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乌发被白净的手抓起,随意束于头顶,露出底下光洁的脊背。细看下却不难发现,那看似如美玉般洁白光滑的背上布满了大小伤痕,有些泛着暗红,显是时日久了,有些却才结了茧子,凝着血的道子瞧着狰狞。
清瘦的人稍稍侧了身,平坦的身板诉说着那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狄颢天不禁再泛疑惑,按理说庄子里的人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可对眼前这少年却没有丝毫印象。他正自思索间,少年却倏地停了清洗的动作,映着月的身子轻轻颤了起来,仿佛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般。为了缓解痛楚,他白净的手掐着手臂,殷红顿时流淌而出,衬着他此刻看似苍白的肌肤愈加鲜艳。
是掐得太过狠,以致掐破了皮吗?不,眼尖的狄颢天早已发现他的手臂上原就有伤,他的行为不过是在伤上加伤。月色朦胧下虽瞧不真切,但狄颢天至少能确信那是道横切的伤,切口干净利落,不是刀便是剑留下的。眼见伤在此处,一道人影瞬间跃入狄颢天脑海。不会、不会这般巧......如此否定着,已确认于己无害的狄颢天准备悄然离去。少年却于此时惊觉,清瘦的身子疾转,正是狄颢天藏身的方向。
原就绑得松垮的乌发随之散落,披在他肩头,也叫狄颢天彻底瞧清了他的脸。瞧着他瞬间闪过杀气、愕然与玩味的黑眸,狄颢天泛起了苦笑和防他突施杀手的戒备。
僵持片刻,少年忽而笑了。微微扬起唇角,眯起黑眸,让月色在他脸上投下好看的阴影。悠悠转回身,少年复将乌发扎起,慢条斯理地继续着净身的工作。仿佛不曾发现他,不曾与他对峙,不曾与他四目相交般。
琢磨不透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狄颢天一怔后便离了那隐蔽的林中小湖,望谷口疾走。一来,他无意久留。二来,既然那少年已明确表明装作不曾见的态度,自己又何必多虑?三来,再拖下去,恐木红绯担忧。出了山谷,远远瞧见樵夫家门口一抹人影担忧地来回踱着步,狄颢天顿时舒展了眉头,足下加劲飞掠了过去。
将她迎上前的瘦小身子拥入怀中,瞧着她清秀的脸化去了忧心重重,只余宽心的笑,狄颢天心中便只剩下怜爱。什么忧虑、烦恼,此刻早已叫他抛至九天外。林中遭遇,在狄颢天看来不过是场无关痛痒的巧遇,却不曾料到那竟是之后一切的开始。
三、月下蜃影
深秋的天气,总是阴冷难熬,就连天上的月,亦冰冰冷冷地透着寒光,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清冷的月色便如同某人的眼,无论她那张漂亮的脸呈现怎样的神情,那些丰富的情感却始终到不了那双不含温度的黑眸。
意识到自己竟忆起那刁钻古怪,且心狠手辣之人,狄颢天忙甩头,将闯入脑海的黑眸赶了出去。许是方才撞见那不该看见的一幕,此刻的自己才会这般念念不忘。如是想着,狄颢天算是安慰了自己。抬首瞧见木红绯担忧的神情,他忙报以安慰的笑,示意她伤势无碍。
木红绯是个细心的姑娘,才打了照面,便发现他手臂行动不便,一边恼他如此草率处理,一边忧心地询问起受伤经过来。狄颢天便隐去素炎落毒之事,只说切磋间不甚中招,末了,终是忍不住语带嘲讽地道了句"这伤可受了小师妹不小地关照。"
木红绯未听出他说得反话,只小心上了药,语带感激地说若有缘相见,定要当面言谢,还要狄颢天好好酬谢人家。
狄颢天口上应承,心下却打定了不叫她们见面的主意。他有预感,若让素炎见着木红绯,准没好事。
看看天色将明,狄颢天只得别了木红绯,入得谷去。狠下心不去瞧她恋恋不舍的神情,狄颢天只在心里头念,这般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他何时才能给木红绯一个安稳的家?
