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算是住持,年纪大了,有点不清楚了,小小连是我,小连是我爸,如果再不走,待会儿,老连也会出来。"
风疏狂知道,这又是一个属于连想的童年故事,有他父亲的故事。
从小弄堂里穿了出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宽大的马路,还有现代的商店,看了表,八点没到,路上的人还是不多。
过了天桥,连想指了指前面:"就要到了哦,路口有一个个大大的牌坊,进去就是。连艾第一次来时,电视里正放琼瑶的《烟锁重楼》,她非说这个是贞洁牌坊。"
风疏狂看了过去,除了路口的的匾额,比较旧的民房,都是现代化的建筑。
"这里很有名的,叫文庙。"
风疏狂一眼望去,没看到庙。
第二十三章
从很有些年代的匾额下走过,风疏狂只觉得这是条没什么特别的街道。
左边是书店,右边是民居,破墙开出来的几间小店,卷帘门都拉着,从招牌可以看出,都是卖些时尚东西的小店铺。
再走下去,左边是少年宫,右边是学校,然后,仿古的建筑,应该就是所谓的文庙。
短短小小一条路,才五分钟,就是一个来回。
雨不大但密密的,撑着伞,也没有多大用处,风一刮,雨都吹到身上,好在羽绒衫外面的布料,不吸水。两边的民房里,隐隐传来些声音,路上难得有一个人,撑着伞的两只,反而显得突兀。
走了一圈,又重回路口,雨一下子又稀了不少,只有偶尔的几滴,收了伞,连想拉着风疏狂向少年宫走去。
浅色的建筑物,看来只有四五年的样子,应该算新建。铁门锁着,进不去,只能从外面张望,连想拉着风疏狂立在门口,向里指。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才四五岁,这里老旧老旧,红砖的房子,说是少年宫,可是只有学龄前儿童才会多看它一眼。那时候,儿童乐园里时新那种浴池一样的幼幼游泳池,半米多高,橡胶的,圆圆一只,就放在那个角落。我盼了一个夏天,可是那里面,除了垃圾多一点,从没见过它盛过水。那时候,这里还有个小小的儿童剧场,每个星期天下午,都有免费放映动画片。五六十个的位子,总是只坐了一半。我第一次去,他在放《匹诺曹》,第二个礼拜,还是《匹诺曹》,我看了一个半月的《匹诺曹》,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不多了。后来,等到妹妹大了一点,也来,听说,那里换了片子,不过,我已经不屑去看了。"
连想两手抓着门上的栏杆,恨不能把头都伸进去,又回想起以前。
"想想,自己进去看,等到结束,爸爸就在门口等你。"
"哇~~~~~爸爸不要想想了。"
"那想想和爸爸一起去前面的文庙。"
"不要,爸爸和想想要一起看电影。"
父子两在门口展开拉锯战,里面的片子还没放,外面已经先开演。
再走下去,是文庙,紧闭着大门,连想一推,竟然开了,拉着风疏狂进去,门又吱呀一声被关上。
看起来都是用石头砌的,崭新崭新,穿过前面的天井,又是木门,走进去,开朗的一片,只有后面的堂里,隐隐可以看见一座孔子的像。
"阿想,这个也能算是庙?"风疏狂疑惑。
"这个,也才重修了七八年,还维护的很好,看不出,以前当然不是这样。以前,这里都是木头的房子,搭的木头的廊。
连想把风疏狂拉回天井,右边是买纪念品的小店,连想指了指。
"这里,以前是个......反正就像茶馆一样,七八十平米的样子,放着许多方桌条凳,前面是个小台,每个星期天,都有票友聚会表演,爸爸有时就会带我来看。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就我爸爸一个三十多。琴啊什么的都是自己带来,在上面咿咿呀呀的,一唱,还上瘾,别人拉了都不下来。这里不收场地费什么的,也有卖茶水,两毛钱一杯,可是大家都是自带茶壶,对着嘴就上,有时空了,拿他们的热水瓶倒水也不要钱,一天下来,不用消费一分钱,服务员也还是笑眯眯的,他自己就是票友。我爸也会唱,可是每次都带我下午来的,别人已经登台,就再也轮不到他。放今天,就是麦霸。这里的大多数凳子都没用,到最后,谁还坐着,都站着叫好,偶尔唱破嗓也会被人哄下去,可是这样,大家也都高兴。"
"前面,是个人工的小水池,里面的水从没见它清过,还有几片焦黄的荷叶子,爸说里面有养红鲤鱼,肯定是他眼花,那么浊的水,不养死了才怪。"
"有一年,旁边还搬来了电动马,才几个月就被搬走了,除了我,哪个小孩子会来。"
"后面,听说供着孔子的像,木头的梁子,刷着红漆,又破又旧,没灯,暗暗的,阴沉阴沉,没人来,那么阴森恐怖,拍个鬼片就是现成的布景。"
"以前,这里有书市,可我那会儿还没,后来,小小整修过一次,有了书市,不用门票,不过也只有老式的连环画和过期的杂志,都没什么人。再后来,又整修一次,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每个星期天,人挤人,刚开始,我和小艾也来过几次,都没了以前的样子。"
