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雨————遇雪天[上]

"你的立场好像又变了嘛......当初变着花样让我注意他的也是你吧？怎么现在又这样说？这件事我根本不想过问，一开始就是你多管闲事，现在也由你看着办吧。"燊霆没好气地打量一下旻飔，愈发觉得这个从小默契到现在的搭档、玩伴兼军师，已无意中将自己带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泥潭而不自知！现在自己已经烦恼到快要抓狂了，他却毫无察觉，更有甚者居然没事人一样的指责自己不关心这些让自己烦恼的根源！
"......我是就事论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可理喻？！"自己钻牛角尖却要怪罪别人，莫名其妙！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在为这件事烦恼？！旻飔也有些光火，掉头就往外走："邵家人没有参与封家内政的先例！你爱管不管，反正碌碌无为的封家人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而培养不培养江雨非更与我无关，大不了未来的封氏集团少一个堪负重任的人才！"
门被大力的甩上，这可是温和有礼的旻飔极少表现的粗鲁，由不得燊霆一愣。再想想他撂下的话，被烦恼掩盖住的好奇心蠢蠢欲动，使那两份报告显得很吸引人......燊霆拿起一份，专心的看了起来。
翌日，测试继续进行，一如既往带捡捡玩闹的旻飔并不觉得自己赢得先机，反倒有些淡淡的失落。
......
"捡捡，说谢谢。"雨非用依然沙哑的声音示意着小手紧牵着自己的捡捡。说话已不太困难，身体也自觉没事，虽然下楼还有些吃力，但这个鄙视自己也为自己所鄙视的屋檐，绝对呆不下去了。
"谢谢大哥哥们，哥哥和我要回家了，再见。"捡捡笑得甜甜的，因快要和哥哥一同回家而感到由衷的快乐。
"哦？捡捡要回家了呀。"旻飔若有所思的望望闻讯正匆匆下楼的燊霆，意味深长的笑笑："那么有空的时候和哥哥常来这里玩呦，你的房间、衣服、还有那些玩具，大哥哥都会为你留着。"
"噢......"可以吗？捡捡寻问般的看看雨非，那些衣服穿起来好舒服又神气，玩具也好好玩，不过哥哥说过那都是人家的东西，自己不能随便乱动，更不能开口索要。
"捡捡，我们有自己的家，不会再来麻烦别人，走了。"雨非刻意忽略掉捡捡大眼睛里的骤然惊喜，牵起他的小手就往外走。不希望捡捡和这两个虚伪的家伙太过热络，却又不能强硬的命令他不要理睬他们，在捡捡面前，他们都伪装出一副假惺惺的好人嘴脸，令自己没有证据说明他们是坏人，若执意要说，只会让捡捡胡涂，反而不智，不如从现在开始杜绝他们之间的接触。
很奇怪，自己似乎知道他会这么做，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刚刚能发出连贯的声音就急着要走？封家大宅还是头一次如此不招人待见！"江雨非！"燊霆在那两个瘦小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厅时才大喝了一声，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反正不是愤怒，因为不这么不识好歹的话，就不是江雨非了。
雨非站住，做好了再次拼命的准备，原也没指望能够顺利离开，更明白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门实在不智。可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只要在这里一天，捡捡就好像不属于自己一天，时间越长，似乎即将失去捡捡的绝望就越明显......虽然自己被证明在各个方面都不堪一击，但坚持到最后一刻是不容置疑的责任，在倒下之前，决不会将捡捡的小手松开！
燊霆不急不徐的缓步下楼，没有流露对江雨非极度戒备的鄙夷，反倒好声好气的询问："你的药带上了吗？"
啊？......此话一出，顿时让全心防备的雨非没了战斗的理由，问自己带药了没有，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完全可以不受限制的带捡捡离开？也就是说，封家不想和自己抢捡捡了？！
"对呀，我怎么这么糊涂！"郁闷了几天终于改换迂回战术了？管不管用还得看某人耐不耐得下性子来打一场持久战，旻飔暗笑着帮腔："捡捡，你哥哥的病都没完全好呢，所以你要负责照顾他，那他每天要吃的药你记得带了吗？"
"呀！没有......我去拿！"被自己要照顾哥哥的巨大责任所鼓动，捡捡松开雨非的手快速往楼上跑去。
"捡捡！"雨非想唤住捡捡，无奈被旻飔挡住了："这样的身体再不坚持吃药的话，连照顾自己都会成问题，以后怎么照顾弟弟？放心，我会帮他选药并详细告知服用方法，不过也就颇费时间，要耐心等呀，别辜负了捡捡的责任心。"
"谁要......喂！"雨非想严辞拒绝，旻飔却根本不听，转身也上了楼。而燊霆则适时地挡在了雨非的前面："如何？一句对路的话就让我弟弟甩开了你！所以说小孩子虽然天真但也有自己的意志，不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
可恶！雨非一把揪住笑得得意地燊霆："捡捡是我弟弟！把他还给我！你......"
