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乾坤 ————云灭

"你能说些庄子里头的事吗？颢天他......从不肯跟我说他平日里的生活。"木红绯垂了眸，神情间有着落寞，尽是女孩儿家为情所困的模样。

素炎一笑道："平日呀......竟是些切磋、修习，偶尔念个书，习个字，无聊得紧。"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呀。看似为打探心上人日常事宜，实则怕是为了探明罗刹门内情吧。她是名门正派的旺族出身，是哪家的人呢？一边不动声色地侧首瞧她，素炎一边暗揣。

"说起这个，上回颢天受了伤，多亏妹子帮他诊治呢，否则还不知叫他自个儿整成啥模样。"木红绯亦笑道，顺带提及了数日前狄颢天受伤之事。

素炎一怔，继而明白了其中深意，顿时笑了开去："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平日瞧不着他，庄子里的事，还要妹子多关照着他点儿。"木红绯抖开衣物，晾晒于绳索上，回首道。

"那是一定的。"素炎眯了眼，答得别据用心，一顿后又道，"说起来也是，师父作啥不准咱们出庄子，害得大师兄跟木姐姐只能偷偷地见面。"

"师父他老人家总有他的用意。倒是你，这般频繁地偷跑出来，不会有事吗？"木红绯笑着自他手上接过衣物，问道。

"我？呵呵，没事没事，被捉住了，顶多挨些罚。"素炎将最后一件衣物递了给她，甩下袖子，负手道。

眼见再问不出来什么，木红绯正待再言，一声低喝便自栅栏外响起："素炎！"

黑眸对上含怒的鹰眸，素炎的笑意越发散了开去："哟，大师兄，真巧。"

"你在此作甚！"进了院，狄颢天忙将木红绯护在身后，生怕素炎下手害她。

素炎尚不及答，木红绯已埋怨道："你这是做什么！炎儿妹子帮着我们洗净了衣物，你不谢她，反倒凶人家。今日怎的这时辰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怨怼的口气到了后半转为担忧。

"不，没出事。只是......想瞧瞧你，又有机会便溜了出来。"碍着素炎在场，狄颢天不好说自个儿是因为未在庄子里见着他，担心他又动什么坏脑筋，便斗胆白日出了庄。心知他这些天来常与木红绯见面，自己阻止不了，只得暗自提防。

即便他不说，素炎也料得到他在想些什么，当下便刻意落寞道："既然师兄不愿见小妹在此，小妹便回庄子吧。大师兄只管安心同木姐姐处着，师父那儿，小妹会替你们挡着点儿的。"言罢，绯红的身影已出了院，望云谷而去。

慢悠悠逛回庄子，素炎心里对木红绯已有了底。那是个武功高强的女子，但却鲜少在外抛头露面，对于武林中事怕也知之甚少。否则她怎会想从他这向来以冷血无情著称的夜修罗身上打探消息？她应该只看过他的画像，晓得他的名字而已。怕是有人托付她从最好突破的狄颢天身上下手，进而查明罗刹门详情吧。托付的人恐怕不是她血亲，便是正道有威望的人。找她，是看中了她不曾露过脸，便于藏起身份，但是却也不小心忽略了她经验不足的缺点。她应该不曾料到，投下真情的狄颢天竟会如此谨慎。

天真的女人。她定是以为他虽冷血，到底还是女人，定能同她说到一处。可惜，江湖上知道他是男人的统统归了西天，何况是她这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既是男人，又怎会同她有话可说？想至此，素炎不禁笑了开去。

"想什么呢，笑得这般阴险？"低沉的嗓音猛地自身后响起，素炎随之一怔，一双臂膀已自环了上来。

"没想什么。"垂眸，素炎放松了身子，任他揽着。

"哼，不肯告诉我吗？"柯胜咬着他耳垂，口气里透着些许吃味。

吻，自耳际慢慢移向颈项，柯胜的手亦不安分起来。素炎咬唇，眯起眸，攥紧的拳松了又攥。扯开他衣物，柯胜将他压向回廊的围栏，正准备进一步时，素炎却猛地浑身一震，止不住颤了起来。晓得他内息发作，柯胜稍犹豫，终是放过他。抵着他穴道缓缓送入真气，柯胜将他有些虚软的身子揽入怀中："怎的近日发作如此频繁，平日练功时可有不适？"

