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雨————遇雪天[上]

"哥哥，好多病人都请假回家了，要过完年才回来......旻飔哥哥还问我要不要去他家过年，他可以帮着请假，说家里人多热闹。"临睡前，捡捡照例将一天的见闻详细的讲给还不被允许去户外的雨非，言谈间已然克制不住对过年的期待。
"......捡捡想去吗？"雨非原本要直言不能去的，想了想，决定让捡捡自己拿主意。
"想呀！"捡捡从床上蹦起来，兴奋的脸蛋通红："旻飔哥哥说要带我去游乐场玩儿呢，还说他们家跟我们家过年不一样，要我自己发现哪里不一样，说对了还有奖励！哥哥，去不去？"
雨非抬手关掉了床头灯，掩饰因鼻子猛然酸楚而模糊的视线，将捡捡反手搂在旁边睡好："捡捡想去就去吧，现在该睡觉了。"
捡捡听话的不再动，却到底忍不住悄悄在黑暗中比了一个代表欢呼的手势："耶！"
......

翌日午后，捡捡被旻飔带去做节前最后一次检查，燊霆留在病房不大高兴的看看闷头做功课的雨非："你要表现刻苦发奋也得看看时候，为什么还不准备？"
雨非抬头看一眼，目光又转回课本，尽量想弄明白书页上面写了些什么。
"喂！你是成心摆架子还是怎么？难道还想我把八抬大轿抬进这屋子？！"这个江雨非！入院后就怪怪的，转了院就更怪了，说他不老实，他却一直挺安分，说他老实，这不吭不哈又明显是在跟自己消极对抗！不是都达成协议了吗？就差正经八百的来份谅解备忘录了！可他这个样子，算什么？！
好烦！雨非啪的一声阖上课本，调整了一下情绪，淡淡开口："没什么可准备的，等捡捡检查回来，你们带走就是了。"早上打听过了，住院的病人如果没有家属做担保的话，请假就不会被批准，自己虽然是陪捡捡来的，但也是按病人身份做的入院登记，所以除非主任医生准许出院，这个新年就只能在这里过了。会是一个难熬的寂寥新年吧，就如同三年前自己熬过的好几个，那种连说话都只有自己听的空虚，曾以为不会再出现。
"没有可准备的？！"一遇到江雨非，燊霆就觉得自己的耐性差了太多，又不想破坏来时的好心情，索性动手收摞起被雨非摊了一桌子的课本、笔记："那这个呢？这些呢？不要以为过年就可以偷懒，年初三过后，我请的家教就要开始辅导了！"
"这些是我的课本......"怎么能这样粗暴的对待课本？！爱惜书籍的天性使雨非下意识的按住了那双乱动自己功课的手，这些课本在自己手中还从未被这样用力揉搓过！
燊霆登时停止了动作，手背上的粗糙感觉让身心都很不舒服......瞪向自己的眼睛是一种乌溜溜的澄澈，印象中乌黑发亮的短发被冬日的阳光一照，原来还带有漂亮的褐色，而阳光也印上了瘦削脸颊的一侧，可以清楚地看到原本忽略的、似乎是透明又镶了金边的细密茸毛......好近！江雨非离自己好近......
瞪了一眼讨厌的封燊霆，雨非掰开抓住自己课本不放的手指，抢救出了惨遭摧残的书籍，还好，只是被重重揉了几下，没有留下折痕。
嗤！怕自己弄坏了他的书？......矫情！燊霆将双臂交叉在胸前看了一会将课本收得远远的雨非，半天才又催促出声："你这是想反悔不去了？"
"我......去哪儿？"雨非猛然抬头，已经成功把自己和捡捡分开了，难道觉得一个封宅一个医院还不够远？还想再支得更远些，让捡捡找不到自己，好骗他说愿意？！不会这么快的，不会，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但是，不要这么快......
