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不要说话。"不知是否真的生气,裴谦路狠狠瞪他一眼手掌不轻不重甩过他面颊,总算似乎将他的意识扯回一点,只是双眼依然透出深深疑惑。裴谦路偏头不再看他冷冷道:"累了就到旁边休息,不要在这里碍事。自己可以站了吧?"说完将秦泠原本勾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拉下将他推开。
随着意识的渐渐恢复秦泠终于看清谦路不悦的侧脸,只是依然想不起方才说了什么会让他看起来不高兴的模样。
"琴,琴炎,你可以,放开我了吧?"即使有防御壁隔住依然能明显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啃噬着灵魂的灼热,已接近崩溃的付箬按捺开口。
裴谦路缓缓转头正眼瞧他,嘴角勾起怪异的弧度,"想让我放了你?"
"是......请你,快撤掉灵术。"
裴谦路依旧不急不徐慢悠悠问道:"如果我放了你你能不能让刚才车上被你伤及的人伤势痊愈?"
付箬错愕道:"这......怎么可能?救人这种事只有医生才......"
"既然如此,那我放了你有什么用?" 裴谦路的声调蓦地转冷,两手再次在胸前结印,秦泠与付箬同时一怔。
"琴炎你!"呼吸艰难的付箬彻底愣住。
"谦路......"秦泠上前一步拉住裴谦路手臂,却见他阴寒眼神瞥来漠然道:"什么都别说,本来就应该这样吧?久经战场的你难道会不知道对敌人绝对不能心软吗?"
"不......"秦泠并非想救付箬,只是裴谦路的反复无常教他心底隐隐不安,而此时他手掌所结印样更增了不好的预感,警惕问道,"你想做什么?"
"还用多问吗?哼。"
裴谦路冷笑一声又看回正痛不欲生的付箬,"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不论是伤害无辜的人,还是刚才对秦泠做的一切......缓缓闭上双眼:"坂苦陀谰......纳朴挲彼......"
秦泠猛地脸色刷白一把拽住他手,然而还是来不及制止灵言的继续:"坂苦剌卜......阿枯玻阑!"绽放逼人紫红光芒的眼眸攸地张开凛然大喝,"这肮脏的灵魂就由我来毁灭!"在最后一字落下时从结印双手同时飞出两股紫红光棱向火海里的付箬急驰而去,光棱前梢呈如人手。惶恐瞪着前所未见的景象,付箬还不及惊呼瞬间被那两道光穿过身体,跟着双手一起从他身后穿出的,还有被强行扯出的魂魄,他五百年前原样的魂魄,失去灵魂的身体立即灰飞飘散。
"琴炎!你竟然不守信用!"光棱将付箬魂魄缠绕在半空,对谦路愤怒呼叫,发出的声音犹如在黑洞回荡般凄厉。
"信用?我答应过你什么?即使活了五百多年你还是这么愚蠢。" 裴谦路嘴角挂着讥讽冷冷道。
"琴炎!!!"最后一声幽怨叫喊被光棱拉下淹没在熊熊火海。以还魂而在世上延续五百年的古魂,短短几秒后,消失无形。不是转生,而是永远在这世上殒灭。五百年蹉跎在人世的时光,宛如轻轻一捏即碎的泡沫,终是幻影。
火海结界包括从裴谦路身体延伸出的光棱和额心火焰随着立即消失。秦泠沉沉望着没有表情的裴谦路一言不发,两人沉默许久。
终于谦路转身看到秦泠正凝视着自己,像是怔了怔喃喃道:"一切都......结束了吧?"
"谦路......"心被猛地揪紧,他看到了,从谦路眼底闪过的犹豫和不确定。上前轻抚他沮丧的肩膀柔声道,"你很勇敢......"