"不要离我太近！"燊霆猛然将雨非甩到一边，表情怪异的看着摔懵了的雨非慢慢的从大理石地面上爬起来，才像大梦初醒般皱起了眉头："你又打不过我，不要老是这么不自量力......喂，江雨非，如果你坚持要离开，我不会阻拦，你想将我弟弟一并带走，也不是不能商量，只是有些事需要心平气和的谈，跟我进书房，你该明白没有别的选择！"

第八章

"坐吧。"燊霆指指沙发，自己先坐到了另一张上："我希望你能够清楚，虽然你我之间分歧极大，但在最起码的爱护弟弟方面，你我的动机连同心情却是一致的。你先过目一下这些有关捡捡的测试报告。"
雨非一言不发，却不客气地坐好，刚才那一摔好像硌到了骨头，好痛......这些报告有些自己在测试现场草草看过，大部分却无缘一见，虽然对频繁出现的专业术语不是很懂，但也大致明白份份都在证明着捡捡的出色......由衷的骄傲，却也伴随着暗含隐隐苦涩的失落......
报告被一页页认真地看，而看报告的人，被别人看得更加认真。
明知他孱弱到风一吹都能倒，自己却还是对他动了手，可那是下意识的行为，因为不能不推开离自己太近的脸......自己很烦恼，这烦恼如此啮心蚀骨，却无法对他人道！......迷蒙的眼，黑亮的短发，苍白的唇，早就下结论那不过是张稚气未脱的脸，接触得越多，却越让人难以忘掉。头一刻厌恶他的肮脏，下一秒却在回味他干净的笑，刚刚才鄙视他令人难以忍受的粗野无教养，紧接着就发现自己像着魔般期待着下一次无聊的胜负难分的交锋......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烦恼......可这烦恼实在身不由己，而加深这烦恼使其再难忽略的竟然是那天......自己的冲动......
只是一个病怏怏、皮包骨头、不情愿的寄居在自己地盘里的半大小子，连自身都不懂得好好保护，脾气又出了奇的生硬倔强......可那种不服输的眼神，明知不可能却决不放弃的勇气，不经意间从不合身的睡袍里半隐半现的幼滑肌肤，挣扎时由发烧的身体传送过来的热度，还有......将他整个抱入怀中后难以言明的感觉，仅仅这些就让自己......冲动了......也怀疑过这并不可能，只是自己一时错觉，更想将这一切都认为是个巧合的，可是，又不敢尝试着用再经历一次来证实......
