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启————ortry

他语气里似乎有些生气。
「我知道我这样想很自私，我道歉。对不起，小启，我只是直觉地想到这件事，真的，我也担心你啊！你......」
我把口袋里的白色信封放到他工作服的口袋里。他愣了一下，但忍著没有把那个信封打开。我知道他在生气，脸上的表情不太稳定。
但那只是一会儿功夫，他终於放松了肩膀，朝我笑了笑。
「算了，换作是我，一样会担心吧！」
他先走出洗手间。过了一会儿，我才走出去。
「学长，你怎麽了，肚子不舒服？」
「有一点。嗯，我想，我想先回去了，你们继续聊。」
我拿了帐单，到柜台付了钱。
「先走了，bye 。对了，」
我看著位子上的她。
「小王人不错的，你好歹考虑一下吧！」
我看她脸上露出半秒的可怕表情，随即恢复笑容。我也微笑地向她身边的平康点点头，礼貌性的；我对他仍带点防卫性的敌意。不经意地抬起头，目光正好和小启的对上。
「bye ，小启。」
我在心里头这麽说著。

10
那一夜，我原来期待小启会来的。
如果他明白我送给他那个礼物的意义。
躺在床上的我，竟不由自主地把心思转向他和平康的过去，胡思乱想地以为，小启现在是不是正和平康在一起，他们是不是在聊过去交往的日子，甚至，他们会不会正在......
天啊，我不是说过，我不在意的吗？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隔天在公司见到她，我竟不自觉地感到尴尬，好像被知道了什麽秘密似的不安。我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但却阻止不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彷佛她随时会跑到我旁边，跟我说：
我知道喔，学长，我知道你们的事......
结果我连抬头接触到她的目光都感觉不自在。
之後我整整一个星期没见到小启。
咖啡厅里，其他同事说他请了假，什麽时候会回来并没个准。小启说过，他打工只是想多少存些钱，并不一定拿这些钱当生活费，所以随时可以离职的。
等了几天，因为一直见不到他，我心里更加著急，竟不由自主地又把他和平康想在一块儿。那时才发现，我除了知道他读哪个系，住学校宿舍，却没有其他可以找他的方法；如果他要躲我，或者他想离开我，除了接受，我无能为力。
我找不到他。
他故意在逃避我吗？可是我以为我们一直是稳定地发展著，除了那天那件事，并没有足以让他想离开我的理由吧！
於是，在咖啡厅看到平康一个人出现的时候，我几乎想扑过去向他追问小启的下落。
但，我没有。
「嗨，好久不见。」
「是啊！你来喝咖啡吗？」
他很自然地坐到我旁边的位子，依然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你很喜欢喝卡布奇诺啊？」
我只是随意地找话聊。
「也不是，但小启喜欢...咦，小启不在啊！」
「你不知道他在那里吗？」
我几乎是冲口而出。等我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他已经露出怀疑的神情在打量我。
「嗯，我，我有事要找小启，可是一直没见到他的人......」
「你也认识小启啊！」
「欸，来的次数一多，自然就会聊上几句。」
我小心地措辞，同时观察著他的表情。
「这样啊，我还以为......呵呵。」
「以为什麽？」
「以为你和小启在交往呐！我最近听说小启和一个人常在一起，应该不会是你吧！」
「别，别开玩笑了。」
我开始觉得，和这个男人坐在一起十分危险，自己好像随时都会被他看穿似的。说不上来那是什麽感觉，只是意识到他投射过来的眼神像在审视什麽，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一下，你不是想找小启吗？」
他笑著喝了一口咖啡，悠閒地看著我。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嗯，不确定，可是他会去的几个地方，我大概知道。咦，我应该有说过吧，我们以前曾交往过。」
他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个，又看了我一眼。
「那......」
我思索著该怎麽开口才不会让他误会我和小启的关系，可是他似乎并不给我考虑的时间，立刻又岔开话题：
「对了，你觉得我那个同学怎麽样，就是和你同公司的那个女孩。」
「什麽怎麽样？」
「当女朋友怎麽样？」
说完，他大声地笑了。
「哈，我竟然在这里帮她找男朋友，给她知道了，肯定是一顿骂。」
「我没有想过......」
「我就知道，我也觉得你们不会在一起。」
「是吗？」
他似乎故意不提起小启，而只是绕著她的事打转。我心里一直想走，但却更想知道小启的下落，只好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
「你应该是小启会喜欢的那种人。」
他突然冒出这一句，连带我也忘了之前我们在聊什麽。
「哦？」
「你知道吗，看起来稳重，讲话也很谨慎；眼睛很漂亮，笑起来挺迷人的......喔，而且很温柔；你觉得你温柔吗？」
「我吗？唔...我不知道。」
他像是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似的，又自顾地说了下去。
「以前和小启在一起的时候，他老嫌我不够温柔，而且很多事都只为自己著想，没有站在他的立场。结果这样吵吵合合，也拖了一年多。小启是个蛮专情的人，他通常不会轻易放弃的。呵......」
他的目光像飘向一个不知名的点，并没有看著我。
「还好还能当朋友。」
「那......你们现在还常联络吗？」
「唔，偶尔吧，有时候心情不好，会找他出去喝酒或跳舞；或者他想有个人陪，找人谈心事时，也会找我。」
「那，最近，他有没有找你啊？」
我一直犹豫著该不该问，但那个问题搁在心里头很不舒服。所以我试著用比较轻松的口气说出来，眼睛还刻意地往别处张望，就像在聊一场棒球或天气一样的语气。
「一两个星期前吧，最近比较没有。我也是那时听说，他喜欢上一个人。唉，好难过啊......」

