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笑红尘————苏陌(绛袖)

作者:苏陌(绛袖)  录入:12-18

如果到了深秋,红叶遍染之时,恐怕也和那处一样,美得如同仙境一般。可是,苍凉的北面的天空,始终不可比曾经桃花遍地,繁华如锦的那片山林田园,哦,那里说起来,就是我的家乡么?而这里则是他的家乡。那是两个地方,天涯之彼端,就像佛所处的地方,人叫它作"净土"和佛的观望的地方,人叫这地方做"红尘"。
纵情快意属于我,无欲无垢属于他一样,净土所在,容不下红尘。
且待我来细看,怎样的美景担搁了你,让你永远也不想回来?

透过重重的雨幕,一切看来都是青灰。
天气可真冷!是这种熟悉的寒冷,就像浸在大河的波涛中时所感觉到的,他平生中仅仅有的寒冷的经历。油伞遮不住的雨,湿透了行路人的绛衣,宽宽的衣袖里伸出白皙细瘦的手臂,仿佛山中遗藏的玉,水慢慢从手掌流过,流下手肘,滴落在脚尖。
抬头望去,山门在茂密林从间,好象很远,可是听见了早课的钟声,又觉得好近了。
那天,他还记得,小和尚也这么拾级而来,闻着琴,一面听他渺茫的唱着歌,一面慢慢走到了破败的山寺门前。
那日天气初晴,碧空万里,风动林梢。
他拿出了那人的琴来,拂拭上面的灰尘,用它来迎接客人。那琴好久不用,音律亦不准,于是他边唱边调。他所会的东西也不多,只有故人教的小曲儿,一首《笑红尘》,无人击节,无人饮馔在旁,那是多无聊的唱,教人怎生得受?
红尘多可笑,多可笑,轮回何其苦,何其苦,那痴情实可抛,实可抛!
生于此世上,便注定要受苦,便注定要为情所累。啊,好个苦,你怎么笑它?
那日,他怕他不来,亦不知他来又如何?这个客人是许多年后的第一位,不知道为什么,又是一个苦修的傻瓜。

那时候到底是想着谁呢?好象是期待开了蓬门的是故人,依旧风流倜傥,沉稳睿智的眼,牵扯一身白衣,如同多年之前他离开的时候;却又有希望冒失撞进来的是那少年,星子一样的热切的眸,身上裹着灰色的布,却拥有最美艳的莲花。
他只期待寂寞山中,好有个人做伴。妖怪原也是孤独的,只是九百年了,他未承认过一次,他大概是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唱着唱着,等着等着。原本的玩笑,真正变成一场离合悲欢。天意。

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田地,你为什么还来呢?妖孽问自己,可是,他怎么能管住自己?他本来就是妖,知道不该却要做,恐怕是天性。
他在这石头的山路上行得甚是辛苦,为虚弱的身体。可是他没有停步,不由的就是要去,纵然山里这么的冷。心口有一点点的星火。
要见他,就要见到了!那个狠心的小和尚。见了要如何,他没想过--要什么?他也不知道,要那人的心么,别痴心妄想--那么不要了,就只见上一面。
"奉桃我,还又仇怨未了。"口是心非的家伙!--哪里是仇怨呢,这仇怨他报不了,无从算起啊!只是想见见他罢了,且问他是不是真的恨他,恨到忍心杀了他。想到要见他,就疼痛起来,这身体,不,是这胸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扪着微微跳动的地方,奉桃苦笑,到底在什么时候?他迷途了,找不到归去的路,只能走了这一条,和这人纠缠。宿世的冤孽,非要他偿还不可,哪怕轮回往世。