这般念着,他已入了山谷。转过茂密的林子,那苍劲的古树便清楚地立于狄颢天眼前,随之呈现的还有一抹绯红的身影。
红影高高坐于树上,倚着粗糙的树枝,自然垂下的右腿赤着足,露出那时而传出轻响的银铃,高领的宽袖连衣长裙随着夜风飘荡,嫩红的束腰扣着她适中的腰身,露出袖外的手臂一条搁在腰际,一条随意荡在身边。月白的缎子松散地束着那头乌黑的发,绕过肩膀,披在胸前。醒来时常挂着捉弄的脸此刻藏在阴影下,瞧不真切。
许是古树离得林子远,清冷的月光便尽情撒在她身上,令那看似慵懒的身形更显脱俗。若是除去那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性子不谈,此刻的她却似天上仙子般飘逸。
只瞧得那抹显眼的红,便足以令狄颢天停了脚步,却也为眼前所见稍稍失了神。然而转念间,疑惑顿起。她为何在此?为他之前误闯下窥见的秘密?她是想趁他未及说出去之前封住他的嘴吧。不,若是如此,早在四目相交时,她已有理由动手。那么,她为何守在此?守在他夜夜必经的路上?
一边飞快地思索着,狄颢天一边严阵以待,谨防她突施杀手。不料她却依旧靠坐在树杈间,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狄颢天定睛瞧去,这才发现她合着眸,正自睡得香甜。稍稍安了心,他正欲绕道而行,树上的人却笑了出声。
"呵,盯着瞧了这么久,师兄想不打招呼便走吗?"
警觉再起,狄颢天顿时敛了眸,不动声色地瞪着她。
候了少顷不见他答话,素炎便又开了口,仍旧是她惯用的轻慢,却多了点嘲讽:"呵,看来今日你我还真有缘。这儿是我惯了小憩的地方,原以为夜深人静,先前在池塘边又同师兄巧遇过,该是不会再有人打扰。唉,既然师兄早已知晓我几乎夜夜在此,为何不同往日般视而不见地通过?若非晓得师兄心有所许,今日这数度相遇,可不叫我怀疑,师兄是否别有用心,另有图谋。"
狄颢天闻言一惊,这才了然何以自己的事她会如此了如指掌。心下不禁暗怵她本事了得,竟能如此隐藏气息。晓得今夜躲不过,一顿后,狄颢天沉声道:"你想怎样。"
素炎坐起身,自阴影中转入月下的脸扬着似笑非笑,口气里透着淡淡的诱惑:"师兄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狄颢天索性负了手,冷眼迎视,接口的话道得不紧不慢、不轻不重:"我有什么好说的?筹码不都攥在你手上?"
素炎一怔,继而笑了开去,那阵阵爽朗的笑声哪儿还有丁点女孩儿家的娇柔?却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明亮。
狄颢天叫他笑得皱了眉,心下暗揣他如此挑明了身份,不予隐藏的目的。
素炎止了笑,自树上跃下身,一双黑眸竟含着笑,却瞧得狄颢天发怵。瞧了他片刻,素炎才开了口,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是狄颢天不曾听过的少年声线:"师兄真是个怪人。以往不小心晓得我真面目的人,不是呵斥我恶心,不知廉耻,便是吓得跪地求饶。似师兄这般镇定自若的,我倒是头回儿见。不过,那些不幸知晓的人,要么死在了师父的刀下,要么死在了我的剑下。师兄呢?有没有想过要怎么个死法?"笑意,逐渐扩大,那是嗜血的笑,有着瞬间冰冷的眸子,微微勾起的嘴角,以及随时准备动手的身形。
狄颢天反倒笑了起来,沉沉的笑声透着了然:"说了半天,你是要杀我?哼,也罢,咱们虽名为师兄妹,却未曾真正好好交过手,不如趁此机会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略胜一筹。"
见他取了刀,敛起的鹰眸变得犀利且杀气腾腾,素炎反倒收了杀意,倚着树道得轻松:"我只问师兄可曾想过要怎么个死法,几曾说过要杀师兄来着?况且凭师兄的本事,以小弟现下的状况,也杀不了你呀。"
狄颢天却不收刀,只瞪着他冷笑:"嘿,阴险的滑头。我的死**不到你来问。想言于师父就去吧,我和这把刀等着你们。"
"呵呵,师兄不用激我。我不在乎身份是否被人发现,自然也不会因此告知师父。那些送命的,要么愚蠢地想以此威胁师父,要么妄图染指我,再者,杀了发现我身份的人,是师父交待的,他们胆大包天到做出此等事来,我又有什么理由手下留情?不过,相信以师兄的为人,不会作出这些事来吧?"挑眉,素炎瞧向狄颢天的黑眸依旧冰冷,却也令他明白他所言非虚。顿了顿,素炎又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想同师兄作个交易。我不会将师兄在村子里藏了人,以及夜夜出庄的事告知师父,师兄也莫不小心泄漏了我的身份。如何?"
