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几天平静地过去了。钧阗的伤已经好了三成,四个对穿的血洞收敛了,所有腐坏的组织都被尉迟丹妙手除去,虽然一对美丽的蝶形锁骨已经面目全非,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钧阗已经能自主地进些流食,为了给他增加营养,若廉就为他炖些蛋羹鸡粥之类,仗着钧阗身体底子好,伤口愈合得很不错。恢复意识以后,有了什么好吃的,钧阗是决计不肯独享的,总是迫着若廉陪他一起吃了,若廉若推辞,他便赌气不吃,若廉只得像哄孩子似的陪着他一起吃,见着钧阗脸上的微笑,若廉只觉得心像开了两扇门一般开朗。
这一日,尉迟丹来为钧阗换药,他本是个貌若仙子之人,只是近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看上去甚为憔悴。
丑奴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这些日,钧阗与若廉日夜厮磨,丑奴一直没有单独与若廉谈话的机会。这钧阗性子甚为缠人,只希望时时不离开若廉,而若廉眼里的温情也越积越厚,丑奴心里虽然担心,但很多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两日,都能下床行走了,看来我这金创药甚是有效,但若真说恢复得好,可多亏了若廉的悉心照料。"
"尉迟大哥,若廉怎敢掠美!小阗,你须记着尉迟大哥的情分,他自己舍了功力为你疗伤呢,否则,你哪好得了那么快!"
"若廉、师兄,你们待我的恩情我都记得了!要不是你们,小阗早已含冤而死,现在只怕已经是一堆骨头,永无清白之日了!小阗将来纵是赴汤蹈火,也一定好好报答你们!"
尉迟心头一凛,这孩子说要报答,只拿自己起誓,可是那个人却只许给一些荣华富贵之类的身外之物,呵呵,谁真谁假,这现实还真是让人心痛呢......他敛了心思,道:"若廉、小阗,你们刚刚伤愈,应该多走动走动,没事的时候就到后山竹海去舒舒筋骨,陛下只怕这几日便要到了,到时候,小阗就可以洗雪冤屈了。"
听说父王就要来了,钧阗的心头浮起了希望:"我相信父王一定会明辨是非,到时候师兄和若廉都会给我作证,证明我那几日确实在晴峰山疗伤,纵是知道我毁了功夫,但我是着了别人的道啊,他是我生身之父,只怕心疼都来不及,也不会再怪我了。"
尉迟丹看着心思单纯的钧阗,微拧了眉毛。
白日无事,钧阗和若廉便到竹海呆着。或坐或立,二人总形影不离,钧阗心里的情愫暗自升起,而若廉虽然不再深陷,但总觉得跟小阗在一处,心里就甚为欢喜。
每隔几日,丑奴就会出山一趟,带回些外面的消息,这一日本来已经很晚了,钧阗和若廉已经准备睡下,但丑奴却来说今天白日在集上,听说东圣王已到边疆,钧阗自然十分欣喜,他只想快快找父王申冤。若廉劝他明天一早再做打算,但钧阗却说睡不着,现在就要去找尉迟丹商量。
拗不过他,若廉只得依着他,陪他去找尉迟丹。
屋中灯光未熄,钧阗张口刚要叫师兄,一双人影已经映在窗上。屋子里居然有两个人?若廉也觉甚为奇怪,他拉住钧阗,示意他先别冒失。
"老头子已经来了,他到了就找我要人,现在,我可真有点不知所措了。"是哥哥?钧阗不明就里地皱起眉来。
"还有你不知所措的事情?你不是已经计划得天衣无缝了么?"这清冷声音竟是师兄的?他们是何时认识的?
"哼哼......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三岁作为伴读被选进宫就一直伴你左右,直到我十岁时你为让我挟制钧阗,将我派到这深山里来整整二十年,我可有说过一个不字?你明知我对你的感情,可是你为了利用我的童身武功,竟......算了,你口口声声说的爱,实际并不值几个钱。"
"尉迟,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心里只爱恋你一人,但我也要这江山社稷!这江山本来就是我的!那个贱人从边疆嫁入东圣,凭了一些狐媚之术得了宠爱,老头子竟糊涂得要将天下交给那个小崽子!那贱人倒甚是聪明,将小崽子送到这来,以为学上一身绝世武功便可高枕无忧,安享天下?笑话!我的东西,绝对不会拱手让给别人!"
