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雨————遇雪天[上]

"哥哥？"被特护带去例行检查的捡捡回来了，看到雨非垂头不语，有些担心："你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没有呀，我很好，不用叫医生的。"雨非挤出笑脸安慰捡捡，却直觉的感到捡捡的情绪有些异样："捡捡？怎么了？"
捡捡检查了一下雨非的点滴，甩掉医用拖鞋爬上大床，小猫咪般偎好，才撩起病患服下摆指着被纱布裹住的伤口："哥哥，护士阿姨刚才给我换药的时候，说以后这里会留下一道疤。"
"噢，"雨非稍稍放了心："捡捡那里动了手术，留下伤疤很正常的，不要介意。"
"......可阿姨说动手术是为了从捡捡肚子里取出不需要的多余东西......"捡捡的情绪依然低落着。
"对呀，取出来捡捡的肚子就不疼了，对不对？"到底怎么了？捡捡一向乐观又开朗，从未像现在这样......似乎极其失落！
"可是......"捡捡放下衣襟将小脑袋埋进雨非的怀抱，用闷闷的声音让雨非感受到了终生难忘的震惊："哥哥，我***肚子上也有一道疤，她说是为了把我从她肚子里面取出来......那我就是妈妈不需要的多余东西，所以她才不要我了对不对？"
......
捡捡睡了，雨非拒绝了特护的帮助，自己拖着点滴瓶来到等候多时的封燊霆面前。
"你想谈什么？"习惯使然，燊霆的语气依旧居高临下，却带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期待。眼前的江雨非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被变相的强迫留医后，压根没有任何无理取闹的举动，简直可以用听话来形容，这反而让自己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方案的应对措施，失去了用武之地......这次主动要求跟自己单独谈谈，也是出乎意料，吃不准他要谈什么，情形就显得有些被动。
"捡捡。"除了捡捡，自己跟这个人就没什么好谈，而为了捡捡，这一次不能不谈。
"噢。说吧。"跟没回答一样！除过捡捡，自己和江雨非也就没有任何可能交集的地方......燊霆依然觉得被动。
"你一直派人监视我们。"不用猜就知道从离开封家开始，封燊霆便派了人暗中窥视着自己和捡捡的一举一动。安分的躺在医院这些日子，雨非的脑袋并未安分。
"不是监视而是保护，这是我允许你带走我弟弟的条件之一，而且事实证明这很必要。"因为这个吗？曾以为江雨非发觉后会再次对自己恶言相向，谁知居然如此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或许是他展示那种改不了的牛脾气的前兆？燊霆端出了一贯的强硬姿态："我弟弟的身价可不低，我不希望他再遇到类似绑架或者救治不及的危险，所以封家的决定不会因你的一意孤行而有任何改变。"
雨非沉默了一会，这沉默让四周的空气变得紧张，紧张到燊霆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心跳。苍白、瘦弱，被点滴瓶限制在医院专用靠椅上，这样的江雨非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捡捡是个很敏感的孩子。"雨非终于再度出声。这一次轮到燊霆默不做声。
雨非也没有等待燊霆开口的意思，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有时候跟他对话，会让人觉得和他的年龄差距很大。"
"所以呢？"燊霆试图了解雨非的想法，循着自己的思路思考对策。
"那些测试也证明了他有多聪明......关于他的教育问题......我的能力......我不想影响他的前途......"雨非困难的陈述自己的想法，以为想得很清楚了，说出来居然这么语无伦次词不达意。
"嗤！说过了他的教育问题不用你操心......"一瞬间燊霆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如果没误解江雨非的意思，这吞吞吐吐的只言片语，是他欲表明终于坚持不住想要缴械投降了？！"这么说你承认他是封家人，愿意把他交给我了？早这样......"
"不是！"雨非斩钉截铁的打断了燊霆的洋洋自得，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会把捡捡交给你的！"

第十章

"不是！"雨非斩钉截铁的打断了燊霆的洋洋自得，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会把捡捡交给你的！"
"......嗤！"燊霆只觉得讨了个没趣，意思都那样明确了还是不承认，真是不能低估江雨非的顽固呀......不是这样会是哪样？倒想知道他如何自圆其说："那好吧，这一点暂且不提，我们继续谈教育问题，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法？"
"......其实我很清楚，在教育问题上，我的想法......对于你对捡捡的安排，根本产生不了影响，"雨非重新整理了思路，直奔主题："而且你为他提供的学习条件我也提供不了，所以我同意过完年让他上学，这也是你们趁我不在时对捡捡许的愿，他当真了，我就不能不当真。至于有关他安全问题的措施，只要不影响他的日常活动和情绪，我不会反对。但有一点我必须再次声明，即便是捡捡由你们在教育，可他依然是我的弟弟，他的家依然在我那里，我们的生活跟你们没有关系。"
"......明白了，"燊霆了然的点点头，服了江雨非好笑的自以为是："你的意思是我们负责教育捡捡，而你负责养他？还挺会算账......那么我问你一个老问题，你拿什么来养他？再去找好几份工作，把自己的课余时间统统榨尽，然后累到深夜回家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拿不出来？那你还有什么能力来照顾捡捡的日常生活？"
"这不用你管......"这些问题雨非根本不曾思考，因为没必要。以前就是这样过来的，只要勤劳肯干，维持自己和捡捡的温饱并不困难，况且以后不用再为学费发愁，生存的压力无形中就已减轻了许多。
"我当然要管！"简直固执的可笑！退一步和退百步有什么实质上的不同？难道他可以把捡捡的教育和养育分得那样清楚？雨非断然的态度对燊霆来说无异于在划清界限："我可以保证相关教育质量，但还有其他一些方面会对最终的教育结果产生极大影响，比如我弟弟的身体状况、精神状况等等，捡捡已进入了身体成长的关键期，凭你那一点点或许够温饱的收入，能给他提供足够且搭配合理的营养吗？整天早出晚归，你又有何把握认定他不会因为担心你而在学习时注意力不集中？同样，你整天不在家，凭什么能自信的认定留在家中的他不会在出什么意外？另外......"
