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矜从来不曾见过月师方这样的眼神:贪婪而又充满着狂野,就像猛兽注视着它爪下的猎物。
他想要将月师方推开,但偏偏月师方此时的力气似乎要比平日要大得多,自己的手脚也是一点劲也使不上。
拉扯之间,衣衫脱落,雪色肌肤毫无遮掩地袒露。
"师方!你醒醒!我是子矜啊!"
无助地大声叫喊,依然唤不回丧失掉的理性。
现在的子矜,在月师方眼中,不过是令他垂涎的绝代美色。
双臂无力地垂到榻边--他已不打算再作任何抵抗。
抚弄也好,穿刺也好,就让身体自行反应。
双方都不过是循本能而已。自 由 自 在
无意中侧转头,却看见窗外飘下点点红瑛。
"这是绯裳焰樱,这里特有的品种。"
"在我成亲那天,那些亲戚朋友肯定会送我一堆这花树的种子。"
--再过几天,你就是要与别人成婚的人了......以后就会为人夫、为人父......
--何必又要给我这样的忆记,让我今生今世,再也洗刷不清......
※※※
看到子矜在整理着行装,月师方不禁觉得有点意外。
"要走了吗?"
子矜点了点头,然后说:"你的婚礼,我不参加了。"
"啊?为什幺呢?"
"家里......有点事,父亲让我马上启程。"再次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子矜只埋头继续收拾着行李,不敢抬头正视月师方的脸。
"是吗?那太可惜了。"月师方惋惜地说:"还想着把我的未婚妻介绍给你认识呢。越来越觉得她还是个不错的女孩。"
子矜闻言,不禁心中一痛,但还是勉强地没有露出声色,只淡淡地笑道:"那你可要好好对待她,莫要辜负了人家。"
"哎呀,"月师方挠了挠头:"明明我比你大耶,怎幺总是由你来教训我?"
罕有地,这次子矜并没有反驳。
行李已经差不多收拾停当。
子矜没有说话。月师方也百无聊赖地旁边,不知该干些什幺。
--他只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奇怪。
他正在发呆,却不防子矜突然问了句:
"那天的事,你真不记得了吗?"
"啊?哪天?"直觉的反应,不假思索便冲口而出。
"就是......在丽红院那天。"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喝醉之后可是真的不省人事啊,哪记得什幺事情?"月师方不明白为何子矜的声音会突然之间变得局促起来,想了想,随即就恍然:"哦,不过你放心,那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件事?"这次是轮到子矜觉得惊讶了。
"第一次经验不足,这样的糗事是难免的。"月师方笑着一掌拍在子矜的肩膀上:"下次我替你找个没那幺凶悍的姑娘,那就不会弄得满身是伤了。"
子矜微微一怔,这个回答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但不久也就释然,心知他终究还是不记得,不记得那曾有的一夕春宵。
不过不记得也是好事,知道了,徒增双方的困扰。
"即使你赶着要走,也等吃过晚饭再睡一觉再走吧?"月师方说:"吃饱了,养好精神,才能更好地赶路。"
"那......好吧,"子矜笑道:"还记得你说‘吃更多东西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那当然!"月师方看到子矜笑容恢复,心下也觉得安然些:"我说的话自然都没错!"
两人走出房间,并肩走过种着绯裳焰樱的庭院。
一阵风吹得花瓣纷飞,恰似火红的雨点翩然降下。
尽管骥良国没有春夏之别,但子矜知道,春将尽了......
因为,原本灿烂的花儿,已经落下。
第三章 绯樱
在子矜归家的路上,有一家酒馆。
酒馆的店面不大,客人通常也不是很多。
但这家酒馆却是名声在外,它有一个名字叫"留人醉"。
据说这酒馆中的酒很能醉人。自 由 自 在
酒坛子的封口一开,立时觉得醇香扑鼻。
三杯入喉,纵然你酒量不浅,也会觉得飘飘然。
或者,醉人的还不止有酒。
酒馆中有美艳的老板娘,同样也是很能醉人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他下朝归家的路上,子矜总会光顾这家酒馆。
他也是冲着这家酒馆"能醉人"的名声。
在酒馆中疏疏落落地坐着的,都是买醉的客人。
他也是买醉的客人。
他不知道醉倒之后会是什幺感觉,但他看见过别人醉倒。
醉倒之后,大概总会忘却一些事情,起码在醉酒的那段时候是忘却着的。
所以,他希望醉倒。
那样的思念与心痛,能忘却一刻也是好。
他每天都到这酒馆里来,但一次都未曾醉倒。
他饮尽了一杯又一杯,但酒浆却如同白水。
他身边的酒客醉倒了一个又一个,只有他,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喝着白水一般的酒。
直到夜幕低垂,酒馆将要打烊。
他是唯一剩下的酒客。
他举起了手,老板娘知道他要结帐,便扭着曼妙的水蛇腰款款走来。
"这幺快就要走了幺?"老板娘坐到他的桌子上,修长的手指不经意地点上光洁的锁骨,声音幽幽地说:"不留下来陪我?"
