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说:"若我收回,你就不能为战友报仇了。"
他很镇定,显然是早已想通的,壮志畴诚的微笑:"总会成功的,只要我不放弃。"
我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我将软盘重新放回他手中:"这个由你支配,但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什麽?"
"永远爱我。"
他将软盘放下,不肯接受:"小安,我爱你不须任何条件,"
我於是单腿跪地,双手奉上两张软盘:"尊贵的陛下,请接受您仆人的微薄心意吧。"
锺洋哭笑不得,拉我起来:"小安,你可真是让我......"
我握住他的手,就著跪著的姿势将脸埋在他的腿上,久久不肯起来。
他说他会无条件爱我!
锺洋脱开我的手,像平常那样揉揉我的头发,爱怜的说:"小安,你比诗纹还爱撒娇。"
这个时候提到那女人的名字真杀风景,不过既然是他妹妹又另当别论了。
我站起来,尽量装作不经意的问:"现在进展如何?"
"已提请公诉,不日开庭,萧飞本人为第一被告,如果你想观审,我可请人为你安排较近的位子。"
"不!"我立刻拒绝,走到窗边去假装欣赏风景,遮掩心中的波澜,"我才没有兴趣。"
可锺洋一定看出了我的不安,他提起另外的话题:"这些天你在哪里?我差点将地皮翻过来找。"
"我在牧师那里。"
锺洋一拍脑门,懊悔不已:"我竟没有想到!我一直在本市各个看守所找你......"
我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忍不住笑:"你倒没查查无名尸体纪录?"
锺洋脸红,不好意思的说:"查了,我怕你再遭杜重毒手。不过我没有找到你,倒发现了他的尸体。他遭人毒打後抛入大海,被潮水冲上岸来。"
我吃了一惊,那时曾拜托光头替我调查,他说杜重染上赌瘾,向某黑社会帮派借高利贷,利滚利,已欠下天文数字,想不到竟真的被人以命抵债了。
这人差点杀死我,我才不同情他!
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等心愿了结,你是不是就要作回岳少爷?可到时会有无数人围绕著你,你须每时每刻关注股票,参加数不清的会议......"
我知道他是独子。
锺洋一怔,明白了我的意思,微笑道:"虽然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但他尊重我的意愿,允许我实现理想。只是近年来他老人家身体渐差,总不希望我时刻置身险境,所以我决定了结此案之後卸下探员工作,作一名独立检察官。"
"你?"我有点不相信。
我记得美国某独立检察官,曾起诉总统,非一般人所能。
"喂喂喂!别因为你智商高就瞧不起人!"锺洋不满的敲敲我的脑门,"我可是哈佛法学院的博士!"
"有文凭了不起麽?"我不屑一顾。
锺洋一本正经的说:"我不会教你再有时间胡闹。等此案了结,我就为你联系学校,继续学业。北欧一所大学的学生皆为智商超常的天才,给你些压力,你才会好好用功,找到理想。小安,你需要自己学会慢慢长大才行。"
我听他信心十足的讲述宏伟计划,简直差一点就要落荒而逃了。
要我迎著朝阳赞美青春和梦想?绝对没门!我才不要长大成人!
锺洋的确温柔体贴,可他就像温蒂姑娘,不停对彼得潘罗嗦!我要抓紧这些日子,好好琢磨琢磨对策才好!
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萧飞,他是那个法力无边但尖刻自私的小神仙。
童话最後,温蒂带著那群男孩回到人间,彼得潘也失去永远爱他的小神仙。
不不不,我拼命摇头,这才不是我的结局!
"小安,你想不想找自己的生身父母?"锺洋忽然又说。
生身父母?找他们做什麽?找来养老吗?我还没有那麽闲。
我撇了撇嘴,不屑的说:"既然他们不肯要我,我为什麽要找他们?"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生的你?他们当初也许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会──"
"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更不想知道他们为什麽不要我,最好永远不要让我知道,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什麽!"我烦躁的打断他,站起身来。
"小安,你的结症就在这里,你有太多的恨。"
"如果是我,就算死,也不会丢下PaPa!"
"PaPa不会死,可你会!他们也许只是想你过的更好,他们也许并非故意......"
他後面要说的是什麽我已听不到了,因为我重重的甩上门,走出房间。
来到街上,残酷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双手用力捂著,却不能阻止眼泪流下来。
锺洋,你不会知道,我宁愿死,也不愿被别人丢掉啊!
我恍惚的走在街上,周围的一切都变的遥远了,只有女人幽幽的歌声,不断在耳边回荡。
她就在我的身边,却不肯抱起我来。
回自己家,我立刻倒在床上昏睡不醒。今早差点跑断了气,浑身疲倦。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敲门。我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打开门,迎头泼了一头一脸的阳光。门口是一个私人快递公司的送货人,地上放著一个两尺见方的盒子,要我签收。我看看标签,竟是寄自夏威夷的包裹,时间是我同萧飞彻底决裂的那一天,没有寄件人的信息。
我签上名字,等那人走後迫不及待的打开盒盖,正好对上一双豆豆眼。
小小的海龟有著一张哲学家的脸,执拗的梗著脖子审视我的双眼。我当下毫不吝惜的送它一个盈盈的笑颜。
小家夥笨拙的前脚努力攀爬到我的手心里,背著它稚嫩的壳和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银蓝色的丝带上别著一张卡片,我打开看,噗的笑喷出来,吓坏了怀里的小东西。
我轻轻敲敲它的壳,看它缩到里面的亮晶晶的眼:"乖乖别怕,我念给你听──小安,我爱你......"
