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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交叉线
一、
房东接过我的身份证,看一眼,突然笑起来:"你也叫唐平,跟刚刚搬走那个男孩名字一样呢。"
"是吗?"我并不甚在意,"这名字太平常了吧。"
"也算巧啦。"房东一边抄完身份证号码,把身份证递还我,一边笑嘻嘻道,"你中间有什么事情再打我电话吧。"
"好。"我答,然后看着房东走了出去。
松口气,有些怕她,倒是个好女孩,只可惜有些聒噪。
房子很干净,桔色纸质的漂亮圆形顶灯泄露了前一个主人的生活态度,想起之前曾经有个同样名字的人住在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难以形容。
收拾屋子,整理衣柜、书柜,铺床单。
把床单下摆塞进床垫时候,手指触到一个东西,抬起床垫,看见一些碎纸,像是撕掉又不舍得扔才藏在床垫下一般。
这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唐平自己写的,又或者是别人写了给他的呢?心里好奇,便将床垫靠到一旁,把这些碎纸细细的收集起来,装进一个小的塑料袋中。放好,希望哪天有时间可以将它拼到一起。
仔细打扫,房子像一个相册一样,收集着前一个与我同样姓名人的喜好。
厨房里的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只是几乎全都用去大半。这人,大概喜欢自己下厨。
橱柜里的碗没带走,虽然不多,但是每只的样子却都不同,有一只是白底蓝花的青花碗,有一只是外黑内红的日式碗,有一只是灰色古朴的陶制碗,有一只是原木碗,有一个是完全透明的玻璃碗,还有其他几只花色大小各不相同的。只是用的碗都是这样古怪,只怕人也是个极精细的吧。
拖地时候,发现床旁边那一块颜色明显浅了方形一块,大概是原先放地毯的地方,不知这个会用什么样的地毯呢?一块羊毛?彩色印地安纹?最普通的小方毯?不过肯定不会是塑胶防滑垫吧。
暖气后面看见一件衬衫,大概是冬天衣服放在暖气上烘干时候不小心掉下去的,拉出来,似乎原来还是半新的。前襟的绣花有一些眼熟,想起自己似乎有一件与这件一样的衬衫,还是在一家小店买的,店主说只有几件。忍不住莞尔,这人品味与自己还真是想像。
花了一下午时间来收拾房间,寻觅另一个人同名人的蛛丝马迹,猜测他的喜怒哀乐,性格脾性,乐在其中,像一个快乐的侦探游戏。
终于收拾完毕,天已经大黑,在窗台坐下。窗外是极好的月色,很明亮,旁边几乎看不到星星。关了灯,月光透过宽大的窗户照亮了大半个房间。心里忽然涌上一些想法,是否另一个人也曾经像这样坐在窗台上,关了灯,看着一样明亮的月亮。
只是因为同名同姓,所以才会涌出这样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吗?忍不住嘲笑自己。
手机声音响起,接起来,是岩青,我刚刚新婚的前男友,"平,房子怎样?"
"挺好的,不用替我担心。"我淡淡的说,"你呢,和老婆怎样?很漂亮的女人。若我结婚的话,我也会找那样的女人的。"多好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云淡风轻,直是完美声音完美的表现。
只可惜对方并不是这样想的,"平,别这样,你知道我是不得已的,我只爱你一个。"
谁想想听他说这些,于是我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岩青,你和老婆在海南的蜜月旅行怎样?这时候一定还是很热吧,沙滩上美女们是不是全都身材高挑,穿着比基尼,美艳不可方物?你以前总是喜欢这样的女孩,还说一定要去海南看,现在一定很兴奋。"想起被我扔掉的那些里面满是美女的杂志,真是浪费,偏这些杂志里全是女人的照片,若全是英俊帅男还能留下来供自己意淫。
"平,等我从海南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好恳切的语气,真是让人感动。
"阿。我手机没电了,再说吧。"我按下红色键切断,拔出电池,把手机和电池一起扔到床上。
月光透过大的窗户照亮了半个房间,太亮了,我用手遮住眼睛。
明天该去买一副窗帘吧。
二、
平安:最近都没看见你上线。
三月:搬家,刚搬到S市的东边。
平安:哈哈,我刚从东边搬出来。
三月:你也搬家吗?
平安:是啊,换工作,从东边搬到西边。
三月:笑,我是从西边搬到东边。
平安:完了完了,一看就是没有缘分。
平安:难道是你未卜先知,知道我搬家特意搬走的?
三月:啊呀呀,被你猜出来了。
平安:打击。
三月:笑,我在开玩笑,别当真。
平安:知道。
平安:啊,我跟朋友约了时间去酒吧,不聊了。
平安:拜拜。
三月:88
唐平半倚在酒吧的沙发上。气氛旖旎,音响里放的是萨克斯的爵士音乐,隔着浅桃色纱帐看见旁桌女子涂了豆蔻的指间袅袅起烟。
"不错的地方啊,"唐平点上一根烟,"刚搬过来,原来不知道这边也有这样有意思的地方。"
"晚上去你那里吧。"李遥探身握住唐平放在桌上的手。
唐平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怎么?老婆今晚不在?"