本是鼓励,裴谦路却忿忿撇开头,咬住下唇负气道:"别说这种话!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
"谦路......"一声极轻的叹息,他又怎会不明白。在最后一刻精力已损失太多的谦路输给体内玄天的强大灵气而不由自主使用了它最污秽的力量。
裴谦路始终垂眼望地闷声道:"我刚才,杀了那个还魂者。我本来就该这样做对不对?你好象说过只要把还魂者寄生的身体杀死他们也会死,但是刚才,他的灵魂消失了,以后也,永远不能转生了吧?"
"......是,他的魂魄已经被噬魂之炎烧尽,从此在人世消失。"虽然不忍,秦泠还是实话实说,不出所料看到谦路身体猛地一震,神色更加阴霾。
秀气的下唇被猛地咬紧又很快松开转口道:"我们去看看车上人怎样。"才走不到两步忽然一阵眩晕险些跌倒,幸而被紧跟上来的秦泠及时托住。
"不要勉强。"不舍的看着由于方才消耗太多气力而身心疲惫的裴谦路,秦泠轻揽住他的腰际。
艰难的再次咬住下唇,深吸口气虽然不想提不愿提还是木然开口:"我最后用了玄天的还魂术,对吗?"
对他会有此一问秦泠并不意外,但要亲口对他说出这个事实,将会是对他多大的打击,秦泠几乎不敢去想。尤其是看到他眼中忽闪的忧郁,更让秦泠心疼如绞。
"......是,但只是还魂术最开始的部分,将魂魄从体内拉出,还不能称之为还魂。"托起随着他的回话而愈加低落的脸庞,秦泠想让他安心的微笑,"不要想太多,谦路,你并没有使用它黑暗的力量,而且你这么做是为了完全杀死还魂者。"
"哼......为了杀死他吗?不过是杀死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而已,只需要上去给他一剑就足够了。你之所以用其他方式攻击他也是因为不想完全毁掉他的灵魂吧?"
裴谦路蓦然自嘲低笑,"没有想到,我竟然会使用还魂术,而且还这么快。那时的人是我吗?还是那块威力无比的玉?那个时候控制身体的人,真的是我自己吗?"懊恼的捧住头,再也无力支撑的裴谦路颓然蹲下。
"不要这样,谦路......"秦泠低呜一声紧紧抱住因觉得沾染玄天的邪恶而自责不已的裴谦路,眼圈浮上缕缕红影。
身后两声喇叭作响,稍稍拉回两人失落的灵魂。车门打开走下一个皮肤黝黑面容端正的高壮男子,比秦泠竟还要高出将近半头。秦泠抬头看到他后轻道:"你来了。"站起身将谦路也一并拉起。虽然心情尚未平复,裴谦路仍颇为迷惑的望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竟对他深深鞠了一躬正颜道:"琴炎大人......谦路对吗?这算是我们初次正式见面吧。竟然到现在才出来见你,请你原谅。"
裴谦路愕然:"你是?"
盘汀语气谦恭但并不显卑微:"我的名字是盘汀,也是青坛水龙番的第五人。"
裴谦路更加迷惑:"水龙番?"
盘汀解释道:"是还魂者对我们的称呼,因为五百年前琴炎所使的麟龙......"
"只是个称呼而已,不提也罢。"秦泠不动声色打断话茬对盘汀道,"你和我一起到车上去检查一下伤者的情况。谦路,你在车里等我们,很快就好。"
裴谦路坐在车里失神的望着窗外灰尘弥漫的寂静平原,失去飞扬神采的眸子愈加阴暗,刻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落寞。今天只是在偏僻的公路,如果将来还魂者的黑手伸向他所在的城市,会不会卷进更多的无辜人群?
秦泠与盘汀回到车上后裴谦路立刻问道:"他们怎么样?"
"没有大碍,我们还是快离开吧,刚才已经向山形本地急救中心打了电话,应当很快就会赶来。"说完盘汀将车发动离开凌乱的现场,他们再呆着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更可能惹上更大的麻烦。
"是吗?没事就好,"裴谦路喃喃两句忽然问向盘汀,"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盘汀就在离山形不远的小城,因为刚才我用灵念唤他才立刻赶来。"为了不影响正在开车的盘汀,秦泠便接口替他答道。
"他一直都在我们附近吗?"