连想眯着眼,微笑着回想以前的种种,沉浸在那时的快乐,风疏狂却可以感受到他心里的痛,美好的回忆,但当回忆中的人已不在,真不知道这瘦弱的身材如何熬过。
"你干吗这么看我,对了哦,那个时候,我听多了,也会一手哦,今天便宜你,唱给你看。"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在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连想脱了厚重的外衣,摆了身段,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尖细,由于小时候的浸淫,在风疏狂的耳里,唱腔和昨天电视里的戏曲表演没什么两样,再加上三年多的演戏经验,一段《贵妃醉酒》神韵十足。
连想178的身高并不算矮,也不至于让人错认为女生,可过于纤细的骨架,白玉的皮肤,秀气小巧的脸,柔软但并不纯黑的发,都让他显得文弱。
故意变得尖细起来的青衣唱腔,属于女性般的柔软身段。眉宇间的妖媚美艳,却掩饰不了早已深入骨髓的忧郁和眼底的一丝脆弱。
连想站在中门的台阶上,新春的第一道阳光懒懒洒在他身上,整个人镀了一层明亮的金。
连想唱完一段,一颗晶莹泪珠也跟着从右眼滴落,直接跌在地上破碎,未在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痕迹,又扬起了平常温文有礼但总和人保持距离的那种笑容。
"怎么样,我演的好不好,唱的好不好。"头微微向上仰起。
风疏狂的心微微抽疼着,一步向前,把连想拉入自己怀抱。
"阿想,这里只你我两人,想哭就哭,没人会看到。"
沉默良久,连想哑着声音:"你知不知道,平时,不营业,这门都是插上的,只每年的大年初一,都二三十年的规矩了。以前来这里的票友,都会在每年大年初一早上七八点溜个弯来这里互拜年,那个时候,我都能拿一厚叠的压岁钱,虽然都是五块十块的票子。每年,他们都说,不知道明年还来得了,可是,我知道他们都是想长命百岁的。没想到,爸爸是第一个来不了的,再后来,有阿伯搬迁走了,再后来,有阿伯去世了,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再后来,连以前的地方都拆掉没了,只剩我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这个规矩都被人忘了,我好怕下一年我再来,这扇门都是从里面插上的。"
连想把头埋入风疏狂的胸膛,彻底决堤。
这一刻,风疏狂明白,这样的连想,自己再也不能放手。
第二十四章
从文庙出来,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年轻女孩子陆续走来,连想才想起今天也是星期日,原定文庙的书市日子,里面虽然不开,可外面的街上,各式各样的店子卷帘门都拉了起来,两边的摊子摆了出来,民居也门户大开着,靠着有利地形做生意。平时三五不时来晃一圈的城管队,今天休息,大家有持无恐,各种规矩的不规矩的东西都放了出来,生意竟不比平时差。
连想拉了风疏狂小步跑到路口,拦了辆出租,生怕被人认出来。
回到公寓大楼,走到楼道,连想又停住了,脸上不停变换各种笑容。
"风疏狂,你要是干把刚才的事说出去,你小心。"
风疏狂笑了笑,眼前的人,又回到了那个有些倔强,有些骄傲的连想。
连艾早晨起来,裹了汤团,坐在沙发上瞪着大门已经快一个小时,看见两人开门进来,脸更是沉的比锅底还黑。
也不说话,闷声不吭大步走到厨房。
连想暗自吐吐舌头,知道妹妹气大了,腆着讨好的笑容,跟了进去,厨房大门从里面"乓"的被关上。
"艾艾,我知道错了。"
连艾把背转了过去,锅里烧着水,看都不看连想一眼。
"艾艾,我保证下不为例。"
连艾还是不理他。
"艾艾~~~~~~~"
眼看自己俊秀的哥哥已经化身为沓着舌头等主人摸摸头的小狗,连艾才转了回来。
"这么多年,每年都是你和我一起去的,今年为什么带风疏狂去。"说完,眼眶也有点发红。
"你昨天那么晚睡,外面还下雨,今年的冬天又特别冷,所以我想让你多睡一会。"
那么多年,生活中只剩下彼此,连想此刻才真真开始后悔,不该撇下妹妹。
看着连想懊恼的脸,连艾反而不好意思,破涕为笑。
"算了啦,你要不要帮我煮元宵。"
连想的头摇的像拨浪鼓,飞快窜离,誓不破自己一年只下厨三次的规矩。
连想缩回厨房的一角,看着妹妹。
"哥,不过,今天你真的不上道哦。"
连想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连艾说的。
"菲姐邀风哥到我们家过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和风哥增进彼此的了解,促进彼此的感情,你这么整天和风哥混在一起,菲姐和风哥单独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岂止是飞利浦,简直就是颗小太阳。"
"怎么会,没看出来啊,菲姐和你说的吗?"
