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後,弗雷德里克.希迪斯因敌方的偷袭而身受重伤,费迪南德先发放大将军已死的消息,然後让大军护著哥哥假装撤退,而自己,则率领一千名死士,绕过比密斯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後偷袭,再配合负伤上阵、率军回头夹击的希迪斯将军,费迪南德砍下了乌兹克尔国王的头颅,取得最後的胜利。
战後,身负重伤上阵的希迪斯将军得到英雄式欢迎,反而立下最多战功的费迪南德,却因用的计谋多数太凶狠,身上布满敌人的鲜血,乌黑的战甲更彷佛被染为暗红色...
於是,这个在微笑中浴血的男人,被称为血腥骑士...
忆蝶在心中想著费迪南德叔叔的事迹,深知论才智或处世经验,自己远远不及眼前这个正无害地微笑著的男人。
所以才会不小心地陷入两难的局面啊...
若是否认,就代表刚才曾说谎,自己并非听不明白;若是承认嘛...老实说,这种情况还真讨厌,世上大概有很多人会无法咽下这口气吧?当中也包括了忆蝶自己,黑发青年觉得这简直是自我侮辱。
然而,这是一个只要不是朋友,便有很大机会成为敌人的世界...忆蝶心中很清楚,在费迪南德还没表明态度之前,自己还是小心为妙,当下便陪笑道:
「抱歉,我真的不明白费迪南德叔叔的意思。」
「是吗?」
回过头,不再挂著笑容,此刻的费迪南德,以严肃而审判似的目光盯著忆蝶,在看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时方开口再道:「那麽我也直接一点好了。」
忆蝶决定以不动以应万变,当下平和地笑著回答:「是,我洗耳恭听。」
「他人可能听不明白刚才弗雷德里克的话,可是我心中清楚,哥哥的意思是你跟那个侍卫有暧昧吧!」
费迪南德也不再转弯抹角,直接了当地说道,更用上肯定的语气。
忆蝶闻言沉默不语,目光变得深邃,紧抿著唇不说话,心中却愤怒不已。廿多年来,从没有人理会自己的死活,现在,费迪南德凭什麽管束自己的私人感情?这样未免太欺人太甚吧?偏偏这个男人,是自己绝不可以得罪的...
讨厌!真是讨厌死了!为什麽在今晚,所有人都彷佛要跟自己过不去?一只白痴神兽已够令人生气,现在还加一个血腥骑士?
「忆蝶,我是为你好啊。」
费迪南德仔细地观察著忆蝶的神色,心知眼前的黑发青年正努力地抑制心中的怒火,於是当下语气一转,轻轻地叹息,打算动之於情。
「我们希迪斯家,直系的血统就只有你和我儿-莱恩,偏偏莱恩又不务正业,过著浪荡的生活,我对他是没希望了,所以...」
「费迪南德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爱他。」
忆蝶听著,终於再也忍不住,决定要为自己的感情抗战对底。「而且,我似乎继承了父亲的专一和执著。」
黑发青年本想著表白自己的坚定态度,好让费迪南德知难而退,可是他却万料不到,这话竟令眼前这个在面对千军万马也不皱眉头的男人动容。只见费迪南德脸色蓦地发白,杯中的红茶开始泛起涟漪,一双手分明在颤抖。
「继承了父亲?这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讽刺啊...」
费迪南德好像在自嘲地笑道。对,只是好像。忆蝶定定地望著费迪南德很久,却依然觉得,像他这种男人,实在不会有这表情出现。
算了,既然眼前人只顾著傻笑,那自己也不必再呆下去。忆蝶想著便站了起来,却听到费迪南德再道:「我不是想逼你,不,或者应该这样说,你可能以为我不明白,其实我再明白不过。」
费迪南德顿了一顿,眼帘低垂,彷佛一下子老了十年。「就算再刻骨铭心又如何?到某一天,当你发现自己做错的时候,内心便会被悔恨吞噬,穷尽一生也得不到救赎...」
闻言,忆蝶的脚步一定,微微地偏过头,轻轻一笑道:「我想我们之间是有分别的,我是早已看透,也太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所以,我不会後悔。」