素炎紧咬着唇，勉强颔首。柯胜顿时皱了眉："再忍耐些时日，我调些药给你服用，这般下去不是法子。"

四处窜动的内息总算平息，素炎靠着柯胜微微喘着气，有人以内息相助，到底好着许多，若换了平日，怕是要折腾许久。

素炎这边才自顺了气，柯胜却冷不防道："这几日巡查，你可曾发现异常？"

一怔，素炎选择摇首否认。

"是么。可有人说常在夜间瞧见有人影离了庄。以你的本事不会笨拙到叫人发现的地步，那么会是谁？另外，云谷村似乎来了客人。你不是常去买酒么？可察觉了什么？"柯胜续道，揽着素炎的手臂紧了紧。

只听得这些，素炎已明白他话中之意。若自己骗他，下场恐不会如前两日般简单。一顿后，素炎方道："徒儿不知。村子里的确来了客人，像是樵夫阿张的远方亲戚，因为长得秀丽，又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村子里的人难免多些议论。"

"呵......"柯胜不置可否地低笑，揽着他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徒儿听到的，就是这些......"叫他勒得生疼，素炎只得道。

"就当作如此吧。"撒了手，柯胜笑得极冷。

是夜，许是考虑他身子不适，柯胜并未要他相陪，素炎便乐得清闲。携了酒壶出庄，依旧望古树而去。然而今夜，古树下却多了一人。一个原本夜夜出庄，往樵夫家会见木红绯之人。

"怎么，师兄也恋上这棵树了不成？"停在五步之遥，素炎将酒壶甩了在肩上。

"你想毁约吗？当初说好的，现下要反悔了？"狄颢天负手而立，鹰眸透着杀气。

"当初可没说我不能见她呀。村子这般小，少不得要碰上，这可怪不得我。"素炎冷笑，毫不示弱地回视着他。

"你不同她搭话，她会晓得你是我师妹？！"眼见他道得无赖，狄颢天忍不住怒火。

"嘿，师兄就如此料定是我先同她搭话的？"

"什么意思！"狄颢天一怔，随即敛了眸怒喝。

"没什么意思。这世上有些事，不单是表面看来那般简单。"素炎道得模棱两可，存心不给他个痛快。

"嘿，这世上的确有些事不会搁在台面上。奉劝你最好不要太过自信，惹着了火，可不会不烧到你身上。"

"师兄这是在威胁我么？"素炎微仰首，瞧着他杀气不减的鹰眸，语气里有着不屑。

"如果绯儿因此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狄颢天狠狠地撂下话，却只换来素炎的冷笑。

"哈，不放过我？怎么个不放过法？杀了我？废了我？抑或，你也想像师父那般，吃了我？哈哈，师兄这般威胁，就不怕我将你那点小秘密告知师父？"枉费白日里，自己还替他遮掩，眼前这眼里只有木红绯的家伙却丝毫不领情。

"你敢！"

"要不要赌赌看？"面对他瞬间而起的怒气，素炎挑衅道。

凝视他冰冷的黑眸良久，渐渐恢复理智的狄颢天终是未下杀手。他到底明白，若真同他搏命，自己胜算不多，何况量他也是一时兴起，待过了兴头自然不会再招惹过来。

见他收了杀气，素炎也放下防备。没了兴致在此饮酒，他转过了身，准备另寻他处。忽然忆起白日里柯胜说过的话，素炎一顿后，终是未再开口。他这般认定了是他不对，自己又何必装好人提醒他？这般想着，素炎便不再理会身后之人，展了身形望林中池塘而去。

