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雨————遇雪天[上]

"我知道了。谢谢大哥哥！"捡捡乖巧的道了谢，然后期待的看着雨非："哥哥，大哥哥说派车送我们回家呢，行不行？"
"捡捡......"雨非正想一口回绝，却被旻飔笑笑的开口打断："捡捡，有什么不行呢？天这么冷，路还那么远，这里又没有公车站，万一哥哥的病又加重了，岂不前功尽弃？何况，捡捡太累的话，怎么会有体力照顾哥哥？"
......的确，这里离家少说也有几十公里，山下最近的公车站也得走半个多小时，别说会累着冻着捡捡，以自己现在的体力，说不定没等搭上车就先累瘫了，万一身不由己的倒下，捡捡会害怕的。但是......
雨非瞬间迟疑着，而旻飔近身低声乘胜追击："觉得上了车就会被拉到陌生的地方卖掉所以害怕了？呵呵，放心，这次让你坐在车里，而不是塞进后备箱。"
"哼！"雨非冷着脸拉捡捡钻入了只有司机一人的车子，重重关上了车门，拒绝相信被旻飔猜中了心思......车缓速前行，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悬着的心便慢慢放了下来，看来尽管拒绝了封燊霆的条件，自己还是将捡捡要了回来。
......
"他同意了你的条件？"目送车子驶出视线，旻飔长出一口气，溜达到书房，看见燊霆正对着地上的碎玻璃发呆，想了想，决定避重就轻明知故问。
"......没有。" 到底是哪一句话说的有问题，让江雨非猛然间愤怒到脸色发白失去控制？自己的条件甚至没有说完！燊霆的回答带着困惑，转瞬变成不屑："他同不同意又没什么分别，只不过嘴硬罢了。走了？"
"是呀，你又没发话说不许放人。"旻飔招手命人收拾走地上的狼藉，不在意的询问："不然就让车子折回来？听江雨非表完态再考虑要不要送他们回家？"
"嗤！没必要！"燊霆恢复了惯常的样子："不管说什么他也都听不进去，不撞南墙就不知道回头......一开始还好好的似乎凡事肯商量，可一眨眼的工夫就翻了脸，变化快得我都跟不上！还是算了吧，反正他也硬气不了几天，以后不会有人敢给他事情做，再等那里的房子一开扒，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理直气壮地说能养活自己！"
......
在捡捡看来，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再简单不过，只是跟哥哥一起到哥哥的朋友家里玩，碰巧哥哥生了病，便住了一阵，对于邻居的询问也是这样回答的，接下来的日子又和原来没什么不同。
其实是不同的，雨非心里很清楚，却无法说出来。首先是工作都没有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新的，除了低保，家里完全没有了其他的经济来源；再来身体状况出奇的糟糕，多走几步路便觉得疲惫，有时候甚至想装睡不去煮捡捡期待的夜宵；还有就是学业，拉下了一段课程，补起来很吃力，而且......似乎没有了从前听课时的专心，只要思想一有空闲，就会去想捡捡的事情，就会去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会对他不利。
这种不同也表现在环境上--邻居一家家减少了。拆迁已渐渐加速进行，这里的房子再也保不住，按发布的政策，虽然公房的拆迁是无偿的，但回迁与不回迁都在搬迁费或回购房等级上，按搬迁时间的早晚有着不同的优惠率，所以早一天搬迁就能多一些实惠，搬得越晚就越被动，如果成为钉子户，那就会一无所有，稍有些办法的人家便狠狠心早早离开，再不济些的也去投亲靠友，现在剩下的，就是像雨非这样没有办法也没有去处，即使领了拆迁费也付不起别处高额房租的人家。
雨非心里还是有打算的，靠微薄的积蓄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只要熬过了冬天，身体一定能好起来，工作也好找些，虽然搬得晚些会损失一些搬迁费，但于长远来看，损失的那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天气转暖后，很多租金便宜的房子便能凑合着住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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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起来把药吃了，你又发烧了......"
