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殛秋

作者:殛秋  录入:12-13
残月(序)

  那一天,我死了。
  是我亲手将刀刃刻入了自己的血肉里,看到鲜血溢出的一瞬间,我忘记了疼痛。从身体最深处涌出来的兴奋,将我的双眼也染上了红色。血急速的从伤口涌出来,像极了渴望脱困的野兽。它们一点一滴的聚集到我的腿上,再从我双腿的缝隙间流到地上。我就像从血中重生的人。
  渐渐地,我觉得世界在不停得倒转著,仿佛陷入了一种飘浮。世界看似五彩缤纷,就像小时候去过的嘉年华.那些身穿花彩衣服的小丑在舞台上翻跃。
  啪!
  眼前一片漆黑。
  散场後的舞台关掉了萤光灯。孤独伴随著我坠入了深层的黑暗,那种连记忆都消失了的无边黑暗。
  我觉得寂寞。。。。。。

残月(1)

  我叫寒灵,颜寒灵。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有一个一点都不特别的意思──寒冷的灵魂。
  他曾说过我的名字既冰冷又孤傲,带著了然一生,却与我一点都不相配。他说我该是一把火,将靠近的人全都燃烧至尽。犹如飞蛾,虽知会因此而尸骨无存,却仍然不顾一切。只是说这话的人最终还是离我而去,并在我的火里扔下了冰块,一块如何都烧不化的冰块。也许我的灵魂本就是寒冷的。
  小时候,我问过母亲,为什麽给我取名寒灵。
  她并不是个慈爱的母亲,脸上终日带著化不开的冷霜。只有在和我说话时才会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她从不管我,也不曾主动与我说话。仿佛我是个惹人厌的瘟疫。从我懂事起,我就是孤独的。
  父亲是个商人,有著自己的公司。他不经常回家,有时甚至一两个月不露面。但是他会定期的在我的户头存入大笔的钱任我取用。我是个有钱人,却买不到任何橡皮能擦去我的孤寂。
  母亲说她在生我的时候就像在生一块冰。那时她已无任何感觉,除了冷。我出世後从来都没有哭笑过,似个木头娃娃。她便唤我寒灵,她说我有个寒冷,没有感情的灵魂。她以为我会是个智障儿。但我却不是,也许她失望了才会如此待我。