"你们母子已经将玉妃害死,现在钧阗武功尽毁,下落不明,纵是活着,也再难兴什么风浪了,你......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你懂什么!我要的是天下归心!我要让老头子甘心逊位,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我为民除害,击退红襄,剿灭叛逆!那边疆王纵是知道他妹妹和外甥死了,也没有理由作乱!一举数得的好事哪容得你这妇人之仁!"可能知道自己语气重了,钧阈长出了一口气,柔声道,"更何况,只要除了钧阗,得了天下,你就再不用在这深山苦熬,也不用再守着这童身了,到时候,你我共享天下,我会补偿你的。"
尉迟惨笑一声:"呵呵,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反正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没有不答应的。你纵是让我施毒手毁他童子之身,我......不也做了么......说吧,这次想让我做什么......"
"明日,我会带老头子来,你只需对他讲钧阗自离开从未回来过就是了。我会知会玄信,由他跟老头子讲那个小崽子现在在他营中,不管钧阗是死是活,总是翻不了身了......"
本来对尉迟丹甚为敬重,但听了这番对话,若廉心中都思绪翻滚。这些人怎么这样坏的,亲生兄弟,亲如兄弟的人都舍得这样往死里祸害......再看钧阗,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灵魂已经出窍了。若廉一阵紧张,听钧阈的意思,这就要走了,他急忙拉了钧阗回屋,钧阗没有表情,只如行尸一般随着他回来。
若廉想叫丑奴来商量对策,但钧阗的样子让他实在放心不下:"小阗,心里难受就哭出来!"若廉见钧阗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急,薄薄的一层泪在眼球上转来转去,就是不肯落下,怕他憋出病来,急忙催促他哭。
钧阗伸手按住胸口,吭了几声,却不像是哭泣,倒像是幼兽的哀鸣。若廉刚想去安慰他一下,钧阗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小阗!"若廉不敢高声,只得扶住他,让他上床躺下。钧阗的眼睛瞪得老大,泪终于自眼眶滚入发迹。
钧阗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睁着,手还紧紧地扣着若廉的手。若廉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握得生疼,却没有想将手抽回来。
"小阗,世事难料,我们原不该将人心想得太好的。我们现在身陷险境,还是走吧。"
"走......不,我不能走,莫说这天下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纵是有,我也不能现在离开。我一走,这叛国的罪名就背上了!我一走,我娘亲就白死了!听钧阈的意思,我父王心里还是有我的,我明天要亲自见到父王,跟他说明一切!"
听钧阗总算是说了话,若廉心里放下了些。但听他说要去和钧阈硬碰,若廉又一阵担心:"你哥哥手握兵权,你师兄又有绝世武功,我们恐怕不是对手,倒不如先行离开,以后再从长计议。"
"我们?不,若廉,你走吧,这一切不关你的事的,你没必要卷进来!明天这一下,是生死未卜的事情,我不能让你跟我涉险。"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来。说到底,还是我将你送回来的,你若当我是朋友,便不要赶我走了,你若真的有什么事,人多些还有个照应。只是奴儿......"若廉心里也有些难过,丑奴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蠢笨,对自己却是尽心尽力,如今大战在即,这奴儿却如何安排呢?
"廉,有你这份心就足够了,这世上,也就你是真心待我的,其他人......都害我......"钧阗的泣声让若廉心头一紧,难道真的抛下他让他独自面对危险吗?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但很多事,又岂是说忘就能忘得掉的?
想到此处,若廉凛然道:"钧阗,你视若廉为知己,难道我就视你为无物吗?明日一事,我陪着你,我不便出面时就在暗中为你鼓劲,总不至于就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那些恶人!"