走到了路的尽头。
山门开敞着,寺中人多数出外去平抚灾厄,留下的恐怕很少,即使从门望去,也非常冷清。
知客僧看见这个客人,有点惊讶,只觉得这少年旅客很是清俊,仿佛神仙天女一样的容颜,只是面有病色,好不可惜可怜!身上绛衣样式古雅华贵,却没有随从,这样的访客实在少见。
他唱了佛便来相询:"施主有何事,小僧去通传。"
"红莲行者在吗?"陌生客人一开口,才知是个男子,那声音轻柔,甚是好听。知客僧本受命一律拒却来访的,却不由自主点点头:"行者在!现下该叫主持了,前几日,师祖刚刚圆寂,如今便是这位师叔祖接掌,"说罢又颂一声佛,双手合十。
客人微笑,点点头道:"我却不知。这是桩喜事,我该向他道声贺,烦劳师傅去通传,便说故人来访,问他可想再听听《笑红尘》那首曲儿。"
知客僧挠挠头,觉得此事甚是古怪,不过几日里寺中由于灾厄未平和主事圆寂的原因愁云惨雾,新主持亦是冷口冷心的模样,实在该是来个客人,好教这寺里多份生气才是。
那风流蕴藉的年轻访客,支着伞,静静等在门口,好似淡淡的含笑,只是脸也太青白了些。
知客僧道:"我且去问问,您在这亭里稍歇。"说罢自己过意不去,因为不许闲人进入,对这贵人样的少年太简慢了。
"知道了,你去罢。"少年便立在避雨亭中,目送知客僧离开。
[落魂]
故事要结局了,不是离开的时候.
绛袖知道--可是他突然觉得害怕.这个人认真的讲述,他听在耳朵里进不到心中。
对他来说,那只是个故事,可是,故事一点也不有趣!他这样一个无知少年。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境,男孩的神情好象天地间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样。
到底是怎样的情深要痴缠至今--他好奇一阵子,结果听到的是无望的,一开始就错了的感情。
这些真的错了,但是他不敢说,怕真的惹这个人伤心或者生气。
若说什么前世今生的,他本来不相信。姑且算它是有的,那么根据林绛袖这样的文科脑袋来看,如今的风林何其可怜,又何其错。
可是他不敢说。
听这人这么魂牵的叙述,他这个旁观者,又有什么立场来说呢?
他本以为自己无法体会了解这人的感觉,但被灌输了那么久时间,多少也让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
总觉得自己好象个笨蛋一样听人瞎编,可是又还是有罪恶感,好象看见落水者故意不救一样.
怎么能告诉面前的这个人事实呢?
--他爱的人早就错过了,不用在追寻了!
一切都过去了,就不需要再找回来。这是世界上很多问题的解决方法。留恋永远在过去而不是现在呀,不然哪叫留恋?
--像歌词里说的,前生的美酒今生来沽!你到何处去沽已经不存在的酒呢?--饮入的想必枯涩,不会是甘美。
那是空空如也的哀愁。

干他何事?夹在前世今生之间,这个人和那个妖之间,来去不得自由!唉,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多愁善感?
风林说到一处,停了下来。
他望望身边若有所思的少年,突然轻轻揽过他。
太轻的,太温柔的动作,让绛袖一时回不得神来拒绝。
只听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低声对他说:"我知道全部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一开始我便执迷,做了许多无法挽回事情!--只知道逃避,却不知道逃与不逃,本来没什么分别!--我不该那样骗自己,骗自己是个清心寡欲的,是个无所牵挂的,是个不懂情的--可是当我了解到的时候,那已经太迟了。"

既然迟了,那就没办法了啊!
--林绛袖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就像高峰时段交通堵塞一样半天出不了口,他自己也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这么具备同情心了?
这时的风林刚刚为他现实中没做过的事情忏悔过,微微颤抖着,绛袖看了也觉得可怜,一个人承受着这前世今生的负担,大概是很痛苦的吧?
真是抱歉,我是无法分担的,因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呀。
[落魂]贰

他这么想着,觉得很无辜,又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再大方一点,摸摸大男孩的刘海表示慰问:"别折磨你自己,风林,你现在已经不是莲心拉!就当是在说个故事给我听。一点不用介怀悔恨。"
风林从克制的疼痛里望着他,道:"其实我很羡慕你,果真是忘记得够彻底!一丝一毫也没有留下吗?--让我觉得,你是存心在报复我,报复我从前的绝情。"