  自从那晚,我独自一人从黑暗中醒来,我就决定我已经死了。决定从此剥掉那面已与我的皮肉紧紧相连的假面具,在那里面的我已经腐烂生疮了,这样做一定会很痛,但,不会比他离开我更痛吧。只是我做得到吗?
  我拔掉了所有插在我身上的管子,从床上爬起来。双脚一落地便传来一种麻痹的无力感,我试著多踩几下,终於站了起来。蹒跚的走到有著淡淡光线的地方,刷的一下将窗帘拉开。惨淡的月光顿时照到了我的脸上。我眯起眼望著树枝与树枝间挂著的残月。紫的发黑的天空印著银白的月,充满蛊惑人的美。它毫不排斥的用温柔笼罩著我,即使是像我这般丑陋,污秽的身体。
  我瞥见了手腕上缠绕著的白色纱布,缓缓地将它解开。一道恶心的血红色疤痕横跨在我苍白的手腕上,像恶魔咧开的微笑。蜈蚣脚般延伸出去的线,将我伤口两边的肉紧连在一起,在月光下竟带著奇异的妖豔,仿佛随时会扭动起来,让我产生了一种晕眩的错觉。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了让人兴奋的血腥味,还能看见那晚满手黏腻的血浆。
  突然,我笑了。
  我逃出了医院。
  我不在意他们找不到我,也许从我度过危险期的那天,他们就没有再来看过我。我一点也不恨他们。恨并不能使一个人变强,真正的强是不需要感情的。
  深夜。路上没有人。我毫无目的的走。只是单纯的走著。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地球上的任何地方似乎都不是我该去的。我本就只有一个人。
  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我遇见了他。
  他坐在角落里,看上去与普通的流浪汉一样,肮脏,贫穷。也许比那些人更惨,因为他还是个酒鬼。老远处便能闻见他身上的那股浓烈酒气。我并不在意他。现在,我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人。
他却突然叫住了我,让我吃惊。
  " 小子,你有双很有趣的眼睛。"他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声音沙哑,干涩,却无疑的很好听。
  (让人熟悉。。。。。。)
  我没有理他。我从不理无聊的人,特别是酒鬼。
  (他也爱喝酒,但从不曾喝醉。。。)
  见我不说话,他却笑得更高兴了:" 跟我走吧,如何?"
  我停下脚步,望著他:" 你是在拐带我吗?"
  他楞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我喜欢有趣的人。"
  我转过脸不说话,继续走我没有目的的路。
  " 我养得起你。"他似乎犹不死心,在我身後叫道。
  " 你以为你是谁?"我转头对他冷笑:" 丐帮帮主吗?"我的脸上充满讥笑之意,他看上去连他自己都养不活。
  他的脸上仍旧挂著笑,思考了一会儿:"你要这麽说也不无不可,你不也想成为没有过去的人吗?"他的话像一根针,刺进了我的心里。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我无法否认。
  " 你和我是同类人,有著同样的气息。"
  要跟他走吗?我的脚已经走向了他,坐到了他的身边。地板很冷。我不在意。
  " 你生了什麽病?"他开始与我攀谈,声音里夹著成功後的喜悦。
  我看了看身上的医院病服:"我没病,只是死了一次。"我本不想说的,我却说了。
  他沈默了好久,又问我:"你叫什麽名字?"
  "寒灵。"
  "很好听的名字,我叫热情。"


残月(2)

  我又杀了人。
  至今为止到底杀了多少个?我也记不清了。从小时候开始,十来个年头,大概也有上千个了吧。每一分,每一秒,人类都在制造著生命,而我的任务则是将生命带向死亡。每一天,我都要洗掉沾在手上的血,就象喝水一样的理所当然。然而,渐渐地,那红色已经不是水就能洗掉的了。它黏附在我的手上,像是一种刻印。一种因为罪恶而烙在我身上的刻印。随著年龄的成长,死在我手上的人越来越多。最後那红色变成了黑色。黑红,黑红的色泽,象征死亡的色泽。
  每天,每月,每年,我都重复的做著同样的事。杀人,洗手。洗手,杀人。单调,枯燥的生活却让我像是背负著千斤般的难以度过。也只有在割断一个人的咽喉时,我才能找到一点点存活的价值。
  今晚,是和往常一样的夜。安静得像是死後会去的世界。我摇晃的走在无人的街上,热辣的酒精在我的身体里发酵,我举起手中的威士忌酒瓶将瓶中的金黄色液体整个倒进嘴里,来不及吞下的酒液沿著下巴滴到胸前的衣襟上。喉咙与舌头传来麻痹的刺痛感,让眼睛蒙上了一层雾。什麽都看不真切了。
  我醉了。
  我找到一个隐蔽的墙角坐了下来。冰凉的地板让我打了个冷颤。我单手放在曲起的膝上,顺势抬头看著天空。天很黑。黑得找不到任何颜色。像是刻在上面一般的残月,异常的亮。带著诡异的光。喝光了手中那半瓶威士忌,我就一动不动的坐著,望著那轮月亮。
  同样的月夜,同样的银光之下,他沾著血浆的笑脸是那麽的纯净,那麽的炫丽亮眼,它在我疯狂的眼里留下了深刻的残像。就如那晚的残月一样。。。
  (月亮是我的同伴。。。)
  "夜划。。。"我无意识的低喃著。突然,我的眼角闯入了一抹白色的影子。他渐渐地朝我靠近。就像那时候的他,缓慢,而执著的走进了我的生命。透过迷蒙的视线,他的脸与我心中的脸重叠到了一起。像溶化一样的渗了进去。我仿佛又能看见那晚他对我露出的笑靥。突然,他的脸变得扭曲了起来。像水滴落入平静的湖水一般泛起阵阵涟漪,碎成片片。又恢复到了眼前人的脸,似乎像戴上了面具一般的冰冷,什麽都看不见。那双眼却带著奇异的波动。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孤独不停的从他的眼里,气息里,甚至於每个毛孔里散播到空气中。他的眼底燃烧著火焰,冰蓝色的火焰,一种毫无温度的火焰。那双眼激起了我的好奇,我的血在沸腾。若将他的眼睛染上血腥的红色,会是双多麽美丽的眼睛啊!
  (不一样。。。他们是不一样的。。。)
  "小子,你有双很有趣的眼睛。"当我回过神,我已脱口而出。整整一晚上没有说过话了,喉咙有些干涩的痛。
  他没有理我。视线却掠过我的眼睛。那眼比我所想得更美,让人心甘情愿的跟随,即使堕入深渊也不後悔。这是在他离开我之後,第一次这麽想得到一个人。完全的拥有。。。
  "跟我走吧,如何?"我问他。脸上习惯性的露出微笑。像是会自己动起来一样,扬起名为笑的弧度。
  他终於停下了脚步,回头望著我。眼里的火焰变得冷漠:"你是在拐带我吗?"他的视线让我像大叫。
  我的大叫却变成了大笑。不管何时,即使是哭,我的脸上也只存在著这一种表情。"我喜欢有趣的人。"
  他不说话了。又移动起脚步向前走去。他的冷又多了一分。
  我有些焦急。不知道为什麽竟产生出征服的感情。想在他的眼里印上我的脸。
  (他们不一样。。。)
  心底有声音在叫著,我却本能的想留住他。我的嘴动了,回应著深层的渴望:"我养得起你。"