然而，此刻的他们都未曾料到，两句无心之言，一场赌气之举，却造就了日后的种种纠缠瓜葛。

六、流荧若火

下了数日的雪，今日总算放了晴。柔和的阳光轻撒在皓白无瑕的雪上，稍稍融去了冰寒。屋檐下的冰凌子折射着阳光，如水晶般五彩透亮。

难得的，素炎未施展轻功，只悠闲地踱着步，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美景。自云谷村往郭镇约莫五里路，来往行人不多，只偶尔遇上一两个，皆是自郭镇采办了年货回村的。瞧着他们或提在手上，或搭在肩头，或推在车上的各式物品，素炎这才忆起今儿个是除夕，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想着庄里头清清冷冷，素炎不禁暗揣，看来今年怕是也讨不上个安稳年了。

遥遥望见郭镇，素炎已感受到了喜庆。走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上，随处可见辞旧迎新的欢愉。抬首望见妙手回春的招牌，素炎一笑间加快了步伐。

原以为柯胜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这几日里竟真的替他调配起药来。今日更是趁着雪过天晴，开了单子要他往郭镇采买。将单子递了给小童，素炎不仅怀疑起柯胜用意来。他是明知此功与他相克还传他的，这会儿说要给他配药，怕是要再动手脚。扬了唇角，素炎不禁失笑。他晓得自己已自行解了七日摄魂，晓得那物已制不了他，所以要另寻他方了吗？看来他暗地偷学了他制毒本事的事已叫他察觉。

笑得开心的小童递了药来，素炎接了在手，稍顿后又悄悄塞了些银两给他。瞧着他越发笑得欢天喜地，素炎也笑着出了药堂。单看单子上的名目，根本猜不出柯胜欲调配什么。看来只有吃过一方后才能晓得了，不，依着柯胜的本事，怕是一方还不够。这般想着，素炎便凝气展了轻功。

回至庄子时，一股子异样已袭了上来。出了什么事么？素炎暗揣，欲寻人来问，又放了弃。反正一会儿见着柯胜自然便知。孰料今日的柯胜竟一反常态，非但未曾怪罪他去了那么久，甚至留他一同制药。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素炎明白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却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猜不透，又何必再多费心思？时机到了自然会明白。眼下难得有此良机，不好好把握，岂非浪费？这般料定，素炎便心无旁骛地帮起忙来。

不觉间，一个时辰已过，门外传来弟子的呼唤声，这才打断了这份难得的安稳。听完那弟子的奏报，柯胜大悦，一边丢下手头物事，一边笑道："嘿，不出所料！去，召集门中所有弟子在庭中集合。"

素炎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弟子领命而去，心下则迅速过滤着眼下能令他如此快意的事。念头一闪而过，素炎正待细想，柯胜的声音却已响起："你也一起来，看看我们抓到了谁。"

听得他有此一说，素炎越发确定心中想法。一边顺从地跟了出门，一边暗笑，跟他同去......嘿嘿，这下怕是不被狄颢天记恨、责怪也难了。

中庭内，所有弟子皆已抵达，按辈分而立，静候柯胜到来。狄颢天站在对首，眼见素炎紧随柯胜身后，不禁一怔。正自揣测间，柯胜已喝令将拿下的人带上来。

安静的人群分出条道，一抹青灰的身影叫人押着一路推了进来。随着那人渐行渐近，狄颢天也渐难掩惊愕与愤怒。

平日里梳理整齐的发此刻散乱不堪，青灰的衣裙撕破了少许，胸前还撒着斑驳血迹，苍白的脸上没了笑容，换上不屈武装自己，那不是木红绯是谁？

狄颢天愤恨的鹰眸瞬间转了至素炎身上，素炎却装作不知，一双狡黠的黑眸只目不斜视地瞅着柯胜。心下盘算着他的目的。

"嘿，小丫头，你以为你躲在云谷村，我便揪不出你？你也太小看我这罗刹门了点吧？"柯胜负着手，一脸得意之色。

木红绯虽叫人押着，却也未露半点慌张，不做声，亦不瞧他。

"量你这小丫头也不敢独闯，说吧，何人派你来的？老实交待了主谋和同伙，或可放你一命。"柯胜道得随意，神情间却也不含丝毫恻隐。

不出所料，木红绯果真毫不领情，甚至倔强地别转首去。柯胜一笑，道了句"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取了便自。