"这还用说,女人的直觉你懂不懂。"
连想的脸上满是不懂的讯息。
"真是笨死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迟钝的哥哥。"连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知道了,知道了。"连想忙点头。
透着厨房的磨砂玻璃门,外面没有风疏狂,连想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刚升起的一点热又被熄灭。
风疏狂和赵晨菲打了招呼,进房换了外衣,和于意联系。
"我看中的那套房,帮我处理一下吧。"
"阿风,你终于学坏,决定要金屋藏娇了。"于意的声音透着电波,还能感觉到他的莫名狂喜。
那处的房产,三个月前,风疏狂看中的时候,于意早已下定,否则,那么美的海景,早被人买了去。
不过三个月,房价又涨了不少,其中的差价,当然让金牌经济大赚一把。
当初,丝毫不担心,最后风疏狂会放弃。
风大牌,向来都是果决的,这一次,却优柔寡断了三个月,能让他如此反常的,怕也只有感情了。
看来,这次,风疏狂真的陷了下去。
风疏狂在那一头默认,于意又得意了几分,他诶,金牌诶,看人怎会不准。
"是阿想吧,那孩子不错,不过有你苦了,那个孩子,看来好说话,其实最最倔强。"
风疏狂收了线,把于意在那头的幸灾乐祸隔绝,真的决定,就不会放手了。
客厅里只剩赵大影后一人,独自坐在沙发上。
早晨自告奋勇和连艾学习包汤团,是一心为了风疏狂的,满怀希望的等了一个小时,自己都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像起了情窦初开的小女生。
终于等到风疏狂和连想一起回来,却突然什么心思都没了兴趣。
望着紧闭的暂时性的风疏狂和连想的卧室,赵晨菲忽然有了一丝后悔。
也许,这次真不该邀风疏狂和自己一起来连家过年。
连想帮着妹妹,四碗汤团端了出来,每只都有乒乓球那么大,四个已经把碗装的满满。
"有肉,有芝麻,也有豆沙的哦,是我和菲姐一大早的成果。"连艾把碗端来了客厅,各自认领。
风疏狂端了碗,向连想走去,连想却一屁股坐上单人沙发,客厅里的另一只沙发凳被连家小妹占据,只剩一张双人沙发。
连想不住和妹妹说话,看都不看风疏狂一眼。
风疏狂发觉,刚才还好好的两人,现在,连想忽然全身散发拒绝的讯息,有什么,又改变了。
第二十五章
剧组给的年假是七天,风疏狂和赵晨菲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在连家生根发芽,除夕夜的年菜吃了三天,之后,不是叫外烩就是干脆忽略不计。
风疏狂和赵晨菲都是劳碌命,一年到头也难得休息几天的,再加上连想,几张脸的认知度实在太高,四个人只能窝在屋子里。
看看影碟看看书,日子也过去了五天,人也万幸没有发霉长毛。
可是,风大牌过的并不舒心,这几天中,赵晨菲和自己的缘分未免太好。
连家的餐桌本没什么大规矩,位置也是随意,可现在,一天三顿,旁边都是赵晨菲。
连家的客厅有张单人沙发,有张不大的双人沙发,还有只沙发凳,原本,连艾是最爱拿个抱枕坐地上的,连想是喜欢斜靠在正对电视机的双人沙发上的,可现在,客厅里唯一留给他的永远是那只双人沙发,还有站立一旁的赵晨菲。
连想和连艾单独去超市采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两人原本都是懒到极至的,情愿饿死,也不累死。
不是不明白连家兄妹的用意,也不是不明白赵晨菲对自己的心意。
可原本并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困扰的好感,现在竟让风疏狂有了一丝光火。
还是两个人一床被子,连想本是极怕冷的,往往到了晚上,再也不管他的什么矜持,腻在风疏狂的身上,把自己捂暖了再说,彻底的享乐主义者。现在,楚河汉界分明,中间都能再挤一个。
每天早晨,看见连想手脚冰冷直哆嗦,真想咬牙切齿骂他句活该,却又是忍不住的心疼。
听着身后的呼吸绵长而又规律,连想才敢转过身来。
一张英俊的睡脸近在咫尺,深邃的五官,锐利的线条,与自己迥然不同的成熟男性魅力,说不心动,是骗人的。
不是不贪恋炙热的温度,可终有变凉的一天,却怕,到时自己戒他不掉,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连想和连艾不遗余力的撮合,连瞎子都看的出来,赵晨菲却觉得风疏狂离自己越来越远。
自己和风疏狂在一起的时间忽然变多,风疏狂还是会和自己说话,会对自己微笑,总是一脸如常的接受他们对自己的撮合,可是,又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
不是自己不愿意跨越,而是风疏狂根本不让自己靠近。
风疏狂对自己,根本无意。
看明白,也想明白,但真要放手,又谈何容易。
不愿,也不甘。
优秀的外貌,看起来该是火爆桀骜不逊的脾气,其实却温柔体贴、成熟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