  他冷笑一声。像是刻意的遮掩自己的感情一般,将眼睛向冰一样的冻了起来。但是我确实看到了他想抛弃一切的念。
  "你以为你是谁?丐帮帮主吗?"
  让他成为我的人吧。成为只为我而活的人。
  "你要这麽说也不无不可,你不也想成为没有过去的人吗?"
  他低下了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排斥气息明显的变少了。我还想说些什麽,但他已经走了过来。我又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我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医院病服:"你生了什麽病?"
  "我没病,只是死了一次。"他的声音低沈,流泻出哀伤。
  突然,我觉得自己的影子重叠到了他的身上。我吓了一跳。扯开话题:"你叫什麽名字?"
  "寒灵。"
  "很好听的名字,我叫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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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情是我的名字。
  我本来的名字叫什麽,我早已经不记得了。
  为什麽会叫热情呢?我也早已经不记得了。
  它就像是黏在我手上的黑色一样,与我紧紧地连在一起,辉映著我脸上的表情。
  那晚,我将他带回了家。我是个杀手,自然非常的富有。我没有骗他,我可以给他所有他想要的。
  捷似乎非常的不喜欢他。望著他的眼神带著防备和。。。嫉妒。。。
  也许是我对他的太过在意,才让捷讨厌他。
  我几乎疯狂的和捷做爱。看著他在我的身下扭动著喘息。捷的眼睛很美。即使是情欲高涨时也带著些忧郁。欲望会使他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无辜的更加增添我的兽性。我喜欢让他在我身下痛苦的痉挛。因为得不到解脱而丧失理智的求饶。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身体,他的呻吟,在我的眼里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用力的在他体内冲刺,心中却幻想著寒灵臣服在我的身下。我将对他的欲望,发泄在捷的身上。在我释放的同时我高声叫出了一个名字。。。
  "夜划。。。"
  我抽离了捷的身体。翻身躺到一边。捷的眼帘半合著,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翻过身,背对著我,肩膀微微的颤抖。我盯著他纤瘦的背,没有说话。视线从窗帘的缺口投到外面的天空上。天有些泛白了。变得像旧电影一样的灰黑色,像发霉的被单。月亮仍挂在那里。挣扎的放出最後的光。冰冷,却带著包容一切的柔和。
  (即使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它都毫不排斥的拥抱著。。。)
  人,是带著原罪出生的。每个人都背负著前世的罪孽,欠下今世的债。我们的相遇也是必然的吧,就像我注定了会失去你一样。。。。。。