"家中有人相候,"不着痕迹地编了个谎言,他微笑着将钱放在桌面上:"老板娘如此美丽动人,可不是我能够消受得起的。"
老板娘咯咯娇笑着:"总有一天我非得把你灌醉不可。"
"我也期待着这一天呢......"
优雅的笑容依旧,身形已经翩然出了门外。
"真是可怜的年轻人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老板娘轻声叹息着。
--他希望,总有一天他能醉倒。
--哪怕醒来的时候,是在老板娘的床上。
※※※ 自 由 自 在
如平时一般,子矜来到这家名叫"留人醉"的酒馆。
酒馆的人依然不多,他也依旧喝到酒馆中只剩了他一个。
他举起手,想要唤老板娘来结帐,却发现旁边的桌子坐了个红衣的少女。
子矜想,大概适才是太专注于杯中物,才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女。
酒馆的来客鲜有女性,但这少女显然不是来喝酒的。
她在专心地编着绳结,桌上还放着不同颜色的丝绳。
似乎感觉到子矜的眼光,少女抬起头,向他一笑。
他也报以一笑,以示礼貌。
之后老板娘走过来,子矜如往常一般地结了帐,离开了酒馆。
往后数天里,每当子矜来到那酒馆,总能看到那个红衣少女。
她总是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的那张桌子,编织着绳结。
而每当子矜好奇地看着她时,她都似乎能感觉到一般地,抬起头来,向他一笑。
--这一笑中或许包含着别样的情思,但每当看到那样的笑容,子矜总会觉得心下安然了一些。
终于有一天,他开口问那少女:"你很喜欢编绳结幺?"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笑道:"其实,我更喜欢解绳结。"
"哦?为什幺呢?"
"绳结,好比心结......"少女娓娓地说:"把绳结解开,心结就解开了,那不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听到少女天真的话,子矜不禁笑了笑。
从前他也认为,这世上没有不可解的东西。
只要用心,只要专注,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就像是,解开一个绳结一般。
绳结,无论简单,还是复杂,只要能够编织成,总有可解的办法。
只是,心结却不比绳结。
那些束缚在心上的痛苦,越挣扎,只会缚得越紧,扎得越深。
什幺是愁,什幺是哀,只有亲身体味过才清楚。
但那感觉,却又怎可说得出?
子矜沉默着,又喝了一杯酒,似要掩饰脸上的落寞之色。
"你很喜欢喝酒幺?"这次发问的是那个少女。
"不喜欢。"子矜答道。
"那你为什幺还要喝呢?"少女问道。
"哈哈......"子矜被那少女认真的表情逗乐了:"因为我想喝醉。"
少女闻言,轻叹了一声:"但你知道,你根本就不会喝醉,是吧?"
子矜敛起了笑容。
这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少女从桌上拿来一个青蓝色的绳结,那绳结编成一个漂亮的如意的模样。
她把那绳结递给子矜。
"给我?"子矜疑惑。
"试试把它解开吧。"少女笑道。
那绳结看似简单,实质上要解开还得花上相当的功夫。
加上子矜向来对此道并无研究,解起来更是艰难。
少女含着笑,在旁边托着腮看着,却并不出言提点。
解了半晌,子矜无奈地笑笑:"非得解开不可幺?"
少女调皮地笑道:"那你想不想解开心结?"
想到适才这少女竟可一语道破自己的心事--这绳结中,莫非真的藏着销愁之方?