"哦，没事的，睡一觉就会好，捡捡饿不饿？哥哥给你做饭......"雨非模糊的听到捡捡的声音，睁开眼抱歉的笑笑，试图寻找可以爬起来的力气。可能是回暖了一阵的天气骤然变化又开始下大雪的原因，考试时便又觉得不舒服，回家倒头便睡，反而让捡捡来为自己担心。
"不用了，哥哥，我熬了稀饭，你要不要吃一点？"捡捡很得意，因为觉得自己已经能担负起照顾哥哥的责任，就长大成为男子汉了。
"......嗯！"稀饭带着明显的焦糊味，雨非却吃得很香，充斥胸襟的是满满的感动："捡捡好能干，做的饭很好吃呢！"
"那以后我天天做饭给哥哥吃，把哥哥养得胖胖的！"雨非的赞扬使捡捡踌躇满志，朗朗的童音让阴冷的屋子再度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
这场雪下得很久很大，静寂的夜里，听得到老旧的屋顶在厚厚积雪的重压下低低的呻吟。
雨非清醒的躺着，浑身酸软，四肢的关节如针刺般痛。药已经吃完，病却反反复复没有多少起色，如果自己掏钱去买的话，最后的一点积蓄就撑不到过年......已进腊月，捡捡却还没有新衣服，而春节那几天起码要准备些好吃的，这都需要钱......这个期末考砸了，虽然不至于补考，但大失所望的班主任找自己谈了话，说下学期期初的摸底考成绩再大失水准的话，学校就会取消自己免费就读的资格，好沮丧......好在放寒假了，自己可以踏实休息休息，身体就会恢复，也一定会把课程补上去，如果再努力努力，没准还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真冷，想必是捡捡没有将炉子封好灭掉了，自己却没有力气起来重生......明天吧，等明天自己就能好起来，就不会让幼小的捡捡承担这些粗重的家事......就不会让捡捡跟自己吃苦。
"好冷......哥哥，我冷。"以为睡着了的捡捡忽然出了声，用冰凉的小手摸索着碰碰雨非的手。
"过来些，哥哥给你暖暖......"雨非将捡捡的小身子搂进怀里，用自己的手脚焐着捡捡的手脚，脸颊贴上冰凉的小鼻头轻声安慰："一会就不冷了，真的。"雨非心中也在安慰着自己，真的，一会就不冷了......
"哥哥......大哥哥们的家里好暖和，是有暖气吧？"捡捡安安静静的躺了一会，又忽然出声。
"......嗯。"这是捡捡第一次提到有关封家的事，雨非脑袋炸痛了一下，装作不以为意的回应。
捡捡似乎弄明白了一件极为困惑的事："哦，我还以为只有幼稚园和商场有......原来家里也能有呀，那以后我们家会不会也有？"
"会的！"一定会的！
"噢，"哥哥肯定的回答让捡捡充满了憧憬，在雨非怀里扭了扭身子靠得更紧些，开始向往以后的家："以后我们家也会很暖和......还有漂亮的床，大哥哥们家里的床好大好软，被子也好软，香香的......"哥哥的怀里也好软、好暖和，捡捡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雨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滴泪从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然后再一滴，瞬间蔓延成灾，泛滥成无声的饮泣......捡捡在跟着自己吃苦，这是无法抵赖的事实！而另一个不能回避的事实是......有很多人期望得到捡捡，都能为捡捡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捡捡并不是没有人要的孩子，捡捡跟自己......不一样......
......