"你怎么了？"那是什么表情？好复杂，为何在惊讶里还带有......愤怒和伤心？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还是......："不愿意去封家过年就该早些拒绝，答应要去又不去，反复无常的会影响小孩子！你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房间、用具以及年夜饭的内容，还有整个春节期间的活动，我们那边全都做了安排，不可能因为你个人的任性而更改，所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可我答应的是捡捡到你家过年......"怎么回事？自己也要去封家过年？自己没有答应过呀......他们难道并不想将捡捡跟自己隔开？可是......
"......你不去的话，捡捡会去吗？"没见过这样死心眼的人！难不成他以为自己会卑鄙到利用过年来分开他们笼络小不点儿？或者他认为一个人生着病又破衣粗食的过年比较有情调？！"我不管你以为自己答应的是什么，等他们检查回来，你必须跟我们一起走，把功课都带上，各门课程我都为你请了家教，别让我白费功夫......"
......原来，还是为了捡捡。对自己表示善意会让捡捡更快的认同他们，在这个尚不知长短的过渡期中拉着自己，的确能顺理成章的使捡捡将亲人的概念迅速蔓延到他们身上，然后，自己就没用了吧？或许这样，就能让捡捡在必须选择时不会难过？......
......

封宅内外，处处都充斥着临近春节的浓郁喜庆气氛，是雨非都没有见识过的热闹隆重。捡捡更加兴奋，在这个已经很熟悉的环境里窜来窜去，一趟一趟的将新鲜见闻报告给闷在房间里的雨非，直到午夜被旻飔押回来睡觉。
"大门口刚刚挂上去的灯笼好大，比咱们家附近的那家超市去年挂得还大，他们说一定要在从腊月二十九跨入年三十的这个凌晨挂，这样吉利，而且越大越亮就越能给周围的人分些福气......"
福气？让周围的人画饼充饥？有钱人的自我感觉真是良好呀："太晚了，睡吧捡捡，不然明晚熬不了夜了。"大门口......对那个大门口有着太糟糕的记忆......当时封燊霆的嘲讽在心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那也是自己现在在这里的定位......如果不是为了捡捡，自己就不会让这种耻辱延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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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累死了，小孩子的精力真是旺盛。"将疯玩了一天的捡捡送回房间，旻飔长出一口气，坐到独自品酒的燊霆旁边："燊霆，今年好像比往年都热闹，你觉不觉得？"
热闹吗？没什么感觉，跟往年比起来，似乎就只有心情还算不错："是找到了陪你瞎胡闹的同类所以才有这种感觉吧？我倒觉得没什么两样......还是不喝？"燊霆举起杯子示意，见旻飔摇头遗憾的笑笑："算了，我放弃同化你......可我就是想不通在冰天雪地里放烟花爆竹，哪里比得上喝酒有趣？"居然和小不点儿一放就是一晚上，吵死人了，自己以前怎么不知道旻飔这样喜欢放炮？
"想不通呢就别想了，免得神经衰弱，只是陪弟弟放鞭炮可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你这个当哥哥的有些失职了吧？"其实自己也没想到会和一个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也许这样肆意笑闹的童年自己不曾有过，小捡捡的无忧无虑也极有感染力，和他在一起，让自己几乎忘掉了时间。
"嗤！失职的又不是我一个。"那个口口声声强调捡捡是他弟弟的江雨非，自从进了封家，就没见怎么陪捡捡玩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似乎有意和热闹保持距离......有意和封家的一切保持距离。显而易见他并不愿意来这里过年，这一点可以理解，自尊心强嘛，只是来都来了，仅仅是礼貌上，也应该虚应一下自己这个主人吧？看他对自己能不理睬就不理睬的态度，还真不如对那些陌生家教来得客气！
"你不是说他身体不好别让捡捡总缠着他吗？我看呀，他是在配合你，想把包袱丢给封家好一了百了。"旻飔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捡捡的那场急病让江雨非明显起了变化，那么固执的一个人，能松口让捡捡自己选择前程，便已是他的底线了吧？或许他也想通了，毕竟有了封家的支撑，无论他或是捡捡，都会有一个迥然不同的未来。