瞥见他转向狄颢天的眼神，素炎顿时明白了他的目的。暗地一笑间，便抢在他开口前发了话："这女人不识抬举，让弟子好好教训教训她吧。"

柯胜一怔，侧首瞧着他迈上前来，眯起的眸中含着威胁。素炎却视而不见，又踏上一步道："不知弟子可有此殊荣？"

瞪了他片刻，柯胜这才笑道："好啊，不愧是我徒儿，真知我心！"一边递了鞭子，一边心下暗怪他故意坏事。

接过手，素炎拿余光瞄着狄颢天指责、怨恨的眼。嘿，若非留着他有用，自己才不屑出头帮他。为此惹恼了柯胜，于他可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此想着，素炎已毫不客气地挥了鞭，让自己那一点勉强随之不留情地落下。

木红绯哪儿受得住他这般抽打？没挨着几下，已咳了血。眼见于此，柯胜亦皱了眉，忙止了他手势，生怕他手重，打死了眼前这可利用得筹码。

"嘿，瞧不出还是个硬骨头！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带下去，关入地牢！"撂下话，柯胜便散了会，也未叫素炎相陪，独个转回了炼药房。

素炎晓得狄颢天定要寻他，便存心避了去，偷闲了半日。晚上还要打起精神应付柯胜，他可不想浪费精力面对狄颢天。至于木红绯嘛......日落时分，他买通了厨子与当班看守，携着餐点专程探望了一番。问他为何要去见木红绯？一来，他想了数日，总算有了些头绪，打算借此试探试探。二来，也是心血来潮，毕竟自己拿她泄愤不是？

此时见着素炎，木红绯自不会有好脸色。素炎也不理会，只将餐点搁在牢笼外，蹲坐门口。瞧了她片刻，素炎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呵，木姐姐伤口可好？方才小妹可未曾手下留情。"

木红绯侧目瞪他，眼中尽是鄙夷。素炎索性笑了起来："姐姐生气了？呵呵，也难怪。可是，若小妹不曾自告奋勇，师父可是会叫大师兄动手哟。吃他的鞭子，木姐姐怕是会更痛吧？其实大师兄跟姐姐的事，师父早已知晓。今日可是存心想教训大师兄的，不巧叫小妹搅了，师父指不准已气得七窍生烟。"

"嘿，你就不怕挨罚？"木红绯依旧侧目眄他，总算是开了口。

"我？呵呵，早叫师父罚了惯了的，无妨无妨。不过......莫非姐姐在怨大师兄？"素炎偏首，一双乌黑的眸子闪烁着，含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木红绯一怔，便垂了首，半晌才道："也谈不上......怨。"

"哎......"素炎有些讶异于她的诚实，心下却已笑翻了天，"也难怪姐姐会这般想。平日口口声声说喜欢的，到了危机时刻，却缩头缩脑地不敢出头，真瞧不出大师兄如此胆小。也怪不得姐姐要怨他。嗯......或者说，姐姐根本不曾喜欢过他，所以也谈不上怨？"

素炎的话听得木红绯惊诧不已，猛地抬头瞧见他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心下更是暗怵，不禁又怀疑起他来。

"呵呵，姐姐放心，告密的可不是小妹。大师兄这般每夜出门，师父又怎会毫无知觉？况姐姐人又漂亮，性子又好，村子里难免有些闲言闲语。罗刹门也非浪得虚名，稍微查一下便知道了。不过，莫非小妹猜中了？姐姐怎地这般惊讶？"逗得她有趣，素炎越发坏心眼起来。

见他又将话转到了这上头，木红绯又垂下头，一双眼流转着，不敢再看素炎："妹、妹子怎地这般说......我、我......"

"哎......原来是真的呀。姐姐千里迢迢追着大师兄而来，甚至不顾家中反对，我还道姐姐爱极了大师兄呢。莫非......"

"不是，其实我......我是......"木红绯心下越急，越是道不出话来。眼见于此，素炎也不再逗她，笑眯着眼慢条斯理道："瞧把姐姐急得，小妹这不是逗你么。说实话，小妹这些天一直在想，姐姐为何姓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