如果这次谈话后他依然坚持的话，不妨就放他走吧，并不是想罢休了，只是自己和旻飔的关系被这件事弄得前所未有的别扭，烦恼了好几天，也许允许江雨非和捡捡暂时离开便是个将烦恼釜底抽薪的解决办法......听出有了带捡捡离开的可能，江雨非便有了一点点听话的意思，眼前这样专注而平和的江雨非，是不是就比较好沟通？
......所以还是允许他离开吧，只要他离开，不正常的现象就随之离去，烦恼也就会消逝无踪......先撇开让他倔强蛮横的理由，换个方法，能不能最终使他软化？
"看完了，你想谈什么？"雨非将报告放下，冷静的问道，不曾注意对面封燊霆直愣愣的古怪眼神。
"啊？......"雨非忽然的开口让胡乱转着念头的燊霆一愣，旋即装作无所谓的收起了报告："噢，专家的结论很明确，捡捡是个天分极高的孩子，这一点显然源自我们封家的优良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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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乖巧可爱的捡捡才没有像他那样差劲的傲慢无礼目空一切！"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捡捡血液里根本没有你家的嚣张霸道成分！他是我弟弟，我才不会把他交给你这种无赖王八蛋！"
"哼！就你这样满口污言秽语的，怎能给小孩子做出好的榜样？！"燊霆皱了眉，却被雨非再度焕发出的那一丝生气勃勃的样子逗得有些想笑："难道将捡捡影响得日后也是脏话连篇才符合你的培养愿望？这样怎能让我放心的让我弟弟跟你离开？......而且像你这样大声的喊叫，会妨碍嗓子的恢复，搞不好以后你只能发出如此难听的声音，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不反击了吗？选择闭口不言还是因为自己在嘲讽里透露出让捡捡随他回去的讯息？雨非竭力隐忍愤怒的表情让郁闷几天的心情似乎瞬间就好转了，燊霆按下书桌上的通话键："给我端杯咖啡，还有，一杯牛奶，加双份钙。"
"瞪我做什么？"燊霆终于笑出来："要谈的事情总得有个结论，在这期间，大家都弄得口干舌燥的，会显得我这个主人不懂享受也待客不周......"
雨非还是不出声，比刚才多了些狐疑，眼前封燊霆的态度跟以前有着难以名状的不同，似乎胜券在握，言谈间却又透露出并非是针对捡捡的势在必得......是一个什么圈套吗？还是又一个游戏的开始？
"喝呀，冷了会影响吸收......"燊霆示意送来热饮的佣人将牛奶奉给雨非，自己先啜了口咖啡，见雨非依然呆呆的瞪着自己不动，不由得催促："难不成你以为咖啡是你的？拜托，我知道你不喜欢牛奶，但你嗓子还没好，不能喝这么刺激的东西。"
谁以为咖啡是......这个封燊霆！居然会认为自己觊觎他的咖啡！牛奶是不好喝，但相比之下咖啡更是苦得难以下咽......不行，不能中了他转移视听扰乱心智的策略，雨非低头看看杯中乳白的液体，也啜了一口，淡然开口："说正事。"
"正事？"看来体恤他没吃早餐的用心纯属多此一举，燊霆又笑了，这次却带了些无奈，自己如此明显的示好却受此冷遇，似乎有些失望呢......就知道和这倔小子沟通不易，不过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判，也算是个良好的开端："噢，你所指的正事是我弟弟的归属吧？那对我来说并不算正事，因为他是封家人的事实并不会因任何人的无知意愿而改变，我想跟你谈的是关于他的培养，虽然他先天就有很高的天分，但若没有后天的引导，也难成大器。"
封燊霆口口声声称捡捡为弟弟，在雨非听来极为刺耳，但当务之急是带捡捡离开，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不能因计较这个而错失了眼前隐约可见的机会："你要怎样才肯让捡捡跟我走？"
"简单，首先你和他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要是离开这里的目的就是想带他远走高飞，那我保证以你的能力绝无可能，而且之后我也再不会让你有接触他的机会。"
