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 裴谦路眼珠转动几圈答道,"我怕黑。"
"怕黑?"秦泠又是一怔。
"嗯。" 裴谦路肯定点点头,语带自嘲道,"其实我原本是不怕的,开始会怕黑是从那天开始。"
"那天?"英挺的剑眉又微微拧紧,"你是说玄天恢复那天吗?"
"不然还有哪天?"
裴谦路对着嘴边的提拉米苏长长叹了声,唇畔挂着无奈的笑,"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黑有这么可怕,我真以为自己会永远陷在里面。即使是现在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感觉还会毛骨悚然。你不知道吧?这段时间我都是等你从书房回来以后才敢睡觉的哦。因为我一个人睡不着,你每次离开之前都会把灯关上,我又不好再去打开。"
秦岭讶然,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么丢脸的事谁好意思说啊?我是看在你买这么多甜品给我的份上才告诉你的,不然我才不说。很没用对不对?你想笑我就尽管笑吧。"
裴谦路扮了个鬼脸,转身不再看他径直向前走,强挤出的笑容也在转身那一瞬间在脸上消殒。
沉沉凝望着裴谦路慢慢前行的倔强背影,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要背负这么多难以告人的痛苦......知道了这样的事,他还怎么能笑得出来?清冷的眼眸朦朦薄雾,有一种习惯的坚硬在消融。蓦地上前从背后一把将他拥紧,心痛的轻喘在他后颈凝聚。奇怪的是,明明心痛,流淌出的却是淅淅暖流。
被恍然拥住的身体一僵,手里的提拉米苏也险些滑落,裴谦路不悦又尴尬道:"你干吗突然抱着我啊,放开啦!很奇......"
"不是的!"秦泠揪心低喊,"谁都有弱点。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尽到我的职责。是我害你一个人身陷黑暗,连自己也差点和你一起沉沦进去。但是在最后一刻唤回我的人是你啊,是你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我们现在能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有你。"
一番话说的裴谦路猛地愣住,一时也忘了要挣脱。
秦泠温热的话语和喘息缓缓拂过裴谦路耳边,坚定对他说:"我是因为你而活下来,以前是,现在也是。再软弱都没有关系,因为有我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愿意,把我当作什么都可以。你不喜欢的东西由我来赶走;讨厌的地方我就毁灭它;只要能让你没有犹豫,什么都会为你去做。"
"......你在安慰我吗?" 裴谦路嘴边划出一抹浅笑,就像他刚才吃的冰淇淋,有点酸酸的,却又清甜。
秦泠轻摇头道:"不是。这是我的愿望。"
"居然以我为愿望?为什么?" 裴谦路颇感讶异的回头,尖尖的下巴正抵在秦泠被留海遮挡的额心。
"因为......"方才还闪耀的双眸攸地黯淡下来,拥住怀中人的双手也缓缓松开。无声仰头望向夜空,蓦然一连数颗流星划过,银色的尾翼在天空留下短暂的轨迹。前行与他并肩轻叹道:"在古代曾被视为带来不幸的扫帚星,现在却成为了人们许愿的对象。这百年所改变的又何止周围的景象,更是人的内心......即使如此,谦路,只要我还活着,守护你的决心就绝不会改变。"
"如果将来我老死病死了呢?" 裴谦路半真半假的问。
"我也会死。"秦泠的语气无庸置疑的坚定。
"我不准你死!" 裴谦路沉下脸极为不悦。
"谦路......"秦泠无奈,心知裴谦路的倔强,是绝对容不得别人为他奉上性命。能有仁慈之心是好事,但他宁可不要这种仁慈。
"我就这么说了吧!"