"燊霆！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江雨非缺课很多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确是事实，但他考得太差也是事实，居然一下子掉到了全年级的百名之外，让很多对他期望很高的教师都很失望。我只不过按惯例警告他一下，又没有开除他，哪里做得不对？何况以他的个性又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放任不管的话很可能再也不思进取，而且为了保护弟弟难保不会选择放弃学业专心打工，到时候再插手就来不及了。"难道这些不是他也在担心的事情？替他出了头却又嫌自己多事，燊霆越来越难伺候了......真有些后悔插手这件事，如果当初不那么刻意盯住江雨非，现在......唉，可能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吧。
"啰嗦！那都是他自找的，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管他的事情？如果真想管，也得等他明白了怎样才是对自身最好的安排之后再说，像现在这样亲自过问某个特定学生的情况，会让学校有关方面弄不清用意的！"成绩有起伏是很正常的事，本来并没什么大不了，但旻飔这么横插一杠，就演变为校委会对江雨非的非常关注，甚至有见风使舵的成员来试探学生会的口风，大有只要这边一挥手那边就斩立决的意味。真无聊！
"算了，我没时间跟你争，一会我去看看捡捡，顺便把药送过去，他们的药早该吃完了。想必你也不会去吧？那就在家舒舒服服的慢慢享受你的清静。"旻飔一边走，一边有意无意的自言自语："这场雪下得这么大，也不知道那间破房子会不会塌......"
......
"捡捡......捡捡？没有人在家吗？奇怪了......燊霆，没人报告说他们出去了呀。"旻飔看看一路一言不发又一步不落的燊霆，真的觉得有些奇怪，自从放雨非和捡捡回家后，这附近便安排了人盯着，最近的报告说明一切并无异状。
没有人？不可能吧......难道是来得太早，江雨非还在睡懒觉？燊霆抬手推了推门，门居然开了，但是如冰窖般的屋子里确实空无一人！旻飔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串号码，而燊霆沉着脸四下张望，忽然大步迈出屋子，门外远远的，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根废木头吃力的倒退着过来了......
"嗯？这样啊......好的，我知道了......先不要管他，盯住就行。"旻飔收了线，不理会燊霆询问的目光，朝一个趔趄栽到地上的人跑过去："捡捡！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这么重，我来帮你！"
"谢谢大哥哥！"显然已摔了很多跤的捡捡指挥旻飔和燊霆将木头跟其他的一些堆在一起，拍拍身上的雪，得意的炫耀："这个木头大吧？劈开可以烧很多天呢！那边有间空房子昨天晚上屋顶坏了，多亏我发现得早，再晚些肯定就让别人捡走了！"
"捡捡！你不知道那种空房子很危险吗？万一你进去时墙倒了怎么办？！"太危险了，一个小孩子，不！封家的孩子在危房中翻捡破烂？！怕是史无前例了！江雨非做什么去了？！真是严重的不可原谅的失职！燊霆板起脸准备对捡捡进行自身防护教育，并开始盘算如何让不负责任的江雨非付出代价。
"可是墙又没倒......"捡捡小声反驳着，摸出一把斧头比量着木头，似乎想劈开。
"捡捡，我来吧。"旻飔拉住捡捡拿过斧头，也在木头上比量比量，却实在有些无从下手："呃，以前都是哥哥在劈木头吗？不如这样，我们先进屋子，等一会大哥哥会找个很厉害又很喜欢劈木头的人来劈好这根木头。你们没有木头生火了吗？"
"还有，只是不多了。"捡捡听话的率先进屋，却手脚不停的开始在炉边忙活："我好笨，又把火弄灭了，大哥哥先坐，我来生火。"
燊霆并没有立刻进屋，也提起斧头研究着那堆木头，半晌一斧砍下，斧头却嵌了进去费大力才又拔出来，如此几次，终归不得要领，到底放弃了。板着脸没事般刚迈进了屋，转瞬一连串的咳嗽，被浓烟又熏了出去，引得一直偷眼注意着门外的旻飔一通大笑。
"大哥哥坐下来就没事了，"捡捡对着炉膛猛摇扇子："烟是往上走的，站着就会被呛到。"
"捡捡，"坐在小板凳上的旻飔好容易忍住笑，帮忙往炉膛里塞着木柴，体验着绝对新鲜的经历："你生火很熟练嘛，平常家里的这些事情都是你在做呀？"
"这也叫熟练？"捡捡奇怪的反问，继续在炉子边忙活："我这是第一次学哥哥的样子做的，平时哥哥都不让我做。要是哥哥在，炉子早就生着了，也不会有这么多烟......我很笨的，昨晚上就把炉子弄灭了一次，本来今早哥哥已经生着了，可是又被我不注意弄灭了，我今天得多练习几次，让哥哥回家再也不觉得冷，不能总惹他伤心......"