"我可以退学！"燊霆的质疑重重敲击了在雨非的痛处，唯一能让照顾捡捡和挣钱不相矛盾的方法就是离开学校，而弃学是自己不敢想更不愿想的万不得已，可是......如果这是为了不失去捡捡而必须做出的牺牲，自己会义无反顾！
"退学？！然后做一辈子苦工？！你只有初中文凭，现在的成绩又那样糟糕，有哪个待遇稍好的地方会聘用你这样的‘高学历高素质人才'？！"总认为即使再倔、再不可理喻，江雨非都算一个积极向上有进取心的人，想不到竟然会有如此不负责任的打算！"你以为这样做就对得起捡捡了？这样一来他会感激你？！省省吧！你只会给他拖后腿！也不想想靠你出苦力挣钱来维持基本生活，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吗？他会越来越懂事，很难讲一段时间以后，不会因为要替你分忧而效法你的做法退学挣钱去！"
......会吗？自己拖了捡捡的后腿，捡捡会因为自己而不安心学习？......这些雨非都没有想过，可问题一旦摆在面前，答案就只有一个！要真有那么一天，自己该怎么办？......
话可能说重了些，不过也好，可以让这个自以为有办法的笨蛋好好反省反省......从雨非脸上的茫然里看到了隐含的无助，燊霆发觉自己有些不忍心，曾经有过的怪异情绪又浮上心头，顿时懊恼得气不打一处来了："你要想好了，如果退学，你随即会失去进步的可能性，我弟弟再跟着你有弊无益，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你没有了再继续照顾他的资格，面对他日后可能的疑问我也有了符合情理的答案，真想要他彻底摆脱你的话，就不妨给他这个很恰当的理由！"
......怎么办？摆明了对方这是在千方百计的逼自己放弃捡捡。现在自己和捡捡可以说都在封燊霆的掌握中，曾经设想的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我的事自己会处理，不要以为有权有势就能摆布别人，就能随便定条件！我不怕你的威胁，也不会把捡捡交给你！"雨非站起身抬手摘下点滴瓶，决定结束这次无用的谈判，接下来还得另想对策了......
"坐下！"随着一声轻叱，点滴瓶又挂到了原处，雨非也被按坐回椅子上。燊霆牢牢钳制住手下不堪一握的肩头，停了停，有些无可奈何的失笑："你这个人可真是的，主动来找我谈判，自己话没说完也没让我把话说完就要走？这样会让人怀疑你的诚意......凡是谈判，总得谈出个结果才能结束吧？"
俯视着自己的封燊霆，给人以莫名的压迫感，却不是原先那种令人厌恶的霸气，反而有种放低姿态愿意平等和谈的友善......一个人不会变得这样快！根深蒂固的反感使雨非心里将这种友善看做了伪善，也就没有搭话的打算。
说不通呀，没谈多久江雨非看上去便已疲惫不堪了，瞪向自己的眼睛里也没有原先的底气，可自己还没有放他回去休息的打算，封燊霆的笑里再添了些无奈："可能你对我有误解吧？但我是不想背上一个逼你辍学的恶名。其实你完全可以兼顾学业和照顾捡捡，可惜你把这个用自己能力争取来的机会，错误的领会为具有其他缘由而轻易放弃了。曲解别人也就罢了，你就如此不相信自己？那你又如何能让别人相信你？"
......什么意思？雨非想了想，忍不住狐疑的发问："你指的是学生会的工作？"
"是呀，我不妨告诉你，在你之后我们雇用来代替你的学生，居然没有一个能够做到令我们勉强满意。我想这应该和你的背景、经验很有关系，毕竟学校里需要万事自己动手的人实在不多。"如是编着自己也不知有没有说服力的理由，燊霆不禁设想如果旻飔在场，他会怎样做，毕竟怀柔不是自己的风格，而对付这个江雨非，似乎来软的比较有用......只是被旻飔笑话也是必然的了。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可雨非还是彻底的怀疑，因为在学生会工作的一段时间，已让自己有了那里根本不需要什么内勤的结论："那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闲差。"
"你这样认为吗？"燊霆做出一副诧异的样子："那你对学生会就太不了解了！要知道学生会很多成员的身份不仅仅只是学生，实际大都还充当着社会上的重要角色，时间对他们来说便极为珍贵，早一秒晚一秒得到需要的信息就可能左右一件大事的成败。你曾整理的那些资料就包含着大量此类的信息，所以......凭你的智商，应该能领会这里面的意义，也就会明白为什么那里要求妥善管理和严格保密。可能你忙碌惯了，觉得那里很清闲，只是即使每个月只忙十分钟，这十分钟的价值，就超过了你的想象。其实决定雇用你也因为那些资料对你没用，也就不存在假公济私，你一甩手不干，我们还真的很难再找一个如此合适的人选，按规定校外人员又不能用。"
真的吗？燊霆的言之凿凿让雨非动摇，让他这样一讲，反倒是自己不负责任了？那封燊霆的意思，不会是想让自己......