他张大嘴巴叹了口气，却又自己笑了开来。
「唉呀，怎麽不知不觉跟你说了这麽多自己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很没意思吧，听个陌生人讲他的爱情故事。」
「不会。我听得很入神。」
「对了，好像还没问你，找小启有什麽事吗？」
「喔，也，也没什麽重要的，一些，嗯......」
「不方便说啊，没关系没关系。我就说你这个人很谨慎，什麽话都不轻易出口，呵呵......」
那时的心情很复杂。眼前坐的是小启的旧情人，他们过去曾经交往，也许还曾经亲吻，拥抱甚至爱抚；而我，竟可以和他聊著小启的事，浑然像个没事人似的。
这样算是虚伪吗？还是说，同志都是天生的演员？
他给了我几个地方，告诉我可以去找找看。
「喔，还有小启的宿舍房间，没有『意外』的话，他都会回去睡的。」
他语带暧昧地说著。意外，就是......
「加油啦，别让小启失望了。」
丢下这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他挥著手跟我道别。
别让小启失望吗？这是什麽意思？
小启，喜欢我吗？
他从没有正面回答过我这个问题。我曾以为他可能是不好意思，觉得这些话不好说出口。我虽然不会勉强他一定要回答，但是，心里头总希望可以听到喜欢的人亲口说出来，觉得那样像是确定了什麽，让人心头落实下来的感觉。
我对他说过，我喜欢他。是真的喜欢，但他呢？是不是还在尝试，在等待；也许我不是他理想中的情人，也许他只是因为和平康分手，寂寞地想找个人陪著。
这样的爱情，是小启所希望的吗？还是他还茫茫然地，无法肯定这种关系？
心里头有好多疑问。有的是以前一直困著自己的，有些是和他在一起後才慢慢浮现的。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不去想，只单纯惦著身旁的人。可是，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会去考虑。
也曾极端地想，小启躲著我，有他的理由，那我乾脆也由著他，也不去找他好了。
但有些情绪是按捺不住的，尤其当你迫切地思念一个人，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和他有关的念头时；想见他，就只是这麽单纯。
我到他宿舍「站岗」。
很可笑吧！曾经以为这种事只有在女生宿舍前才会发生的。对於平康给我的那些地点，没去过的，不敢去的，不知道在哪里的，唯一剩下的，我只能在他宿舍等他。
守株待兔，可以这麽说吧！