「而我,也不会做令自己後悔的事,永不。」
费迪南德听著、看著,只觉黑发青年的笑脸从容至极,没有一丝的苦涩,却有著淡淡的无奈。男人看得痴了,说不出话来,目送忆蝶转身离开。
「或者我们真的不同,但..结局却只会一样的痛苦...」
男人在身後喃喃自语道,忆蝶明明听到了,却没有再停下来,笔直地往客房所在的方向走去,却在刚离开院子前被人拦著。
「刚才你们聊什麽?」语气阴冷,忆蝶连忙抬头一看,只见一双凤眼正瞪著自己。
「是你吧?莱恩。」
往後退了数步,眯起眼仔细地看清楚,只见一头长长的啡发披在肩上,英俊的脸孔,凤眼薄唇,冷冽娇横的神态,一身尊贵、却穿得随便的服饰,正是费迪南德口中的浪荡儿子,忆蝶的堂兄-莱恩.希迪斯。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黑发青年当然不相信此刻的相遇是巧合,当下便笑著道:「也没聊什麽,只是閒话家常吧。」
「别说笑了,像你这种人,也配与我们閒话家常?」莱恩轻蔑地笑道,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只差没明言忆蝶是杂种。
然而,早已习惯如此侮辱的忆蝶,当然绝不可能生气,反而压下声线、以只有两人方可听到的音量轻道:
「这麽冲动,难怪费迪南德叔叔会这麽担心。」
「想来你是忘了吧?这里是主城,是非也比其他地方多,你这一说,最快明早便会传遍整个亚斯莱特,如此一来,恐怕丢脸的人不是我。」看到莱恩听後脸色变得苍白,忆蝶也决定不再纠缠下去,归心似箭的快步走回客房。
打开房门,迎接忆蝶的,是一室的冷清,本应留著等待的梦,早已不知所踪。
32
一反刚才的焦急,忆蝶平静地步回床边,轻轻坐下,环顾这空无一人的客房。
嘴角不禁苦涩的勾起,然後任由身体往後倒在床上。不管怎样,也不得不看透吧?在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这种事情,自己得到的,总是一丝的温柔,还有数也数不清的不信任和鄙视,多热切的渴求,亦只好冷却下来...
两人的相处时间已不多,魇更找上门,表明现在只需忆蝶便可完成成年礼,也就代表著梦和魇很快便离开,然後..不再相见。
尽管梦尚未说会离开,但以他宝贝魇的程度,大概不会留下来吧?
一切都快结束,可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一直没进步。或者这样说不对,应该说进与退的步数几乎对等。无心的伤害,接著便是温柔而笨拙的安抚;自以为往前大跃进的感情,却在下一刻被梦推回起点之处...
梦不是不好,也不是太坏,只是态度太极端了。一张嘴,曾经说出最动人的甜言蜜语,曾经说出最残酷的伤害;一双臂弯曾经温柔地把自己拥入怀中,亦曾经冷冷地推开自己...
不断地兜兜转转,想来到终结的一刻,梦跟自己也依然纠缠不清吧?
虽然,也可以拚命地努力,然而这样子苦苦纠缠,赢得没尊严,输了便更是难看,与其在馀下来的时间里拉拉扯扯,倒不如洒脱一点,亲手把情丝斩断,好让大家安心永别。
这样便可保留仅存的尊严,同时也令自己死心地放开手...
尽管梦每次在伤害自己之後,都会安抚自己,把自己宠得快上天似的,然而在梦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明知忆蝶会难过,却还是要说、还是要嘲讽的情况下,也只好说,梦根本没把忆蝶的感受放在心中。
不是不想努力,只是..时间并非任何人可改变的存在...已经没时间了...
所以,魇,快点来吧,是时候要把一切结束了...
『我还真没想过,自己会有被召唤的一天。』
念头才起,忆蝶便听到房中传来另一把声音,坐起来,只见一只淡淡的青光,长有独角双蹄的生物从露台上优雅地走进来。『本来我想再早一点的,可是我未於现实中见过你,所以一直拖延至今。』
之前未於现实中见过面,所以无法相见,可是如今却已遇上...