"最好是这样，大家都能省些心。"燊霆如是说着，心里却并不以为然，自己倒认为江雨非是在妄想曲线救国，利用封家为小不点加上一根保险绳，又吃准了捡捡的依赖性而让封家看到一个缥缈的前景于是不再有强硬举动，他自己因此就无后顾之忧，能放心的跟封家斗下去......是这样吗？有意思，跟顽强不服输又不自量力的人玩心眼儿，实在很能排解无聊。
"明天你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去几家重要长辈、董事家里坐坐？"旻飔转了话题："不组织新年团拜，又不让别人到家里来拜年，也不去别人家里拜年，总是不太合乎礼节。"
"受金融风暴影响一切从简，不是跟他们解释过了吗？他们也赞同说不能太招摇，再说我逐个打过问候电话了，出国的、度假的，没几位在家，去了反倒会让人觉得厚此薄彼。也就你老是注意这些繁文缛节，现在有几个人在乎......哦，旻飔，明天你回家看看吧？自从进了封家，过年你都没有怎么回过家......是我太自私，该安排你回去团聚的，要不现在就订机票？"
"......算了。"旻飔迟疑了瞬间，随即微笑着否决了燊霆的提议："飞来飞去的太麻烦，我家人多不怕冷清，还是留在这里陪你吧，免得你想斗嘴找不到对手。"回家？那个家早已不算家，每次回去时父母惊喜过后便是掩藏不住的内疚，而弟妹们，除了敬重便是畏惧，独独没有亲昵......所以自己的出现反而会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吧？对他们来说，回家的自己其实已经是个去做客的人了。
"随你。"燊霆忽然有些后悔提这个建议，因为旻飔一走就得由自己来对付小不点儿......还有江雨非。好在旻飔不打算回去，而不回去的原因，自己多少也能猜出来。不管前人如何约定的，反正自己欠他太多......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半天没人说一句话，直到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才一起看过去，然后一起诧异，竟然是几乎没有出过客房的江雨非，东张西望的像在寻找什么。
"嘿！这边......"旻飔首先打起了招呼："怎么了？捡捡又偷溜出来玩？"
"不是。"雨非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在离两人很近的地方站住："捡捡饿了，所以我想替他弄些吃的，能不能告诉我厨房在哪里？"
"哦，也该饿了，今天晚上他的体力消耗了不少。"旻飔笑着站起来："你等一下，我去叫管家。"
"不用。"雨非慌忙阻拦："他们大概都睡了，我自己来就行，捡捡就爱吃我做的面。"
......
虽然没料到煮一小份夜宵的工作会变成煮三大份的任务，但眼前大小三个心满意足的吃相，倒也让雨非一直压抑的心情转好起来，毕竟自己煮出的东西受到热烈欢迎，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于是手里不知是谁递过来的红酒，味道似乎也不是那样酸涩了。
"哈！江雨非，没看出来你的酒量还不错，再续上......"旻飔不由分说抓住雨非的杯子斟了个半满，然后也替燊霆倒了一杯："这下就有人陪你喝酒了，捡捡要不要也尝尝？你哥哥偷偷喝酒时比你还小呢......"已经错过了入睡的时间，想必又得整晚失眠，那就多拉一个是一个，谁都别想去睡觉！
"捡捡不能喝，我也不行的......"酒精已经烧上了雨非的脸，推拒的动作跟思路一样迟缓，到底抵挡不住飘飘然的诱惑，又一小口一小口的轻啜起手中香浓的液体来，却没注意到捡捡已好奇的尝了一小口旻飔为他倒上的少半杯酒，然后小脸因为不曾尝试过的怪异味道而皱成了一团。
"哥哥没说过他会喝这种东西......"真难喝！捡捡困惑的再看看杯里的红酒，对旻飔的话很是怀疑。
"哦，你还小，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等长大些就知道了，不许喝了，记住小朋友不能喝酒呀。"像要掩饰故意的失言，旻飔用大人的语气进行学前教育，似乎忘了引诱小朋友喝酒的正是自己，然后收走了捡捡的酒杯换成果汁："不困吧？我们去那边放动画片看好不好？"
"好！"捡捡应声而起，又猛然站住询问似的看看雨非，见哥哥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便乐颠颠的跟着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对旻飔耳语："以前除了大年三十晚上，哥哥都不许我熬夜的......我们看你那套珍藏版的《变形金刚》行不行？"
......