转天一早,尉迟丹便过来吩咐他们去竹海,并将丑奴派到集上。若廉并未挽留,只觉得若万一出什么事,丑奴总算是没有什么直接干系,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按事先商量的计策,若廉和钧阗不动声色地吃了早饭,就假意去竹海兜了个圈,然后就迅速地绕了回来。
果然,天未至午时,钧阈和东圣王带了一干军士一齐赶来,登上晴峰绝顶,东圣王形容老迈,面沉似水,钧阈在一旁,脸色阴鸷却得意。
"草民尉迟丹参见陛下!"尉迟丹倒身相拜,东圣王赐他平身。
"我且问你,你师弟钧阗有多久没回来了?"
"师弟下山已经几个月了,草民甚是想念,但无奈久居深山,对世事已经生疏,所以一直未曾下山寻觅。"
"听说他恋上一个因媚惑主上而被驱逐出境的红襄娼妓,坏了童身,可有此事?"
"陛下,草民与师弟久未相见,因此,对此事并不知晓。但师弟在深山日久,贪恋红尘原也是难以避免的。"
钧阈接口道:"这就是说他有可能了?父王,当初儿臣和母后就说那玉妃私通将军,败坏贞德。父王还颇为不信,直到亲眼看到才赐她一死。现在,这钧阗色胆包天,竟为了一个娼妓毁了童身,父王还要再姑息于他么?昨日,那红襄靖王的五世子也说那娼妓是一个因媚惑主上而被驱逐出境的贱人,为了重回红襄就不惜色诱钧阗,立下大功一件。父王心地慈祥,还一心要来这晴峰山寻找,可是父王请想,有其母必有其子,玉妃败德,这钧阗自然骨带轻狂,血藏奸诈,还望父王明断!"
钧阗本来还强自按捺,但听钧阈辱及被陷害致死的母亲,早已痛断肝肠,他未和若廉打个招呼,一下自树丛中站立起来:"钧阈!钧阗在此!我看你还敢胡说八道!"
钧阈虽然心机诡诈,但却因信赖尉迟丹,未料到钧阗会在山上。东圣王本极爱玉妃,因此对幼时便被送下山的幼子钧阗心里有几分愧疚和偏爱。见父亲神色有变,钧阈心头一转,对东圣王道:"父王!玉妃与将军私通日久,您细看这钧阗,哪有像我们东圣皇族的影子!"
这句话一出,钧阗立时怒火冲天:"你......我杀了你!"他这一吼完全冲了钧阈,但却一下被钧阈抓到把柄:"他要刺王杀驾,快杀了这刺客!"
尉迟丹见钧阗竟冒了出来,当下便觉寒毛直竖,若廉也被钧阗的毛躁冲动给吓了一跳,待要起身,一支箭已射向自己,若廉尽力一躲,那箭险险地擦身而过。
钧阗早有准备,手里已拿了一支长枪,虽然内力已失,但拳脚功夫总还有的,他舞起长枪,帮自己和若廉挡箭。只是没舞几下,受伤的锁骨伤口迸裂,只一刻功夫便连连败退。
若廉陪着钧阗一路退下去,只因这是晴峰绝顶,身后已是万丈悬崖,若廉知道这一次恐怕真的是没有生路了。
"父王!那个人就是红襄娼妓!他学过媚术,专门迷惑男人的!"
听着钧阈的叫嚣,若廉轻声在钧阗耳边道:"阗,没有路了。我们......跳么?"
钧阗本来还有一丝犹豫,忽听东圣王道:"给我拿住那妖人!把这两个败坏人伦的东西凌迟处死!"本以为父亲必不肯眼见自己死的,却未想将自己逼至绝境,父亲竟喊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忘了舞枪,待他反应过来时,一支箭已经飞快地朝若廉射来!钧阗飞身抱住若廉用后背硬接下这一箭。
见二人已至绝境,钧阗又彻底失了战斗力,兵士们包抄上来。钧阗身上的几处伤口都渗出鲜血,若廉见他伤成这样还为自己挡箭,心疼中还有一丝清甜。
"廉,是我连累了你,我要跳了。"
"生同衾,死同穴,若廉既然跟你来了,又岂能不随你去......"