"也不是附近,他不会固定去向,但也绝不会走远。因为是我为了以防有什么不测才让他来到日本。"
"为什么做这些事?"原来这个男人就是哪吒曾经告诉过他负责处理残骸的最后一个为了保护转生后的琴炎而活下来的人,看起来的确相当可靠。
"这样的事情会比较适合喜欢藏在暗处的他。"
"喔。"
裴谦路没再多问,现在这些事情也不是他最关心,手指按上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长叹口气道,"那些乘客......他们看到刚才那样一幕不知道会怎么想,一定会把我们当怪物吧?"
秦泠顿了顿淡淡开口:"他们已经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
裴谦路睁圆双眼朝他看去:"什么?"
"我摘除了他们刚才两小时内的记忆,他们醒来也只会以为发生车祸。"
谦路似笑非笑冷冷道:"说是摘除,听起来倒像是做了个手术,你果然是做医生的人。这样对他们的身体会有影响吗?"
"......或多或少。虽然是使用灵力,但对大脑的损害无法避免。你不必担心,倒还不至于影响他们之后的生活。"虽然知道这话只会让谦路更加低落,秦泠依然不想对他隐瞒实情。以后诸如此类的事情还会更多,就算他会一直随护在旁依然可能有无法阻止的悲剧发生,这次的事件或许可以作为对裴谦路的锤炼。纵然残忍,但为了以后还是现在坦然面对为好。
果然裴谦路原就晦涩的脸庞更加黯淡:"是吗?这也全都是......因为我吗?"
"谦路......"秦泠望向身边的谦路,虽然表情已努力保持平静,依然能从他游移的眼神感到强烈的不安。应该安慰他,但此刻的秦泠也沉痛无法言语。
心底无声叹息,裴谦路自讽一笑幽幽道:"明明就一直在连累身边的人,说什么为了防止鬼鲛复活为了不让这个世界陷入祸乱,其实不都是为了我一个人吗?只是我自己想要活下去而已。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够保护谁吗?"
第十五章
从上飞机直到回国,裴谦路始终闷闷不乐。担心他的情绪秦泠便没有立刻送他回家,而是带到自己公寓。不多时哪吒纪期皇甫氏岚也全部赶来,于是青坛水龙番人数聚齐,这离上次似乎也是很久前的事了。
窝在沙发中裴谦路提不起劲的瞪着哪吒专程给他买来的蛋挞,碰也不愿碰。若是以前这一盒甜品早被他吞下了肚,只是现在,他实在没有胃口。已听秦泠在电话里提过具体原因的几人只能忧心望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明明痛恨着还魂者的裴谦路,却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使用了最最痛恨的还魂之术,他的气恼、懊悔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化得开。连一直在他身边的秦泠也束手无策,他们又能帮的上什么忙呢?只希望用轻松的谈笑能稍微淡化他心底的阴霾。
"这一个多月的‘蜜月'旅行可开心了不?真是羡慕死了。不能让见淮一直霸占着你,下次你和我一起去新西兰好不好?"纪期笑眯眯的凑近,爪子也很自觉的勾住了谦路脖子。
裴谦路懒得推他冷哼一声算是回应。哪吒也扑上来一把将裴谦路抱住对纪期不满抗议:"才不要,要是和你两个人谦路哥哥就完了!他还是和我一起比较安全!"
"有我在谁伤得了他?"纪期张牙舞爪大叫。
"还能有谁?别人还没攻击他呢就会被你的魔爪给玷污了!我绝对不让你和我的谦路哥哥单独相处!"哪吒长长吐舌。
"......谁教你这么说的?"纪期挑高眉毛古怪的问。
"你说的谁是指我吗?"皇甫氏岚冷冷接口。
"我可没这么说。"无辜摊开两手,纪期回她一个轻哼。
"哼,无聊的男人。"
"蛇蝎心肠的女人!"