我呆了一会儿,口中自言自语:"不......我不爱你......我才不爱你......"
眼泪滴滴嗒嗒的流下来。
记得小时候,牧师常常说:"小安,你是个男孩子,不可以总是哭啊。"
每到这时,我总是努力瘪著嘴,用力擦掉不争气的眼泪。可是直至今日,我仍然是个爱哭鬼。
三天後开庭,我还是忍不住去了。我到的晚,但庭外仍聚集著成群的记者,非常热闹。我有锺洋给的工作卡,没有遇到阻拦,很顺利的进去,找了最後一排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锺洋今天并没有出现,公诉方的三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的眼睛再没有别的目标,一意孤行的看著萧飞。远远的,他的脸仍然很清晰。
萧飞很沈著,有三名顶尖的大律师为他辩护,法庭上的唇枪舌战异常激烈,旁听者全部聚精会神,没有人交头接耳。
我有一点点幸灾乐祸。
谁教你对我大打出手!谁教你对我言而无信!谁教你忽视我!你才是自作自受!我可不是非爱你不可!
辩护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公诉方终於亮出一张软盘,全场发出一声惊叹,连三位久经沙场的名律师都不禁变色。但我知道,这并非世界末日,里面的内容不足以毁灭庞大的萧氏集团以及萧飞本人,更重要的证据在另一张软盘里,但不知为何他们没有同时拿出来。
或许他们有自己的策略。
一方的形势急转直下,三位大律师轮流掏出手帕来擦汗。公诉方步步进逼,气势入虹。
此时,全场大概只有萧飞是面无表情的。他一副踞傲的神情,眉眼都没有挑一下,仿佛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也许旁人会认为他临危不乱,可我的心却像被刀狠狠割了一下。
这个神情,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便是这个神情,唯一的一次──骄傲的、冷漠的、沈静如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时萧氏家族内部出现分裂,他最信任的亲人背叛他,不但夺走他的一切,还不遗余力要赶尽杀绝。
我怕他发怒,可我更怕他现在这个样子。他发怒我会肉痛,他不怒我却心痛。
我按住胸口,满头的冷汗,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看不清,眼泪痛的流下来。
我不敢站起来,也不敢呻吟,我怕萧飞发现我。周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没人知道到我在角落里濒临死亡。
终於盼到法官宣布今日休庭,我随著人群蹒跚走出法庭,扑到窗口大口大口呼吸。空气是冷的,吸进肺里,指尖都冻僵。
有工作人员过来问我:"先生,可需要帮助?"
我连忙摇头,尴尬的逃到街上,明明那麽凉的天气,阳光竟针般刺入我的双眼。
我想我需要一味救心的良方。
在街上游荡很久,我才来到锺洋住的酒店。门锁著,他还没回来,不过我有自制的万能卡,可以开所有酒店房间的门。
不费吹灰之力的,我进到房间里,扭亮电筒,找到保险柜,开始专心致志的破译密码。保险柜里放著另外一张软盘,那就是我要寻找的灵丹妙药。
我想我是太善良了,以至无法对仇人下狠手。
而且锺洋肯定不会怀疑到我,多麽明显,是萧飞派人来窃走证据!
密码很容易就被我破译出来,是我告诉锺洋,那天是我的生日。
打开柜门,我松了口气,软盘果然在里面。我仔细翻看确认无误後,小心翼翼的装进贴身的口袋里。一转身,猛然看见房门大开,门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我向後踉跄几步,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吓得忘记惊叫,心脏快要自胸口跳出来。
锺洋按了一下门边的按钮,房间里立刻灯火通明。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说:"虽然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但是我仍坚持采取现在这个诉讼方案,因为我想你也许会後悔。现在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
"我、我是......不不,我不是......"我张口结舌,不知该怎麽为自己辩护。
锺洋站起来,我听见他遥远的叹息:"小安,我没想到,你原来这样爱他。"
我的心骤然静入止水,低下头,双手抱住膝盖,眼泪慢慢流下来:"我也没想到,原来我竟这样爱他!"