钧阗的血滴在若廉脸上,若廉知道钧阗已经撑不住了,他抱住钧阗往旁边一滚,便落入万丈悬崖......
第 12 章
熟悉的阴森气息,熟悉的地牢。
钧阈走到尉迟丹面前,伸手托起他下巴:"我怎么就没想到你......"
尉迟丹的眼帘低垂着,如仙子般的面容上平静无波。
"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你对我若还有丝毫情分,就给我个痛快吧。"
"哼哼,尉迟,你是不是爱上那个小崽子了?你也知道我的手段,如果不是爱他,你又怎么能......"
尉迟丹面上浮现出一丝惨笑:"左右不过是个死,你爱怎么想,我也管不了的。"
"你想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啊!"
"你想怎样?"
"哼哼,尉迟,破你童子身,不是你一直盼望的事么?"钧阈说着已经贴上来,张口吻住尉迟的唇,一番热吻过后,尉迟丹的眼神又迷茫起来。明知道这个人的狠绝,自看见钧阗从草丛中站起,尉迟丹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如果死前能与他春风一度,死了也没遗憾了呢......
尉迟丹喃喃地问:"你......你要跟我......"
钧阈冷冷地推开尉迟丹:"你还真是个贱货!我会要你这无耻的贱人么?我们东圣大军出来日久,你可做个随军的军妓,你觉得怎样?我不会叫那些人随便碰你的,我会给你好好地选一些人......"
尉迟丹本以为依自己替钧阈卖命这许多年,钧阈待自己虽不如他说得那样好,但情分总还是有的,但钧阈此话一出,尉迟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凉冰凉的,他愣愣地看着钧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想死,你不知道你的亲人是谁,我可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跟了我这么久,自然明白我的手段。这几日,你先在这呆着,等我找到那小崽子,再跟你算帐!"
尉迟丹目送着钧阈离开,泪滚落下来,报应来了......小阗,若廉,只希望你们莫辜负我一片苦心......
若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冷。钧阗的血将两个人的衣服都染红了,若廉用尽力气将钧阗的头扳起来一点点,钧阗的唇压在自己的唇上,却感受不到来自他的一丝温暖。他......走了吗?若廉闭上眼睛,他转开脸,轻轻咳了几声,身子没有什么特别痛的地方,看来,并没有伤到筋骨。缓了口气,若廉强撑着坐了起来。
这是哪里?若廉先看了一下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和钧阗竟呆在一棵大榕树上!向上看不到顶,向下也看不到底,云雾缭绕中,虽如仙境,这树也极大极结实的,但不塌实的感觉还是让若廉的心提了起来。
他伸手向钧阗的鼻子探去,气息已经感受不到了,若廉心里却没有多少难过,与他一同跳下来的时候若廉就已经明白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了,能与这个人死在一起,若廉只觉得这是个极为美好的人生收场。
钧阗的身体已经微冷了,若廉将他抱到怀里,轻轻地抚摸着钧阗俊秀的脸。真的与其他人长得不太一样呢,眼睛更加深邃,鼻子更加高挺,厚薄适度的唇线条清晰,整张脸轮廓分明,而一双长睫更是如羽扇般浓密卷翘。
"阗,你真好看。"若廉已毫无生望,只是淡淡地抱着钧阗,欣赏着怀中双目紧闭的人。他还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眉间虽然蹙着,难隐约的稚气还没有退尽。若廉只觉得越看越爱,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
手轻抚着他背上的伤口,箭射得并不深,在坠落的过程中被碰掉了。一个三角形的口子已经有些干结,若廉的泪落了下来:"小阗,我很欢喜呢。这个伤口是属于我的,是......你真心的凭证......"在生死冲击下,若廉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喜欢怀里的这个人,此刻抱着他的遗体,若廉一心求死,平日的隐忍反倒显得无聊,他将脸贴在钧阗脸上,虽然不再有温暖,但那种亲密却让若廉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