「你寄宿在我身边的人心中吧?」即使明知是眼前的生物造成一连串的凶杀案的主因,可是忆蝶却没有害怕,只是轻轻地笑道。
魇没有回答,反而沿著墙边环绕一周,最後在床的另一边站定。『其实我早已想找你,可惜沙度.黎特.拉芙拉斯在你身边,我也只好依附在别人身上。』
「沙度..黎特...拉芙拉斯?」
呢喃著这怪怪的名字,忆蝶努力地想著,却怎样也想不到这个人是谁。身边有个这样的人吗?听魇的语气,这人分明是自己身边很亲近的人,可是..为什麽会想不起了?
难道..不会的,那个人不会这样对自己的...「该不会..是梦...」
『梦?对了,在你们人类世界中,那家伙的种族正是梦。』
忆蝶闻言,顿时眼前一黑,只觉眼前的魇就如向自己宣布死刑的法官似的,把所有希望打碎了。
梦并非梦的真名...
这段日子以来,自己曾唤过这名子多少次?难怪在激情之中,当自己一声..又一声地呢喃著这个教人心痛到不行的名字时,梦从没有开口回应...多麽可笑?原来忆蝶.希迪斯,人人爱戴的汉斯堡城城主,被称为蝴蝶王子的自己,竟然爱著一个连名字都不是真的人...
双眼很涩,很想哭,很想以尖叫来发泄出心中的痛楚、那种犹如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可是忆蝶实在不愿意在眼前这可称为情敌的魇面前示弱,只得强迫自己笑起来:「原来梦只是种族名啦...那家伙,竟然一直不告诉我...」
情敌吗?魇真的可称为情敌吗?还是应该..称它为真命天子?与魇相比起来,忆蝶又算什麽?不过是个主动投怀送抱的低贱人类吧?
来..坚强点,只要再忍一会...「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什麽?」
『你可以为我做什麽?我以为你已经多少猜到了。』
魇有点可爱地侧过头,跳到床上,四腿一屈的跪在床上,动作优雅,感觉却俏皮得很,如果把他拟人化後,大概会是一个穿上华衣便是贵族的美少年、穿上简洁可爱的服饰,便是林间的小精灵吧?
所谓真正漂亮的生物,就是不管在什麽时候身处於何地,也不会显得突兀,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的脸上有什麽吗?为何呆呆地看著我?』呵,还有,魇的态度太无邪了。
叫人舍不得恨、舍不得去伤害,尽管明知魇正是盘据在梦心中的存在,可是忆蝶却无法对魇产生恨意,相反,是觉得眼前的小东西很讨人欢喜。
「也大概猜到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我才可帮你完成成年礼。」
『也不是一定要你。』魇低著头,闷闷地说道,听在忆蝶耳中,却觉得这把如风铃似的声音讽刺至极,彷佛在嘲笑黑发青年过於自大,并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只是他人太易受梦境所迷惑了,结果所有人都死了,但你不同,你太清楚自己想得到什麽,所以我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从你身上得到我所需要的力量...现在明白了吗?我是吞噬恶梦的魇,可是我不想每吃一个恶梦便要死一个人。』
魇说得痛苦,可是忆蝶的微笑也不见得轻松,那弯度看来彷佛浅淡平和,却无法令人觉得他是平静得心如止水,而是..内心已疲倦无力得难以再泛起波澜。
「用我一人的恶梦换回这麽多的东西,值得得很。」那是近乎死寂的语气。
『喂,我还没决定是否要牺牲你啊!别乱给我下决定!』魇站起来,轻轻以前额的犄角撞著忆蝶的手臂,不满地说道:
『你是这麽的特别...我很喜欢你,不想伤害你啊。』
说著,魇伏在黑发青年的大腿上,小小的头颅眷恋地磨蹭著,然後抬起头,定定地望著忆蝶的双眸。『这麽透澈坚定的目光,这麽强韧善良的性格,我怎可以把如此美丽的心拖进恶梦之中?我会难过的...』
「你们世界的生物..都是这麽喜欢说甜言蜜语吗?」忆蝶苦涩地问道。梦和魇果然是一对,连性格也差不多,总是说著些令人高兴得头重脚轻的甜言蜜语...
下一刻,是否又是教人毫无防备的伤害?