"她出差了,大概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哦~老婆不在了又想起我来了?"唐平吐一口烟,看着它慢慢变浅、消失,"好吧,反正晚上没约人。"随手将剩下半截烟捻入烟灰缸中,"是打算只今晚呢,还是这半个月?"
"明天她大概会来电话。"
"查岗啊?看来不放心你哦。"唐平微微一笑,"不过随便你,反正大家都是出来玩的。"
李遥紧张的握住唐平手腕,"平平,我对你真的不是玩玩的。"
唐平不着痕迹的脱开,"我懂,你不可能让家里知道你是喜欢男人的嘛,你可是孝顺的儿子,哪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说着站起来,俯下身子,在对面李遥耳边轻笑,"走吧,难道要在这里耗一晚上的时间?"
带着烟草味道的微热气息扫过李遥耳边,心驰荡漾,于是随着唐平起身,一起向门外走。
吧凳上那人穿着灰色毛衣,低声与酒吧老板聊着天。路过时,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
"搬走了啊。"
"是啊,以后应该来的就少了吧。"
"宏哥岂不是很伤心,人还没到手就跑了。"
也是同的吗?唐平忍不住认真看一眼,直鼻薄唇,漂亮的一张脸。不过听语气是不太会再在这里出现,真是可惜,看来连勾搭的机会都没有了。
见唐平看其他人看的仔细,李遥忍不住吃味。不好生气,紧走两步挡住唐平视线。唐平白他一眼,懒得多说,走出酒吧。
月挂中天,空气有些薄凉,李遥将唐平冰凉的手握进自己掌中。
城市里的冬天快到了,只贪恋这一点点的体温,如果谁看来颓废,只是累。
三、
以前在家时候,家里有一套很大的拼图,一千块的。每到学校放寒暑假时候,爸妈总是把我锁在屋里,我坐在家里的地上,将一千块拼图打散,再一块一块的拼到一起。
找了张白纸作为底版,之前在床垫下面找到的碎纸片是打散的拼图块。开了台灯,慢慢修补,是个认真精细的工作,仿佛家里那一千块打散的拼图。
只有一个人的屋子很安静。拿纸片,慢慢拼贴查找位置,都成了很大的声响。
所以手机在床上叮冬作响时候,惊了一下。
屏幕上是个没有显示人名的本市座机。接,还是不接?
虽然犹豫,终于还是接了,听见电话对面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唐平,何千野说你已经搬到东边去了?"原来是郭宏,松口气。
"是啊,宏哥。"我答,"大概一段时间都不太会去那边酒吧了。"
听到郭宏沉默一下,"你是为了躲开我吗?"
"怎么会,我只是刚从岩青那边搬出来,正好找到这个地方而已。跟宏哥你能有什么关系,我躲你做什么。"
"我只怕是我逼你逼的太紧。"郭宏在电话对面轻声叹气。
我有些无措,心里愧疚。
郭宏对我很好,我知道;郭宏的目的,我清楚,只是不敢回应。
之前是因为岩青,后来是因为神伤。爱一场,不过是透支一张本来就已经欠款的信用卡一般,耗尽心力,最后连利息都付不上。
"唐平,岩青已经离开了,给我一个机会吧。"郭宏语气恳切。
心中叹息,"宏哥,你知道,不可能的。我与你,要是会发生什么,早也发生了。更何况,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想再谈感情了。"
各怀心事,相对无言,郭宏叹口气,道了再见,挂机。
坐下来继续拼图,心里却乱糟糟的,像是千丝万缕全都缠在一起解不开的感觉。
于是将已经找好位置的纸片粘好,其余分好的纸片分别分开,装好,塞进抽屉里。
套上件外套,去楼下买酒。
倒没想小铺里竟然有卖红葡萄酒,没见过的牌子,不知道是不是好喝,不过还是拎了回来。
找不到杯子,橱柜里的碗倒也正好,取了那只透明的碗,倒了红葡萄酒进去,酒色透过碗红色晶莹到微微泛紫。竟然想起一句诗来,一时兴起,不禁吟诵出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乘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自己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回荡,被墙壁吸收,忽然意思到再兴奋,也不过是自做自态,一时颓然。
坐在窗台上,慢慢喝下,说是红葡萄酒,却原来只是葡萄汁,有些甜腻,又有些酸涩,各种味道在舌跟处纠结,滑入胃中。暖不了胃,只有缓缓滑过内壁的感觉。
初冬的天气,暖气还没上来,低温度的风自密封过的窗户缝中挤了进来,在我赤裸的脖子上舔舐,凭添几份寒冷。
拉长毛衣的袖子,笼住手,靠在窗台上看着对面楼里的灯火通明,父亲在辅导儿子功课,情人在亲吻吵架,老夫妻窝在沙发上看着八点档。
他们装饰了我的窗子,我又在装饰着不知是谁的窗子。
另一个唐平,你是否也曾经这样一个人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看别人房间内听不到声音的哑剧生活。
沉默太明了,只想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
四、
唐平翻个身,手搭上一个温暖的身体。睁眼,李遥仍然睡在身旁。
撑起身体,身上的酸痛提醒自己昨夜的荒唐,不想动弹,于是又倒回床上。
床的震动惊醒李遥,半梦半醒间模糊的呢喃一句:"......阿瑛......"伸出手,却摸到男人的带着弹性的皮肤,一惊之下睁眼,看见唐平戏谑眼神。
李遥尴尬的讪笑。
"你跟老婆的关系很好嘛。"唐平冷冷的嘲笑着,"早上起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的阿瑛。"
"平平,你听我解释,不是--"李遥急急伸了手,却被唐平甩脱。
"我又不是你老婆,不过是419的性伴,有什么需要与我解释的。"唐平边淡漠说着,边下了床。
从地上拎起长裤套上,光脚走到客厅里拎了罐啤酒,回到房间在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喝一口啤酒,随手按开空调的暖风。
"平平,我--"李遥张口结舌。
没用的男人。唐平心底冷笑,抓起床旁边丢在地上的衣服,扔在床上,"你是不是还等我替你做早饭?"