裴谦路忽然笑了牵起秦泠的手,这个举动已经让秦泠好生奇怪,更让他震惊不已的是裴谦路竟用手心包住他的手掌,认真的神情郑重其事一字一字道:"我不会死,你也不会。你想发挥骑士精神?那就得听我的。想留在我身边就好好记住,我可不接受随便放弃生命的软弱家伙。"
在震荡的何止是视听,更是血液澎湃的四肢百骸。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也看不到其他事物,满心满脑都是面前笑得犹如阳光温暖他曾经冰冷心脏的人。最爱的人。
惶论生命,即使要将灵魂永远由你束缚亦无半点怨言。就算已不能再触碰,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哪怕是只能遥遥相望的骑士也好,因为知道我们的心终于真正靠近。
"......是。"
虽然热闹的花车早已渐行渐远,车上欢快的乐曲却依旧弥绕在四周的空气。
"冰冷的时间 梦在瓢泼 接在这手中
数着愿望 醒来的时候 摇曳的幻想将你映照
微弱的人影 引导着我"
第十一章
终于要起程返国,秦泠原想与酒店约车送他们去机场但被裴谦路否决。
"都最后一天了我们坐巴士过去,也可以多感受感受日本人本土的风情。"
他怎么说秦泠自然照做,于是十几分钟后两人便坐在了直达机场的专门巴士里。机场修在偏远的地方,随着前行路上车辆慢慢减少,公路两旁都是光秃秃的平原。太阳一直没有露面,阴沉的天气令人感到压抑。虽然并不喜欢日本这个国家但这么长时间呆下来要离开却多少有些不舍,裴谦路暗暗好笑自己几时变的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裴谦路忽然偏头怪怪问向秦泠:"说起来你应该痛恨日本才对。"
秦泠一愣:"为什么?"
裴谦路撇嘴道:"日本不是对中国做过很多过分的事吗?又杀人又抢东西。"
原来如此。秦泠淡然道:"那时我不在中国。"
"到哪去了?"
"埃及。"
裴谦路惊讶的重复一遍:"埃及???你到底去过多少国家?"
秦泠想了想答道:"大半个地球吧。因为我不能一直以这样的姿态呆在一处。"
裴谦路恍然大悟,表示理解的点点头:"那倒是,不然一定被抓去作标本。如果当时你在中国会参军吗?"
秦泠摇头:"不知道。"
对这个回答裴谦路极其不满:"什么不知道。你是中国人嗳!"
而秦泠依旧漠然:"这些事情与我无关。"
裴谦路怔怔望他半晌,突然爆出一声:"卖国贼!"
"你在说什么啊?"秦泠苦笑不得,"就算我参战你真的觉得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历史?"
"哼,懒得和你说。我累了要睡一会,到了你叫我。"说完当真闭上双眼靠在座位里不再说话,秦泠看不出来他是否真的生气,但他确是无辜,也只能相望苦笑。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个急刹车将裴谦路惊醒,下一秒耳中传来"噼啪"剧响,数不清的车窗玻璃碎片崩射飞溅。秦泠迅速将谦路压在身底及时张开防御壁才没被伤及,然而车上其他人全无一幸免,此起彼伏的哀号入耳。
裴谦路怒喊:"秦泠!"
秦泠对他肯定颔首道:"嗯,我们被攻击了。"
"可恶!什么人......"
"唷!琴炎,好久不见,我可找了你很久呢。"尖细的男人嗓音,裴谦路用力挣开秦泠的手臂站起,一个短短平寸的男人正慢悠悠踱上车,不属于活人的气息,毫无疑问是还魂者。居然为了他而伤及无辜,愤怒的裴谦路才想上前便被秦泠一手挡回。
"哦?秦见淮?让我想想,上次见你是在两百年前吧?身体还好?"付箬假惺惺问道。
"何必多问?付箬。曾是手下败将的你又以什么姿态站在这里?"秦泠道,语气轻蔑但不敢怠懈将随时可能冲上去的裴谦路牢牢护在身后。
被称为付箬的男人脸色变了变又很快恢复正常:"废话不必多说,今天你们是逃不掉了。"话音才落散在车内地板的玻璃碎片漂浮到半空向着两人呼啸而去,被秦泠的防御壁尽数挡下。
"琴炎,你怎么躲在后面不出手?是不敢动手还是真这么相信部下的力量?"付箬讥笑问向秦泠身后怒目圆睁的裴谦路。
"你!" 裴谦路恨恨拨开胸前拦住他的手臂却又被秦泠拉住沉声道:"不要受他挑拨,现在的你还不行。"
"什么不行?!难道要我在这里呆站?" 裴谦路气急败坏大吼,奈何被秦泠制住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还不能自如运用玉的力量吗?这么说,我倒是捡了个便宜。"付箬讥讽的说着手中迅速凝聚兰色灵气团直袭他们而去,幸而及时被秦泠再次用防御壁拦下。秦泠不再迟疑以同样方式击向付箬,象是闪躲不及付箬被狠狠击中,从破碎的车前窗飞出。
秦泠毫不放松大步跑上前也从车窗一跃而出,两人在车外形成了对峙不下的局面。裴谦路立即跟上,目前的情形看来似乎是秦泠占上风,付箬只来得及闪躲毫无还手余地。再一次被秦泠击倒后,付箬抹去嘴角的血丝却露出得意的笑,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小瓶。秦泠皱紧眉头不知他想做什么,正要再次攻击时付箬却疯了般大笑。
暂时停下手中动作秦泠阴冷的瞥着他道:"有什么可笑?"