狄颢天不禁一怔,万料不到他的目的竟是这个。然而素炎开的条件于狄颢天太过优厚,说是交易,倒不如说其中任何一条都于他有利。这样优厚的条件,叫狄颢天怎能不心生怀疑?
瞧出他的疑虑,素炎便笑道:"太过优厚是吧?我说了,没有别的意思。我有我的目的,在达成之前,我不希望节外生枝。如果师兄不信,现在就动手也无妨,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着,素炎亦起了身,取了长剑。
思量片刻,狄颢天忽探手入怀,取了两样物事掷了给素炎。见他不带杀气,素炎便接了来看,却是伤药与不知装了何物的白瓷瓶。
"师父传你的功夫阴柔,同你本身的体质相违背,难免会生抗拒。下次发作时,可适度饮些烈酒,应能缓和。似今夜般发作了还浸在冰寒的池子里,只会越发厉害。瓶子里的是烧刀子,酒不好,今夜就将就些吧。此外,我砍的刀伤不浅,没事别掐着玩。"狄颢天沉声道着此举目的,算是给了答案。
"呵,师兄倒细心,小弟谢过。"晓得他允了交易,素炎便收了剑,顿了顿,复道,"不过呢......我宁可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也不要身上留着他的气味。"
狄颢天一怔,片刻后才道:"这是你的事。以后请你莫再管我的事,我也会另择路而行,不会扰了你的清静。"言罢,便踏步望庄子而行。
"师兄何必说得如此绝情?为了你我的目的,日后说不定还要合作呢。"素炎漫不经心地道着,翻身跃上古树,依旧倚靠着树杈,合了眼。
狄颢天一顿身形,便头也不回地回了庄。合作?他们需要合作吗?他会同这个行事诡异、处处透着邪气的人合作吗?不,不会。他是师父跟前的红人,自己躲之尚来不及,又怎会有同他合作的可能?
之后的日子,便如同两人的约定般,素炎不再刻意提及木红绯的事,狄颢天也另选了路,不再经过那棵苍劲的古树。他们,又再度恢复了曾经没有交集、不交谈、不接触的生活,虽然表面看来的确如此。
入冬,云谷降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柯胜召集了所有门人。看他如此慎重,庄子里的人知道,有大生意上门了。
"杀飞刀门老门主余震天。"当这句话自柯胜口中不紧不慢地吐露时,跪于堂内的人心下暗怵。江湖上的传言,他们比谁都清楚。余老门主是有望荣登下届武林盟主的人,他虽武功平平,却为人忠厚、仗义。要杀他,恐怕没这么容易。
"怎么,平日里的小生意,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现在有大生意上门,却都成了缩头乌龟?"柯胜倚着太师椅的扶手,道得慵懒,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师父,弟子以为,能胜任此大任的,庄子里只有一人。"清脆的嗓音忽而响起,立时吸引了堂上众人的注意。
寒气逼人的眸子瞧向角落红色的身影,柯胜挑眉:"哦?何人?"
"大师兄狄颢天。"素炎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众人惊讶。狄颢天更是气急,一双鹰眸不动声色地瞪他,不知他此举何意。素炎却不理睬身边那些惊讶、鄙夷的目光,甚至于狄颢天的怒瞪,柯胜的阴寒,顿了顿复道,"大师兄刀法精湛,深得师父真传,身法也矫健非常,要杀余震天,非师兄莫可胜任。"
柯胜支着下颚,一双眸子转而瞧向狄颢天,渗人的目光里含着杀气。狄颢天忙道:"师妹谬赞,此行弟子恐难......"