李遥不敢多说话,急急忙忙套上衣服,下床。
"喂,把我的早饭做了。"唐平边喝着啤酒一边指使着,"两只煎鸡蛋,要软心的。牛奶要温的,40度左右。"
"平平,我公司今天--"
唐平白他一眼,"我正好有蒋瑛的电话,要不要告诉他你最近会来照顾我?"说完,不看李遥脸色,几口喝光啤酒,捏扁易拉罐投进床旁的垃圾筐,站起来,"我去刷牙洗澡,希望我从卫生间出来时候就可以吃早饭。"径直走进卫生间。
放了一大缸热水,整个人滑了进去。
热水将皮肤烫至泛粉,水下面,昨夜欢爱的痕迹清晰可见,几块青紫零星布在皮肤上,触目惊心。
真是的,搞什么?忍不住嘲笑自己,唐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竟然去跟一个有妇之夫厮混。若不是李遥半梦半醒间的一声轻唤,恐怕现在还在昏了头的以为真的有爱什么的。
靠!忍不住狠狠拍一下,水花四溅。
擦干身体,走出卫生间,李遥已经做了早餐放在桌上。
唐平用勺背试试,"嗯,不错,果然有家室的人比较会做饭。"
李遥干笑着,"那--我去公司了。"
"嗯--"唐平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回答。
"等下。"李遥走出两步却忽然又被唐平叫住,欣喜回头,却看见唐平从脖子上解下骨制的挂坠,扔过来,连忙接住。"还你了,以后别再找我了,我可不想被别人老婆追杀。"唐平笑意盈盈,说来云淡风轻。
李遥狠狠转头,走出屋子,"啪"一声甩上门。
"真可惜,"唐平闭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被爱是奢侈的幸福。"
平安:我跟男朋友分手了。
三月:啊?抱抱,安慰一下。
平安:你应该恭喜我才对。
三月:是吗^_^?那恭喜你重获新生。
平安:可是又要一个人过冬了,好难熬。
三月:我也一样,男朋友结婚了。
平安:............
平安:怕什么,三条腿的蛤蟆少,两条腿的人多了。找个好的,让他后悔去吧。
三月:笑,是啊,找个男朋友过冬吧。
五、
"唐平,明天来店里吧。"何千野电话邀请我。
"我怕遇到宏哥,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总觉得尴尬。"
"没关系。"千野吃吃笑着,"宏哥去外地看货了,你来,我调‘红色诱惑'给你。"
终究我还是抵抗不了千野调的"红色诱惑"。
"不是说不来了?"千野一边熟练的调酒,一边打趣我。
我接过千野调的"红色诱惑",笑咪咪替自己分辩:"王尔德说,除了诱惑,我什么都能拒绝。"
"嘁,自比王尔德,脸皮越来越厚了。"
"他也是同性恋嘛。"我满意的啜一口"红色诱惑",辛辣醇香的味道在口腔里荡漾,"千野,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不如我把你娶回家吧。"
"敬谢不敏,我抱着没有胸的家伙睡觉会做噩梦。"
"我有胸肌。"
"你去死。"
"可以坐这里吗?"陌生的声音打断了我与千野的调笑。我抬头,看见一张精秀面孔,上挑的眼梢里带着试探的笑意。
旁边空的位置颇多,这男人何种意思心知肚明。竟然被看出是同类,实在眼力了得。
"酒吧不是我开的,请你随便坐。"我笑。
千野促侠的冲我挤挤眼,转去一旁擦拭杯子。
"我要跟他一样的。"那人指着我手里盛着红色鸡尾酒的杯子。
"一杯一百。"我眯起眼睛笑着看着他,"特饮特价。"
"一百,好象蛮贵的,连人附赠吗?"他挑起好看的眉毛,眼神里满是挑逗。
哦,是出来玩的。
千野笑着看我,手里一边忙着倒酒。
我笑,"记得付我酒水提成。"
"好,那你今天酒钱自付。"千野斜眼看着我道。
摸摸口袋,若真酒钱自付,只怕今晚要替千野刷一晚上杯子还账,急忙换上狗血表情,"千野老大,我错了,小的一定替您多多拉客,任劳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