付箬的大笑戛然而止,对秦泠晃晃手中小瓶故作神秘的问:"秦见淮,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剑眉皱的更紧,无心再与他继续无意义的对话秦泠幻化出灵剑飞身上前剑锋直刺向他心脏,付箬即刻躲开扬手将小瓶甩向秦泠所站地面,瓶被摔碎白色的粉末飞散而出。
这是?!秦泠大惊想要离开时却挪不动脚步。粉末才散出付箬已经念动灵言,秦泠被立时困住动弹不得。裴谦路惊讶的看着这突发的转变,不知付箬口中是什么灵言竟然能轻易将秦泠束缚。但事已至此更不能多想,裴谦路跑上前挡在秦泠身前,夺下他的灵剑举在手中虎视眈眈瞪着神态泰然的付箬。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裴谦路一时竟想不起用灵气战斗。
付箬捂着嘴又得意狂笑几声道:"秦见淮,由汉将木树体所制的灵粉滋味不错吧?"
汉将木......秦泠脸色阴晴不定。从第一眼看到瓶中物体他就已知道这不是普通石粉,在刚接触脚边时那巨大的压抑感立刻让他明白,能这样封住他行动的,除了封印着麟龙剑的汉将木别无有它。震惊的是付箬怎样突破周围的强力结界取到汉将木原体,那里应该没人能接近,更何况是像他这样的还魂者。
正寻思间原本散落在地面的粉末直射出光柱将秦泠笼罩在内。背后的伤痕不可抑制开始剧烈疼痛,体内的灵力也正一点点消耗,斗大的汗珠从秦泠纠结的脸庞滴落,痛苦的圈紧身子颓然半跪下去。
"秦泠!" 裴谦路大喊想伸手将他拉起却在刚接触到光壁时犹如被电击般弹回,转头怒极看向付箬,"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做,不过是让灵粉对秦见淮身上的伤痕产生反应罢了。"付箬无辜似的摊开两手,"因为是被麟龙剑所造成的伤,所以封印此剑的汉将木对那残留剑气的伤口可感兴趣呢。说不定,会一直顺着伤口腐蚀进身体喔。"
裴谦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盛怒之中忽然想起秦泠曾教给自己的噬魂之炎,发起直击而去。付箬小小惊愕了阵,讥笑一声张开防御壁将火焰隔开:"居然可以使用噬魂?倒小瞧了你。不过只有这点程度可赢不了我,只怕在你能杀死我之前秦某人早已五脏六腑腐坏而死。"
裴谦路猛地一怔,转身再次试图从光柱内将秦泠拉出,但他根本连那光壁都碰不得,更惶论把手伸进去。
"秦泠!你不是很强吗,怎么会被这种东西困住?快努力走出来啊!"无计可施的裴谦路焦急大叫。
"没有用的。他就是再强也敌不过木粉的力量。那汉将木可是连麟龙剑都牢牢封印,要渗透他身上的伤更是轻而易举。"身后的付箬悠悠接口。
"什么伤什么剑?你在说什么?"听不懂付箬在扯什么,裴谦路恨极咆哮。
"你不记得了?"付箬显得微微有些惊讶,"那伤可是你......"