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做了什么很恶劣的事情吧?
也许只是想忏悔而已。并不是对我有什么企求的,说不定说出来就好受了,就好象心理医生常常干的那样--林绛袖突然又有了这样的念头。
少年如今没什么可以安慰他的,只是摆出开朗的表情说:"换个角度想,如果我真的是奉桃,现在过得这么开心就足够了,难道不能把这个当作补偿么?"
我要陪伴你,这才是补偿啊--你和我约定了,隔世也要相守,可是你都忘了,还对着我微笑。
风林看着少年的脸这么想着。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穿过了千年岁月的记忆,在混沌的赎罚里也没有忘记过的,在每一个转世中点点如血迹一样散落的故事。
这个故事最后的开端是有一个仲夏初秋的雨天,许多天的雨,许多片的红叶,许多恨,许多爱,许多他无法得到的东西,在那一天彻底的失去。
很适合结局的一个地点,风景那么熟悉,当初见面的时候,也是在山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象不停的要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在那个小小的山林里,在还没有变红的枫叶丛里,他一把山火烧尽了桃花遍野的集镇,凭着妖怪的天真,以为可以再也不想他,可惜无果,野火之后,草木还是长了起来,后山的桃花也还是开了,不知不觉北面的风吹过来,带来不知名的红叶,掉在焦土上,把山林改变了样貌,
自此心不能静,随四季更替,红开红落而转变,在林间唱着歌,唱了许多年,却不知道谁能听见。

熟悉的锡杖声沙沙的来了。和他的脚铃,好象紫竹林里一颗露水滴落的轻响,久久荡漾开去,谁知道缘分的尽头是什么?
不会是虚无。
难道已经懂了吗?
看着无欲慈悲的佛的神态,那只荒野里的狐狸,其实顿悟,明白了自己想要爱,也想要被爱,那是只要生灵便不可改变的欲念,无法遏止,难以回旋,一如天地万物的变化生息,循环往复--那是生命之真理。
是不是我真的知道什么是情了?
无可说我不懂,所以少烦恼,其实,我也能够懂--
当他扪着心头觉得疼痛的时候,他早就知道情为何物了。
心念中的桃花香气,如同酷烈的毒药,渗透在他的四肢百骸,他虽然知道自己没有了妖力就没有了桃花的媚香,可是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到,那幽远香气还在,隐隐浮动,那情动的气味。
他甚至能闻见--能闻见。

山门大开着,能看见石阶和殿宇,那巍峨的庙堂,松涛。
少年毫无预兆的站了起来,放下他的伞。
当他走出亭子的时候,看见远处的一百零八阶的台阶上,站着那个人。

人生无法数尽的的烦恼,据说也只是一百零八个,走上去,就可以登极乐。
在彼岸。那个人迎着风雨站立,笔直,漠然,但是他的潮湿的袍袖还是微微的抖战。
他不像从前那样抬头昂首,目光炯炯,他的眼睛现在幽暗了,少了星子。
那宽大的僧袍遮不住他的消瘦,满眼的红叶也遮不住他苍白的脸。
看到他就知道他也吃了不少的苦。
--可有好久不见了,让我看看你,看看你当初见面时,就刻在我眼里的容颜。