33
『你怎可以这样说?』
魇再次不快地回应道,然後身上青光泛起,待暗淡下来之时,伏在身上的兽影化为娇小的身躯,正坐在黑发青年的大腿上。只见晶莹剔透、琉璃宝石似的银蓝眸子、淡蓝发丝、红润的嘴唇、精致的脸孔,头上小小的透明犄角,就如忆蝶之前所猜想的,魇是个美如洋娃娃的少年,而现在幼兽似的模样,在惹人怜爱之馀,更显得诱人。
「对我们来说,心是最重要的,而由心而发的说话,更是最强大的力量,在人类世界来说,这叫..对了,是言灵呢!」
饱满的朱唇微微扁著,一双手臂却很亲热地勾在忆蝶的颈上,魇续道:
「说话..就是力量,梦一族可以把希望化为祝福、是代表坚强面对的力量;而魇一族则是相反,把绝望变为诅咒,沉溺堕落於梦中不愿自拔,所以我们都不会乱说话的,怕会不小心害了人。」
「可是希望与绝望、祝福与诅咒..只是一线之隔吧?」
听罢,忆蝶平和地提出疑问,然而他心中自知,越是知道得多,心中便越是觉得无奈,想不到这些关於梦的事,竟由魇告诉自己。
忆蝶一直..一直希望由梦亲口告诉自己这些事,由梦亲自让忆蝶去了解...
「某些希望,最後可能只是绝望;而有些祝福,更可能比诅咒更残忍...」忆蝶呢喃道,脑中想到自己,也想起梦,想到那段曾经自以为充满希望的感情...可是,没了,虽然现在未绝望,但黑发青年亦无力再追求那些所谓的希望。
「所以我说你特别。」魇低垂著眼帘,说著,把手贴在忆蝶的胸前,以过於成熟的语气呢喃、叹息:「从这里透出来的光芒是那麽的洁白柔和,那不是单纯盲目的善良,而是温柔而坚强地把所有痛苦都包容,包括自己的、也包括他人的...」
「我不明白,像你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人,为何却不幸福了?」
「......魇,这番话,我听了也不会高兴。」
这种话,听来还真像为自己不值,也有点像示爱。忆蝶不禁微微皱著眉,有种被占了便宜,还有更多无奈的感觉,可语气却毫无起伏地回应道。
同样的一番话,若是从梦口中说出,这多美好了?
「别叫我魇,我的名是迪沙亚.基度.拉芙勒斯。」魇...不对,应该称为迪沙亚才是,只见他小嘴微微嘟起,神态娇腻可爱,比之前更让人喜爱...难怪梦会对他情有独锺。忆蝶不禁更觉灰心...
才首次正式见面,迪沙亚已大方地自我介绍,可是梦呢?他打算一直瞒著自己吗?
「沙度也有苦衷的,因为有心的言语就是力量,如果我们的名字被有心人利用了便会很麻烦。」犹如看透忆蝶的思想,迪沙亚连忙向黑发青年解释道,却不知自己无法解惑。
「那..为什麽你会告诉我?」
「当然是因为我很喜欢你,而且我相信你不会利用我嘛!」
迪沙亚虽然比梦聪明,亦比那幼稚任性的梦成熟,却远不及从小便在老狐狸堆中周旋的忆蝶,当下不疑有诈,随口便回答,引来黑发青年的轻笑。
「你并非真心想笑,对吗?」定定地望著忆蝶,迪沙亚抚上忧愁的眉宇间,轻轻问道。
「抱歉,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在开心时笑、愤怒时笑、不快时笑、伤心时笑、绝望时笑...不管发生什麽事也好,彷佛只要笑著,悲伤便会被冲淡...
指尖沿著轮廓轻划,来到嘴边,抚上微微勾起的唇线。
这人类..实在太特别了,以他的容貌身份地位,理应快乐才是,即使活得不开心,也有力量去争取,何以他却不愿追求幸福?那道由心而发的光芒...那种善良,难道...眼前这黑发青年真心想著自我牺牲?迪沙亚在心中暗忖著。
「对你来说..活著是一种煎熬,现实只是重担吧?」轻轻地问道,却得不到忆蝶的回应,迪沙亚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我明白了...难怪你会是我最想找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