"因为捡捡把炉子弄灭了，所以惹哥哥伤心了？"旻飔瞟一眼搬了小板凳坐到旁边犹自一脸酷酷的燊霆，探究着捡捡话里的意思。
捡捡并没有立刻回答，看火苗燃得旺了，再添上几个煤球用力的扇了一会扇子，等煤球也通红了，又添了些煤球，才架上烟筒将炉盖盖住，屋里的烟渐渐散去，捡捡将炉前打扫干净，看看火，说了声"成功"，转身提了一壶水坐到火上，洗过手关上门坐了回来："一会水就开了......大哥哥们是要等我哥哥吗？他说要到晚上才回来。"

第九章

"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燊霆早已不耐烦，在自己看来，小不点所做的既不符合年龄更不符合身份，都是绝对不该做的事情，这都怪江雨非不自量力自讨苦吃，连累堂堂封家的孩子跟他一起吃苦受罪！
"工作呀。"捡捡回答的理所当然，却带了不加掩饰的委屈："哥哥说他的身体已经快好了，正好用工作来锻炼锻炼，会好得更快些，可是我知道哥哥在骗我......我们没有钱了。"
"捡捡？"旻飔拍拍捡捡低垂的头，想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好。
"哥哥昨天还在发烧，可我太笨把火弄灭了，"捡捡的小脸上是毋庸置疑的自责："我又太不懂事，跟哥哥说冷，还拿大哥哥家来比较......哥哥哭了，我把哥哥惹哭了，他以为我睡着了，自己偷偷的哭，哭得好伤心......我从来没见哥哥哭过！"
捡捡的大眼里汪着两团雾气，却到底没有凝聚成泪，情绪低落了一阵，又高涨起来："现在我会生火了，我也要学会做饭，等我长大了也要工作挣钱，然后给哥哥买像大哥哥家那样有暖气不怕下雪的大房子，再不让哥哥生病，也再不惹哥哥哭！"......
......
燊霆从怪异的情绪里勉强抽身，看看车窗外陌生而萧瑟的环境，有些奇怪："要去哪里？"
"加油。"旻飔简短的回答，车子也随即驶入高速路边的一个小型加油站。
燊霆没有再问，因为已经明白了旻飔的目的，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实习员工服的加油员麻利的将加油枪送进了油箱口，帽子下的那张脸，任是隔了深色的太阳膜看，依然苍白的让人心惊。
划价、找零、开票一气呵成，伴着一句职业化的"多谢惠顾"，车子又驶回了高速路。
"不阻止他吗？看来还是病得不轻，好像又瘦了呢。"旻飔多少有些意外，原以为燊霆会暴跳如雷的将江雨非押回家的，却什么也没发生。这还真奇怪呢。
"算了，反正命是他自己的......"燊霆淡淡的回答，更加心烦意乱，江雨非换了一种方式在跟自己拼命的认知让心情极度的不爽，而困扰于心的，是捡捡所透露的江雨非偷偷哭泣的事情。那个顽石一样倔强又不服输的人真的会哭？哭泣，尤其是偷偷的哭泣，是极度伤心时控制不住的自然反应，而江雨非在伤心什么？因为捡捡拿封宅来做了比较？他早该明白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力提供给小不点那样的条件，认命的搬过来就好，又何必自怨自艾！"不是下令不许给他提供工作吗？怎么你的办事能力也变差了？"
"我怎么知道他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事情做！而且对老板撒谎说自己已经满十八了......"旻飔不满的辩解，其实得到消息时可以轻易的阻止，却是为江雨非锲而不舍的执著而感动了："再说你也看见了，他们这是山穷水尽呀，再不做事的话，两个小可怜没等冻死就已经饿死了，当然或许会先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