"你们可以闭嘴了。"桌旁捂住脸快爆炸的盘汀终于忍无可忍开口,上前把纪期和哪吒一手一个拎起向旁边一抛,自己在裴谦路身边坐下轻声问:"在日本有去哪里转转吗?"
"......嗯,寺庙。"
"寺庙?你又不要出家!"纪期怪叫。
"叫你闭嘴!"回头瞥了纪期一眼,盘汀继续道,"有天山形天气预报曾说晚间会有流星群,我是没有这个好运,你们看到了吗?"
"......流星雨吗?看到几颗,但不多。"想到在新庄节当晚见到的流星,原来竟是流星雨?
"是吗?也许更多的被云遮住了吧。"
"啊?竟然还看到流星雨?好羡慕......那你们有许愿吗?"纪期托着下巴一脸憧憬。
"没。" 裴谦路偏过头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这也能不记得?我啊,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许愿,希望谦路能答应和我一起去旅行,啊哈、哈、哈、哈!"纪期合起手作祈祷状,玩笑似的说话只换得众人飞去白眼。
"那流星也要吓得不敢掉下来了。"哪吒不以为然纵纵鼻子也歪着脑袋认真细想了想,"我倒希望谦路哥哥的身体能完全康复,以后天天可以和我玩,我啊,最喜欢和谦路哥哥抢东西吃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抢来的东西特别甜呢。嘻嘻!那岚姐姐,如果是你你会许愿吗?"
似乎怔了怔,皇甫氏岚转眼看向裴谦路没有表情的侧脸,轻叹一声道:"不知道。如果会许愿的话,我想应该与你差不多吧。但更希望玄天的事情能早日解决,不然谦路的生活永远不可能平静。"
"这些当然都是必要的,不过,"盘汀撇嘴一笑,轻轻扳回裴谦路偏到一旁的脑袋,"我更希望能看到谦路开心的笑。如果能每天有那样的笑挂在脸上,哪还需要那些愿望呢?"
又是他!每个人的许愿都与他有关!为什么能一直对他这样?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被他们这样子关心着的人,到底是谁?是自己吗?还这么软弱的自己......裴谦路丝毫没有因他们的说话显露出欣喜,漠然从沙发里站起身道:"我要回去了。"
盘汀微微一愣:"这么早就回去,不再多呆一会吗?秦泠还在洗澡......"
"没什么,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当然不能自己回去。"断然说话的是正从浴室出来的秦泠,黑色的衬衫与长裤,被水冲过的琥珀色头发半湿淋散乱在脸庞,没有谁能否认他实在是一个俊美的男人,尤其是刚刚淋浴出来,除了裴谦路以外的几人不约而同联想到了四个字--"美人出浴"。虽然同处了五百多年但这样的情景却不多见,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的秦泠,都是不会轻易让人密切走近的人,就算对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也是如此。水龙番倒也习以为常,不过今天能免费欣赏不好好看看岂不可惜?
"我不会有事。" 裴谦路嘴硬反驳。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秦泠走过去张开双臂不容拒绝的把他抱进怀中柔声道,"我都听到了。"殊不知这一幕让身后除了盘汀外的几人惊异不已,虽然第一次见到两人如此的盘汀其实也被吓了一跳。有多久,没有看到他们这样亲密了呢?五百年......没想到还有看到那两人之间流淌这温暖气氛的一天,只是,这到底是喜是忧?
不知是浴液、香水还是体香的清甜气息缓缓飘进裴谦路嗅觉,有些陌生,又那么熟悉。他一时有些迷惘了:"听到什么?"
"你们刚才说许愿的事。"手掌轻抚过他细软的短发。他没有推开自己,是因为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已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自己的怀抱吧?这是好事,但又不是好事......秦泠温柔笑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希望能每天看到你的笑。早就说过了不是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有我陪着你,那些让你烦恼的事情可以不要去想,由我来承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