莲心站着,不曾动。
他好象也看见了他,只是好象,因为他没有动。
少年收拾起垂地的红衣,如同风中一只细竹。
他的漆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他抬起的眼睛里仿佛映了满山红叶进去--
他是那样的美,超脱了红尘俗世的美,媚然而刚毅的美,仿佛天地造化出的最诱惑的灵兽,能把人的灵魂也吞吃掉。
这就是他所爱的人,一个妖孽。
空余恨___我郁闷____真的_____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很糟了+++++
(待续)
56
那天,遍山红叶。
风骤雨疏,红衣下的人很年轻。
这是他没见过的奉桃,但是他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少年是这麽的从容,好象他们曾有过约定要在今天见面一样。
他展开一个微笑,放开手里的伞。
"莲心,你说不逃,这辈子我若想要你,你就给我──这句话,可还算数?"
莲心沈默著,他站在一百零八阶上,高高的水和云雾的上面,看不清面目。而妖孽在另一头,带著几许哀愁和嘲弄看著他。
"出家人不打幌语,我问你,你要好好的回答我。"少年说。
可是他忽然变了颜色。他看见莲心横过了他手里的锡杖──
他的身後,慢慢聚拢的僧众则骚动著。他们也是如今才知道,来的竟然便是那个九尾妖狐,一半是憎恶,一半是恐惧,众僧分持法器,如临大敌。
"你不该来──如今你来了,可想过会死在我手中。"
莲心的声音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愤怒,而是纯粹的痛苦,这痛苦萦绕胸前,折磨他许久,而今再次看见这个妖孽,竟是无法遏止,快要支持不住。
少年依旧笑著:"你好象是忘记了自己的信诺,你说过不离开,却失约了。"
莲心心乱如麻,脚下仿佛有一个泥泽,让他裹足难前,也不得後退。
众僧听了却相顾骇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妖孽仰首望著他,举步踏上台阶。
"别过来!"莲心大喝,同时,僧众们也扬起法器,蓄势待发。
"你说你要陪著我,我说过我要得到你,我们怎麽能分开?"
少年翩翩纷飞的衣襟,在雨里如同摇曳烛火,恍惚地,他一个踉跄,好象要倒下去。
莲心才发现他脸色是那麽苍白,举步是这麽艰难。
他看见他衣衫上的红,发丝的黑,可是他的眼睛,他不敢看──
僧众见他踉跄,竟有几人想往前捉拿。
"你们退下。"莲心道。
知道往事的老僧们不在寺内,此时跟从的僧人,对这二人之事都一无所知。僧人们疑惑惊讶地看著他们的主持。
莲心强自振作,言道:"这妖孽的厉害,你们可知──若要对付他,只有我。"
奉桃闻言笑了笑,也不停步。
"奉桃──你走!"
他看著他,说的话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好象是在自语,可是他本想说给那个妖孽听。
少年慢慢的走上来,望著他,好象忘川边的渡客,那依依无奈,那深沈的幽怨。
莲心再次倾尽力气地叫住他:"走,否则──"
"你要杀我,是吗?"少年的眼睛渐渐看清楚了,湿润著,明亮的,好象是雨水浸润的,看上去却像是泪水
──不,妖孽没有眼泪。
"别怕这个妖怪,他快死了!"
"看看,就是这样一个狐媚的样子!"
"主持,咱们已经报知长老,他们很快就会赶来拉!!"
众僧叫嚷著,似乎想用这些喝骂来摆脱他们的恐慌,他们虽叫嚷热闹,看见妖孽不停步走来,竟都不自禁畏缩著往後退去。
莲心痛苦的闭上眼睛:"你走!"
"叫我到哪里去?天地间我可以到哪里去?"妖孽一步一步上前,"你不是要杀我吗,莲心?"
莲心摇著头:"我们都离死期不远了,你何必──"
"我害了你,是吗?"妖孽还在笑著,他好象又想起了往事,"我硬是把你囚禁在身边,只顾自己快乐,却不管你是多羞耻,多难堪──奈何,谁叫我是只狐狸?"
莲心想起往事,顿时陷入羞愤和悲哀里去,但他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一声令下:"众人听著,退回寺中,无我命令,不得擅动。"
却听得身後有一名长老的声音呵斥道:"莲心,难道你要放走这妖孽不成?!"
莲心一个冷战。只见是寺中养病那一位长老,老人举著佛珠,踉跄地奔了过来。
"只有我能对付他,其余的人,都退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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