11
小启的宿舍，是在一大片宿舍区的其中一栋。
以前一到路口，小启就会急急忙忙地下车；或者匆匆道声再见，或者轻轻碰了我的脸颊。他没有邀我进宿舍过，大概是怕别人看见觉得奇怪吧！或者有其他原因，我并没有多想。
站在他们宿舍的门口，一直是人来人往的，颇觉得不自在。本来只打算坐在车子里，盯著入口的地方就好的；但又觉得那挺像警方跟监，怪不自在的。
後来，我索性大方地坐在他们的交谊厅，在那儿看电视，看报纸。似乎也没人多留意我一眼，大是因为我穿得很随便吧！即使毕业好几年了，看起来应该还不至於和学生差太多。
当福利社的灯熄掉时，我已经喝掉两瓶咖啡，看了两份报纸，还有好几个小时的电视新闻。如果有人这时候跑来问我，今天台湾发生了哪些事，我一定可以顺利地回答出来，同时带著自信的笑容。
然後，答对，顺利通过挑战，当当，奏乐。
我停止这样的胡思乱想，把视线落到墙上的时钟。一点，时针和分针夹了个小小的角度，好像自己也只等了那上头的十二分之一似的，还有好大一块，滴答滴答。
分针越过时针继续往下走的时候，我决定站起身。本来打算到他的房间去问问的，但後来想想，还是算了，也许小启不希望我这麽做。
别让小启失望。我想著这句话。
第二天，小启还是没有回来，或者说，在我决定离开之前，小启还是没回宿舍。也许平康骗我，也许他记错小启的宿舍了，也许小启回家了，也许......
也许他不想见我？
我尽量不往这儿想，开著车回到家，洗了澡我便睡了。
小启看到我的时候，我没注意到他。
其实我是睡著了，就那麽靠著墙打起瞌睡。我似乎对咖啡因免疫，或者台湾的电视新闻其实有强大的催眠效果。
我不知道他坐了多久。
醒来时，我发现他坐在我旁边，没说话，也没做什麽事。他像在想什麽似的，看到我醒过来，转头朝我笑了笑。
「你回来了！」
「嗯。」
坐到车里，他还是不说话。我跟他聊刚才看到的新闻，学著李登辉讲话的样子想让他笑。但他只是淡淡地弯起嘴角，有时看著远方，有时注视著我。
他的手移过来握住了我的，下一刻，他已经激烈地转身抱著我。
在车上很不舒服，我似乎只能想到这个。
「你等我很久了？」
等静下来後，他问我。
「还好，不很久。」
「平康跟你说的，我的宿舍？」
「欸，是他告诉我的。」
「很累吗？」
「不，不累，还可以再一次。」
我笑，他也尴尬地笑了。
沈默。
「到我那儿坐坐好吗？」
「好啊！」
沈默。
我开著车，不时转头偷看他的表情，当发现他也在看著我时，赶紧又把头转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不问我上哪去了？」
「你想告诉我吗？」
「唔，看情形。」
「那，你喜欢我吗？也要看情形？」
沈默。
其实我并不期待他可以给我什麽答案。如果说喜欢太沈重的话，也许我们该保持著这样的关系，我可以继续喜欢著他，他也这样陪在我旁边，不多不少，或许我们只是希望有个人陪著，在适当的时候握著你的手。
他安静地跟著我走上楼，坐在我的床上，他抱著枕头像是在想什麽事情。我的地方他已经很熟了，但对於他，我却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少。
「要喝巧克力吗？」
他问了一声。
「好啊！」
我看他踱到厨房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著过去。总之现在做什麽都觉得不对劲，一个人坐在这里反而会想东想西，看著小启似乎还叫人安心一点。
「要帮忙吗？」
他摇头。
这样盯著他看，大概会让他觉得不自在吧！他弄掉了汤匙两次，不小心把巧克力粉洒到桌上，弄错了饮水机的冰水和热水的开关，还多加了一匙的沙糖。
「小启，你有心事？」
「没有啊！」
「你一定有心事，如果我猜错的话，我就把那杯加了沙糖的巧克力喝光。」
「啊！」
他手忙脚乱地重新泡了一杯，我们终於可以好好地坐下来。
「说吧，怎麽了？」
「没有啊，我很好。」
「那，我问一下好了，你这几天都在忙什麽啊？」
「唔，考试啊，好多考试都挤在一起，只好先跟咖啡店请假。」
「喔，考试啊。」
那为什麽晚上也没回宿舍呢？
这个问题我没有问出口，怕问到太私人的事情，小启会不好意思讲。
可是我在宿舍等了你两三个晚上呢！
我还是没说出来，说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作法很可笑，说不定，还会让小启觉得有压力。
如果不是他又开口，我真以为今天晚上就这麽在沈默中渡过了。
「你，你送给我的礼物......」
「欸，怎麽了？」
「没有，我是在想，我想，我猜我知道你的意思。嗯，应该没错......」
他迟疑了一下，我在心里头暗自祈祷他别说出「可是」这两个字。
「可是......」
啊！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准备好没有。你知道，我和平康以前在一起，有一年多。我那时很喜欢他。我不会轻易说出喜欢一个人，因为我觉得那对我，或者对那个人都可能是一个压力，一个束缚。」
他停了一下，把马克杯举到嘴边，却又放了下来。
「我觉得，我是说，我感觉得到，你喜欢我。嗯，那时我也想，没什麽不可以啊，我需要有个人陪在我身边，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只是，我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像，像那种喜欢，还是只把你当成一个可以照顾我的亲人。情人节那天，我一直犹豫著该不该把礼物送给你。」
「但你还是送了，不是吗？」
「是啊，你那天一直没有来咖啡店，我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单纯地依赖著你。那时候我就想，我要等等看，如果你出现了，那，那......」
他为难的样子让我觉得很不忍。我抱著他的肩膀，希望这样他可以好过一点。数著拍子，我轻声地唱著：
「Enter you，In less than no time......」
「这首歌是......你知道这部电影！」
他跟著哼了下一句，同时兴奋地眼睛发亮。
「所以，你愿意加入这出戏吗？」
我套用那首歌里的词意问他。也许，这样迂回的作法比较适合我们两个的个性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我认得他钥匙圈上的小叮当。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微笑著把其中一把钥匙秀给我看。
我想他已经回答我了。

12
小启没多久就搬过来了。
看到房间里开始放了他的东西，本来空旷的房间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小启的衣服、书、电脑；我的衣服、书、电脑......它们被放在一块儿，慢慢地感觉像是本来就摆在一起似的。
小启和我的衣服、书、电脑。
表面上，我们各自有自己的房间。但我们的东西常会不著痕迹地混在一起，像是他会把书丢在我的书架上，我也常常衣服挂在他房里就忘了拿回来。
渐渐的，人也是这样。双人床很大，一个人总嫌寂寞。
除了偶尔有同事过来串门子，或者他同学会来讨论作业，我们其实不太作区分，我的房间就是他的房间，而他也是。当然我们在其他人面前只是普通楼友的关系，如果他们相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