"江雨非，我希望你把这件事和捡捡的事分别开来，不要再把私事和工作牵扯到一起，否则我会考虑让你彻底没有私事！你现在还是学生会的雇员，寒假过后再不许以任何理由懈怠工作，而且因为你未能恪尽职守，前几个月的薪水减半！"
"可是......"话转得太快了，雨非的思路有些跟不上，捡捡的问题还没有见分晓，自己就得到了......不，是被迫继续做那份拿高薪享清闲的工作？不接受的话，代价依然是将捡捡从自己身边抢走？！......这算什么逻辑？
"没有可是！"觉得已胜券在握，燊霆打断雨非的迟疑，志得意满的如同赢了战局："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把所有缺课都补上，毕竟学生会从不使用成绩差的学生，而且据估计整个寒假里捡捡都需要在医院养病，如果看到陪他的你一直在努力用功，对他之后的学习态度不无影响，希望你能以身作则给他做出一个好榜样......今天就谈到这里，回病房休息吧。我来帮你......江雨非？"
"......我明白了，"原来一切还都是因为捡捡！封燊霆说得对，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捡捡......雨非感觉好苦涩，再一次意识到捡捡跟自己并不一样，或许自己的坚持有些自私，可是，如果失去捡捡，也就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坚持了："学生会的工作我会继续做，功课也会补上去，可你不要以为有办法让我最终放弃捡捡，我再说一次，不可能！但是......"雨非停顿了片刻，从燊霆手中取过点滴瓶，低头往门口走了几步又站住，声音里有着决然和无奈："......如果捡捡自己愿意的话，我就不再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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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这样说？"旻飔笑了，估计会有这个过程的，江雨非虽倔强，但到底还懂得衡量利害轻重，只是取得阶段性胜利的燊霆并未显出有多得意，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沮丧，看起来倒像在隐隐的失落："按条件办事总比硬抢强，江雨非终于肯让步是好事情，说明我们没有白费力气，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对付捡捡了，让小孩子说愿意很困难吗？否则你在郁闷什么？"
"嗤，我有什么好郁闷的？对付小不点儿你最拿手，就交给你了，我去睡觉。"应该是太困的缘故，才会莫名其妙觉得心烦，不久前结束的谈判怎么想都该算大有进展，自己不仅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倒真有些旻飔所讲的郁闷，看来得好好睡一觉了。心不在焉的敷衍了旻飔几句，燊霆举步往卧室走，却忍不住拐进书房拨通了医院监控室的电话，听对方报告说江雨非虽然没睡着，但安静的躺在床上，才又自认多此一举而无聊的回房睡觉。
......夜深，人静，心不宁......江雨非最后的那句话里包含了太多让人不舒服的情绪......或许他认为封家是在用财力逼他低头，可自己已渐渐没有了持强凌弱的意思，实际上近来都不再有勉强他的行为，有的只是想表明善意的尝试......却没有用，他的反应离自己的期望太远，可以说自始至终都坚持着可笑的穷志气，不是说人穷志短吗？到了他这里就不适用......如果小不点同意，他就真的不再反对？试试吧......
......
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很强，肚皮上的刀口拆线后，捡捡基本上就算恢复了健康，其实完全可以出院。与之相比较，雨非的病反而需要好好养着，于是在院方经授意而特别做出的安排下，雨非陪着"经检查伤口内部愈合不良"的捡捡转院到一家附属的疗养复健机构，开始了半封闭的疗养生活。
这里园林式的环境要比医院里那种单调而沉闷的全封闭环境好多了，活动范围也大了很多，对捡捡来说，无疑又是一个令他无比好奇的乐园，于是雨非也不费神去猜测院方借口的真实性，只要是为捡捡好、能让他快乐，别的就都无所谓。
与此同时，雨非勉强自己不去过多注意捡捡和封燊霆、邵旻飔的频繁接触，也默许捡捡穿上了他们送来的崭新衣物，而自己则坚持穿着请人回家取来的旧衣服，把一并送来的替自己准备的新衣服随手塞进了衣柜里。
每天打针、吃药，进行恢复体能的锻炼，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雨非都在念书，也辅导捡捡做一些简单的测验，不知不觉中，腊月将尽，要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