"......哼！"这个方案自己是一直在考虑，却一次次的又否定了，现在看来确实行不通，封燊霆既有此言，说明封家已有了这方面的准备，何况......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自己根本没有把握能给捡捡一个稳定平安的生活。
"其实这一点我倒不担心，因为以目前你对捡捡的关爱来看，应该不会无情到让他体验那种温饱难求，并且会造成终生难灭的心理阴影的流浪生活。还有其次一点我认为你也不会有异议，就是捡捡的教育问题，这对于我才是正事，封家对子弟都有一系列因材施教的方式方法，最终目的就是促其成才，我弟弟身为封家正统血脉更不能例外，所以我已安排好专门的机构对他进行特殊培养，作为你不会从中作梗的交换，我可以允许他像从前那样跟你住在一起，当然生活费将由封家承担。"
"我弟弟我自己会养！他的教育也不劳外人操心，我会供到他学有所成的！"雨非的敏感神经为封燊霆成竹在胸的自信所刺激，逆反般愤怒起来。
"哦？"燊霆不为所动，笑笑的看着激动的雨非，只一句话就击中了软肋："可你连愿意接收他的学校都没找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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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
"他的户口问题你又解决得如何？"不漏掉那双倔强眼睛里瞬间闪过的沮丧，燊霆再度直指雨非长久以来的心病："我咨询过相关法律专家，他们都说以你的处境和身份，能够自行解决是天方夜谭。"
"你别想吓唬我！我打听过了，很快会有一次人口普查，到时有专门机构处理像捡捡这样的问题，报上户口会很容易！"前一阵子户籍警被磨的没有办法就是这么对自己讲的，还让自己安心在家等着，有消息他会第一个来通知，相信人民警察决不会骗人！
"很快？呵呵，有多快？三年还是五年？国家政策的出台总会经过再三斟酌，从透出风声到实际实施往往要经历一个漫长而善变的过程，可我弟弟只有半年就该正式入学了！就算退一万步，按你的说法现在就进行人口普查，你还是无法提供令人信服的材料来证明捡捡和你的关系，这又姑且不论，未成年的孩子都得在申报材料上注明对其负责的监护人的资料，谁是捡捡的监护人？你吗？"燊霆享受着一步步将雨非逼向低头的快乐，深深的似要看进雨非的思想里："可是你自己，也需要一个监护人呢。"
"我不需要！"监护人监护人！说白了就是成年人们避之不及的麻烦！这个词霎那间勾起了雨非心中的阴霾，爸爸刚过世时，好心的居委会大妈曾经东奔西走想为自己找一个监护人，可是......一瞬间自己便成了从石缝里蹦出来的，被找到的人都宣称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于是也就没人要自己......
"这不是你需不需要的问题，而是法律规定必要的程序。"燊霆误读了雨非的情绪，以为还是纯粹的固执己见："而这些对于我就不成问题，一天之内，我弟弟不仅会摆脱黑人黑户的身份，得到他该得到的一切，更会成为封氏集团未来呼风唤雨的核心领导，回归他原本应在的位置，你该想得到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的想和他攀上关系，更别说会有多少族人本家争着要当他的监护人了......说起来倒是很头痛呀，监护人只有一个，选谁不选谁的，难免会伤害很多长辈的真心，选择时还得好好考虑考虑。不过话又说回来，封家的孩子生来就集千般宠爱于一身，稍有放纵便会沾染骄娇二气，所以小孩子太受宠了反而不好，让他跟你再吃些苦也不失为磨练的一种方式。"
磨练方式？！再跟自己吃些苦？！"闭嘴！"雨非毫无预警的将手中的杯子砸碎到地上，同时跳起身狠狠地盯着封燊霆："你给我听好！我不会让捡捡吃苦！你也别再做梦想我会把他给你！我和捡捡以后怎么生活不劳你们操心，如果你的废话说完了就识相点赶紧让我们走！"
......
"哥哥，你们正事谈完了？可以回家了吧？"雨非冲出书房时，看样子在楼下等候了一段时间的捡捡立刻站起来。
"嗯！我们走！"雨非飞奔下楼，拉住捡捡的小手一刻未停的奔向大门，这次不再有阻拦，直到出了最外面的一道关口，才看到邵旻飔倚在一辆房车上："捡捡，药都装在那只袋子里了，下车时可别忘记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