"不行了，我不会......我还要收拾......"雨非小声嘟囔着，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这杯酒怎么都喝不完？面碗、锅子、杯盘在眼前不断晃动，是在抗议大过年的还得深夜加班工作？那收拾干净各归各位了，是不是就不再满房子乱动？
"喂！"燊霆一把揪住站起来又差点滑坐在地上的雨非，有些好笑："不会吧？这才喝了多少，醉了？你想做什么？"
"要洗碗，要做的事情想当然的合理，人都需要休息，何况东西："我负责......让它们安心回去睡觉，它们的加班费......你掏......嗝......"
"什么？！......嗤！醉了还惦记着钱，你可真是......无可救药！"燊霆将雨非软绵绵的身体放到椅子上，四下看了看，旻飔和小不点都已不见，大概是去睡了："江雨非，这里用不着你收拾，你也回去睡觉吧？江雨非？雨非？"
"......啊？"好累......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谁呀？......"捡捡呀......还睡不着？明天可不能再睡懒觉了，会变小肥猪的......睡吧睡吧，哥哥来哄你......"
真的醉了......燊霆一动不动，由着雨非攀着自己的身体从椅子上爬起来，紧紧搂住靠稳，然后开始一下一下的轻拍，就像在哄小孩子睡觉！把自己当成了捡捡？荒唐......也不看这身高体形比他自己还要高大得多......正哭笑不得，却见雨非拍着拍着手一松，直挺挺往后就倒："喂！"燊霆连忙再将雨非放到椅上，自己轻声笑了起来："你呀，不会喝就别喝，谁还能逼你不成......这种酒量怎能陪我喝酒？以后该让你好好练练......雨非，雨非？醒醒，回去睡觉了！"
......睡觉......自己在睡呀......睡得好好的是谁这么吵？好讨厌......咦？这个人好面熟："你是谁呀？......三更半夜到我家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讨厌睡觉时被人吵......"雨非努力睁开迷蒙的眼睛，伸手将眼前不断晃动的脸捧住凑近些，忽然认了出来："你？哦，我想起来了！封燊霆！你这个混账王八蛋又来我家做什么？！告诉你我就算真是乞丐也不会把捡捡给你的！捡捡是我的......捡捡！捡捡！过来！"
雨非摇摇晃晃在椅子旁转了一圈，又一把将燊霆紧紧搂住："捡捡，哥哥才不会让那个坏蛋得逞！哥哥要保护你......不可以......捡捡不可以不要哥哥......好乖......睡吧，哥哥唱歌给你听......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叫燕子把门开开，燕子说，不开不开就不开，哥哥没回来......"
左声左调的含混歌声让燊霆不自觉地轻轻发笑，没听几句却没了音......又睡着了？靠在自己身上的江雨非，睡相因酒醉而显得柔和，是在做什么好梦吧？唇角的微笑使表情如孩童般天真......如此近距离的审视这张笑颜，居然还是只想得出用干净来形容，而这干净的笑颜下，却有着一个顽固不化的倔强灵魂......一个认为自己是坏蛋混蛋人口贩子而严加防范的傻瓜！
燊霆叹了口气，将雨非半抱半拖的往楼上带，经过小客厅见电视里机器人们正打得热闹，而看电视的一大一小，却摞在一起已睡得香甜......一贯浅眠而对睡眠环境颇为讲究的旻飔也玩得忘了形？看来这个年过的确实和以前不甚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