"不,为师也认为此事交于颢天放心。既然素炎极力推荐,为师就将这件大生意交给你了。"柯胜慢条斯理地打断了狄颢天的话,顺着素炎的意下了命令。
晓得再推托不得,狄颢天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待得柯胜散了会,狄颢天便欲寻素炎理论,却遍寻不着他身影。一思量,狄颢天便收拾了细软,别了柯胜出了庄。
一出门,狄颢天便径直望古树而去。果不出他所料,未及抵达,狄颢天已瞧见素炎绯红的身影,当下便飞跃了过去。
"你在打什么主意!"沉声低喝,狄颢天瞪着坐于树上悠闲饮酒的人,"我们不是说好了互不干涉吗!"
抬眼,素炎笑看他,清冷而沙哑的声音答非所问:"要喝吗?"
"素炎!"狄颢天忍无可忍地怒喝,恨极他此刻的笑颜。
"呵呵,不是我说。师兄挂念木姑娘没什么错,可如此频繁地跑,即便我不说,以师父的机警,也会瞧出些端倪来。昨夜师父可就问来着,问我可有发现什么不妥。师兄若再不出去走走,立些大功回来,岂非要惹师父不快?"素炎倚着树干,道得不温不火,却也叫狄颢天无从辩驳。
瞧了陷入沉思的他一眼,素炎复道:"我知道师兄为了木姑娘想早日脱离黑道,这杀余老门主的事却又将你往黑道里头推了一把。可是,跟木姑娘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
抬头,狄颢天已然定了主意,只有一事不解:"你为何要助我?莫非你也......"
倏地起身,素炎比着静声的手势,眯了眼,笑得诡异:"劝师兄一句,不要多想,不要多言。若是妨碍了我的目的,我会不择手段地要你生不如死。到时候若牵连到了木姑娘,可别怪我未曾事先知会。"
"你若敢动她,我亦会叫你不得好死!"狄颢天冷了眸,转身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素炎笑眯了眸。能叫狄颢天如此珍惜的姑娘,倒挑起了他的兴趣,有机会定要见上一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姑娘,能叫他如此倾心。不过现在么,恐怕庄子里正有一人怒火冲天吧,应着他刻意之举。狄颢天呀狄颢天,你我虽无恩怨,但是为了日后共同的目的,就让我利用一下吧。如此想着,素炎旋身飞跃,回了庄子,准备应对柯胜的勃然大怒。
四、红与绯
皮鞭划过半空,叫嚣着尖锐的嗓音吻上布满血痕的身子。这是第几鞭?稍稍抬眼,望着垂落眼前的黑色皮鞭,少年如是想着。此刻的他,双手被反剪着吊在床柱上。上身的衣物被撕破,那是半个时辰前反抗的结果,亦因这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的鞭打之故。疼痛早已变得麻木,对于少年来说,只是在等待,等他打累了手,还他自由。
皮鞭不再落下,挥鞭的人显然不满于他此刻的表现,倒转了木质的柄,挑了他下颚,望进他平静无波的黑眸。
"倔强的炎儿,还不愿说吗?袒护他,于你没什么好处。"柯胜低沉的嗓音带着爱怜和嫉恨,因他先前的举荐之举。
"我没有做对不起师父的......"
毫不留情的巴掌阻断了他辩解的话语。素炎吐去口中咬破唇的血水,慢慢转回头,迎向柯胜的黑眸依旧静如止水:"我没有做对不起师......"
掌掴再度落下,同样不容辩解地一次次打去素炎的话,直到他半边的脸颊已通红微肿。然他却也固执地一遍又一遍说着那从头至尾不曾道得完全的执着。
再次转回头,素炎的黑眸微微眯起,一顿后才又道:"师父要怎样才肯信我?"
"怎样啊......"柯胜含着怒意的脸崭露残酷的笑。扬手扯去他身上衣物,柯胜就着他吊着膀的身形,将他揽于怀中,凑着他耳际低笑道:"最近都不怎么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呢,好好放开喉吧。"
冰冷的异物抵于后庭的感觉令素炎瞠目。未及防备前,那异物已叫柯胜用力推了进去。痛呼夺口而出,素炎不得不将额头抵上他肩膀,清瘦的身子禁不住直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