"住口!"全身犹如被烈火焚烧巨痛难当,秦泠仍咬牙怒声制止付箬的说话,衣衫已完全被冷汗浸透。付箬说的的确没错,他就是再强,对由汉将木本体所提取灵粉也毫无招架之力,这一切只因背后那两道由麟龙剑所划开的巨大伤口所致。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他可能真的会死......定定看向谦路厉声道:"谦路,你离开这里!"
裴谦路不可思议扭头瞪他愤声喊:"开什么玩笑?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
秦泠更严肃大喝道:"不要固执,快走!"
"好,好,好让人感动的主仆情深。"付箬嘲笑拍手,"不过秦见淮,你以为凭现在连三岁小孩都敌不过的你就可以拖住我?还是由我来早点结束你的痛苦吧。"语毕又一次用灵言增强光柱的力量。
被千刀万剑穿刺的感觉遍至五脏六腑,灵粉的力量已渗透伤口进入秦泠体内,殷红血丝顺着紧抿的薄唇滴下,意识也渐渐模糊,唯一清楚记挂的只有孤军作战的谦路。用尽全身残余气力抬手伸向正焦虑望着他手足无措的裴谦路,被疼痛压迫的有些支离破碎的声音一字一字道:"快......离开这里......"
脑中像是被投下巨石压迫得裴谦路头疼欲裂,灵剑也从手中滑落......怎么能就这样看着一直保护自己的秦泠生命垂危却什么都做不了?怎么能......
信心满满接下来就可以轻易将秦泠两人一并杀绝的付箬没有看到,背对着他的裴谦路额上蓦地浮现紫红的火焰印记,跟着一起发生异状的还有他原本漆黑的双眸,此时所透射出与眉间火焰一般的紫红及慑人的杀气,而面对着他的秦泠却看的一清二楚。
裴谦路双手缓缓在胸前结印念道:"瓮纳匹拉匹挲塔彼......瓮纳枯拉莽拓巴枯......"
这灵言是?!震惊使秦泠暂时忘却了疼痛,只能怔怔的望着他再说不出话。
第十三章
"瓮纳匹拉匹挲塔彼......瓮纳枯拉莽拓巴枯......"
终于察觉不对付箬正要上前猛然从地面瞬间升腾而起的紫红火焰从脚下蔓延而开形成巨大火海将他重重包围。付箬大惊立刻张开防御壁,灵魂在熔化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火焰而是焚烧还魂者魂魄的噬魂之炎,让他倍感惊恐的是竟有如此强大的火焰,甚至连防御壁也无法完全阻挡。
趁付箬因错愕无法支身裴谦路双手迅速交替印样再次沉沉念道:"摩枯卡戚妲罗,祈纳里索卡......结界开!"立时自火海周边扩张出半圆屏障将逃离不及的付箬封锁在内。勉强靠着防御壁暂时保护的付箬颤声道:"住......住手......"
"住手?要我住手不难,你立刻撤掉木粉的灵术!"转过身瞥着神情惊惶的付箬,裴谦路声音森冷,但顺着脸颊不断滑落的汗珠却显示出刚才施布的灵术已严重损耗他的精力。
"好,我这就做!"保命要紧的付箬哪敢不从,立刻念出撤术灵言。环绕着秦泠的光柱渐渐暗淡下去,终于全部消失。裴谦路将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的秦泠拉起让他搭在自己肩膀立稳。恍惚望着明显气喘的裴谦路,秦泠无意低喃:"琴炎大人......"
微讶挑眉瞟秦泠一眼,裴谦路冷笑道:"因为刚才的攻击头脑也变得不清楚了吗?"
"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嘲讽秦泠依旧怔怔望他。方才灵粉的侵蚀的确将他的精神折损不小,甚至无法看清此刻站在面前人的脸孔......而裴谦路之前所施展的灵术更将他的心绪牵回五百年前与琴炎并肩作战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