许久,我抬起头,发现锺洋已不知什麽时候离去了。
我想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萧氏一案才终告完结,萧飞损失惨重,险过剃头。虽然他本人逃脱了牢狱之灾,却有四分之一的产业被关闭,还要付出巨额罚金,萧氏元气大伤。但我知道,以萧飞的才干,很快便可再度辉煌。
我谋划了十几天,终於决定去找萧飞,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去订了一张机票,将所有的行李收拾好,寄存在机场。
有备无患,若是出现什麽意外,可以立刻逃亡。
然後,我才赶到萧飞住的酒店,之前聚集在门口的记者已作鸟兽散,清静很多。我在前台给他拨了一个电话,粗声粗气的说:"萧先生,我是《XX报》的记者,希望您能拔冗接受我们的采访。"
他总不会布下天罗地网来拿一个记者。
电话那一边沈默了一会儿,说:"小安,你立刻给我滚上来!"
我吓得鸡飞狗跳,将听筒!当一声丢出去,仿佛稍晚一刻,萧飞便会自听筒中伸手抓住我。酒店的服务生忙过来挂好电话,走时奇怪的看我一眼。
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我掏出手帕来擦擦头上的冷汗,努力镇定下来,重新拿起话筒拨过去。刚响一声就被接听,萧飞在电话那头大吼:"小安,五分锺之内你不出现在我面前,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咽口唾沫,装出可怜兮兮的声音说:"萧飞......我被人绑架......快救我......"
"什麽?!"
"他们要你在二十分锺之内赶到F街肯德基店,拿一千万赎我,你一个人来,不然就杀了我。"我开始发出抽泣声,"先奸後杀......呜......救我......快......"
话说到一半,我用力挂断电话。
一千万,我怎麽也会值这些钱吧。
我很为这个策划很自鸣得意,一来教萧飞没有时间多想,二来也看看我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
很快,我便看见萧飞出来,开动他的保时捷,风驰电掣般的走了。躲在柱子後面偷看的我,心中无比幸福。
我随後拦住一辆计程车,也朝F区驶去。到达约定的肯德基店。我看到萧飞的车已经停在门口,引起许多人的关注。毕竟,开著名贵跑车来吃快餐的人,几年也见不到一个。
我选择这个地方是有原因的。我曾在这里工作过三个月,地形极熟,方便遁逃。
萧飞坐在墙边的角落,面向门,什麽也没买,只不时吸一口雪茄。我绕道旁门,正要拉开门进去,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凌空抱起来,迅速的拖进一辆汽车里,口鼻也被一块散著药味的湿布捂住。
绑架!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脑子里唯一的反应出来的一个词。
唔......好痒......奇怪......为什麽不能抓......手怎麽动不了......
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脸颊上正有一只小虫在爬,想伸手去打,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用绳子牢牢的绑在背後。
真的是绑架!
我骨碌一下从地上坐起来,向周围看。一间不到十坪的屋子,墙壁是没有粉刷过的水泥板,没有窗子,一扇门紧紧关闭著。从门上的小窗口向外看了看,漆黑一片,什麽也没看见。
是谁绑架我?绑架我又有什麽好处呢?我无父无母,向谁要赎金去?
我想了半天,没有想出答案,干脆用最直接的方法,扯开嗓子大喊:"喂!快来人呀!有没有人在?喂──"
这一叫还真灵,没几分锺门就被打开了,进来一个打扮得像黑社会的家夥,不耐烦的骂:"喊什麽喊,老子才刚睡著就被你给叫醒了!"
我一见是个男人,立刻作出一幅妩媚的神态:"这位大哥怎麽称呼?"
他见我的样子,呆了呆,声音也软下来:"别人都叫我阿东。"
"原来是东哥。"我甜甜的叫了一声。
他大概没有被人称为"哥"字辈,非常不自在,结结巴巴的说:"你、你叫我来干什麽?"
我一听眼圈立刻红了:"我与东哥素昧平生,为什麽要把我抓到这里来啊?"
"是我老大要抓你的,我只是负责看守......"老实的阿东真不适合混黑社会,见我要哭慌得手忙脚乱。
"你老大是谁?"我赶紧乘胜追击。
"这......"他犹豫著,不知该不该说。
这时又过来另外一个人,显然比他地位高,大声呵斥:"干什麽呢,老大叫把他带上去!"
阿东一听赶忙拉著我出去,一路上我不住向四周张望,将地形牢牢记在心里。
关我的房间大概是地下室,阿东一直在向上走。楼梯两侧亮著昏黄的壁灯,其中一层很吵,能听到有许多人在大呼小叫,好像是个赌场。
转了三圈之後,终於看到了阳光。
阿东将我推进一个房间,恭恭敬敬的说:"老大,人带来了。"
屋子里面站了七八个人,中间的沙发上坐著的大概就是那个老大。我一看,顿时惊的花容失色。
倒不是我认得此人,而是因为,这个老大竟然是个女的!
唉,刚刚在路上策划的各种色诱方案全都泡汤了。
我正想著,就被两个人拉倒在那女人面前,她那只涂著鲜红甲油的手揪起我的头发,一张敷著厚厚脂粉的脸离我只有三寸,一说话,就有白色的粉末雪花似的掉下来。
如果刮一阵大风,站在她後面的人大概会被迷到眼吧!
女老大把我端详了一阵,母鸡似的咯咯笑起来,对周围的人说:"这就是岳洋和萧飞的小宝贝?长得也不怎麽样嘛,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