起舞,纠缠额际鬓边。──妖孽原本是天地之精,幻化人形,人间不见白头。他从何说起再不能相见呢?明明──明明──
可是书生始终也没问他要去往何处,只因为那妖孽说过──这不著他来操心。单单一句,什麽都不可说了。
这妖孽饶过了他的性命,却恐怕要牵累他一生的情根深种。那又何尝不是比死更深的苦楚?
望那清俊背影踏入车驾,渐行渐远──书生知道此生与这妖怪缘分且尽。短如朝露,踊望难及。
53
[还愿]
北方少雨水,并不曾经过这样的灾变,暴雨下黄土被冲刷,许多道路毁得不成样子。不过到了这座山前,路却修缮齐整,是因为山中有庙宇的关系。
一辆马车被遗弃在道路边,有一个人影支着伞,慢慢的拾级往山上去。流水顺着青石,从他脚边流过,濡湿他衣襟下摆,隐隐的,似乎合着雨声,有铃声轻轻的响着,好久不曾响起的,悠扬如歌的,飘渺细碎的。
从山脚处就能望见满山的红叶,还没到时节,本来是依然青绿的,却因为连绵的阴雨,慢慢变红了。这其中有枫,亦杂着其他会变红的叶子,不同的红,班驳陆离,伴随初秋的森冷,在山石嶙峋的道路上弥漫开来。
好一片美景!
--北方到处是连绵的荒原和野草,山上全是石头,这座山却如天地灵秀的化身,满山绮丽茂密的树,远远望去,一片连一片,好似那个地方--是啊,小和尚没有说错,桃花集和这里果然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