残月(3)

  热情是个很可笑的名字。却真正的人如其名。
  他的脸上永远都挂著微笑,从未见他露出过别的表情。连杀人时也一样。
  那笑容似乎已经刻在了他的脸皮上,抹不了,也擦不掉。就像我灵魂深处的孤独一样。
  那晚,他将我带回了家。我终於相信他是个有钱人。他的家比我家还大,装潢的及至奢华。我想我因该不用担心会饿死,他的财富足够养一百个我。
  对於他是个杀手,我一点也不奇怪。杀人的人身上永远带著洗不掉的血腥气味。如果那晚我碰到的是个普通人,我会很失望。我不喜欢太普通。也许我和他真是同一种人。
  在他家住了一个月。我杀了生平所杀的第一个人。那个人的死,引出了我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人是动物,即使变得再高级,仍摆脱不了体内的掠夺与残暴。其实这也算是一种悲哀吧。
  我在睡觉。并没有真的睡著。夜带著奇怪的骚动,让人产生浑身如火烧似的热。身体深处有什麽东西在翻绞著。
  他从门外潜了进来,带著杀气。我不知道他为何恨我,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的刀对准了我的心脏,却没有往下刺。我感到他的手在发抖。也许他也是第一次杀人。
  我张开眼,望到了他眼里的恐惧和忧郁。
  "你在怕什麽?"我冲著他笑,他却往後退了一大步。抖的更厉害了。"不是想杀我吗?为什麽不往下刺?"他的恐惧变成了讶异。没有人希望被人杀死吧。
  "被杀是件有趣的事。"我咬了咬指甲,"至少比杀人有趣。"看到了手腕上的刀疤,我忍不住轻抚著它,"我也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站起身来,被单从身上滑落。下面是一丝不挂的。我是个男人,赤裸并不算什麽。但这却好像刺激到了他,他举著刀冲了过来。
  真想要了我的命。
  我抓著他举著刀的手,用力一扭。刀便划向了他自己的咽喉。血像烟花一样的喷溅出,唤起了熟悉的情景,遥远的记忆。眼前仿佛出现了漫天纷飞的樱花花瓣。妖豔的美。凄凉的美。美到让人无法呼吸。空气中漫开的血腥味。。。。。。
  (是谁?)
  (交缠的身体。。。沈重的喘息。。。汗腻的皮肤。。。血的味道。。。笑脸。。。)
  突然,画面裂开了,碎了!
  我跪在地上用力的喘气。肺好像要炸开来一样,我觉得我又要死了。手指在布满血浆的地上划著,希望能抓到什麽。我抓到了那个人的手臂,用力的捏著。指甲掐入了他的肉里,他不会痛了,我明白,他已经死了。
  那些是谁的记忆?我问自己。陌生又熟悉。是我自己的吗?我答不上来。
  我在血泊中坐了一晚。直到阳光照到了我身上,我才如梦初醒。血黏在身上,干透了,一块一块的,皮肤感觉到干涩的疼痛。看到地上俯趴著的尸体,我突然觉得恐惧,应为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门被打开,热情的脸出现在门後。他瞧见了屋内的情况,仍然是微笑著。他看著我被血染红的身体,眼睛在燃烧。欲望的火。我当作没看见的走进了浴室。他也跟了进来,站在那儿盯著我,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我在他灼热的目光下冲洗掉身上的血,擦干净身子走了出来。在门口,他拉住了我的手。我望著他,他在笑。
  "你杀了我的情人。"语气里并无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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