当下便振奋精神,继续摆弄着那个绳结。自 由 自 在
幸而子矜向来是心思敏捷,终究让他寻着门道。
随着绳结解开,一张小字条掉了下来--这字条,原来是裹在绳结之中的。
看到那字条,子矜不觉失笑。
字条上写着:举杯销愁愁更愁。
天真的少女,终究还是天真的。
她不能明白的事情,终究还有许多。
"多谢了。"子矜笑道,却又举起了酒杯。
"我说得不对幺?"少女皱眉道。
"对,很对--"子矜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杯中酒饮尽:"可是我还是非喝不可。"
少女将酒斟入子矜的杯中,然后把酒杯拿到嘴边抿了抿。
"不好喝。"少女眉头皱得更深,就像喝到苦药一般。
子矜笑道:"这是烈酒,不适合像你这样的女孩儿喝。"说完将酒杯接过,继续自斟自饮。
"你真的......那幺想喝醉幺?"
似乎听到少女如自语一般的问话,却听不清晰。
"你说什幺?"子矜问道,但好象连自己的问话也听不清晰。
失去意识之前,听到少女幽然一叹:
"其实喝醉的感觉,并不好呢......"
当子矜醒来时,他觉得头痛欲裂。
环顾一下四周,陈设都很熟悉。
--他该庆幸,现在他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老板娘的床上。
那个小丫头在酒里放了迷药,这点他早该知道的。
床边放着个青蓝色的绳结,跟他曾经解过的一模一样,显然就是那少女的杰作。
用同样的手法解开绳结,不出所料地发现其中同样藏着一张字条:
"如何?喝醉的感觉很不好吧?"
他不禁笑了,大笑着。 自 由 自 在
自他从骥良国回来,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样开怀。
从此,子矜再没有去过那家名叫"留人醉"的酒馆。
※※※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总是长辈们用以逼婚的最佳籍口。
长辈们似乎都有这样的私心。
希望能快一点看到四代同堂,儿孙满地的情景。
表面上说,是为了跟祖宗有个交代。
实际上,却是这样的情景能够抚慰他们逐渐寂寞的老怀。
长辈们的私心,往往就是年轻人的困扰。
一路上,媒婆絮絮叨叨又夸张无比地说尽了女方的诸般好处:
"她是大家闺秀啊,琴棋书画这种小事当然是不在话下......"
"她的手可巧呢,方圆百里内再没人能赛得过她......"
"她冰雪聪明,还善解人意......哎呀,真是又温柔,有大方......"
假如媒婆说得都是真的,这世上就没有母猪,只有貂禅。
但在子矜看来,媒婆说的这一大通都比不上他父亲的一句话。
"她是我们家的一个远亲,"他父亲说:"我希望你能娶她。"
希望,其实就是命令。
父亲的命令,他不能违抗。
行到一处花园,媒婆突然收了声。
子矜知道,应该是地方到了。
不远处的亭台上,坐了个红衣的美丽少女。
那袭红衣,那个少女,他都不陌生。
如以往一般,少女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注视,向他回眸一笑。
忽然一阵轻风,暖暖的。
曾经冰封的心,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在融化......
"我叫樱,"少女笑着问:"你就是子矜幺?"
明知故问的一番自我介绍,依旧是少女的天真。
樱......骥良国中,那灿烂如火的花儿。
这曾经让他怨恨的花儿,现在,却要由它来抚慰自己受创的心灵。
这莫非......就是天意幺?
媒婆正要介绍:"这位就是......"
"不必了。"子矜摆手,让媒婆停下来。
他走上前,牵起少女的柔夷,柔声问道: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幺?"
※※※ 自 由 自 在
绯家是影都中颇有影响力的一大宗族。
绯家的长子成婚,相关的人,不相关的人,都会来拉个关系,凑个热闹。
宅第中到处张灯结彩,仆役们来来往往,好不繁忙。
大厅上摆开数十席筵席,宾客们觥筹交错,笑语不绝。
儿子成家立室,媳妇又是知书达礼、温婉可人。
这段亲上加亲的婚姻,令一向严肃惯了的老爷子也十分高兴,更是破例浮一大白。
子矜站在门前,迎接着各方亲友与来客。
这些迟到的宾客,大都是来自域外,长途阻隔,延误了一些时间。
也因为距离的关系,这些客人也大都是多年不曾见面的。
所以一见之下,不免要寒暄一番。
子矜微笑地应答着,未见有丝毫的不耐。
宾客们到内堂见到他父亲,总会要夸奖一番子矜的温文有礼、应答得体。
尽管迎接的工作很繁忙,但子矜却觉得很平静。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然。
这似乎能够令他坦然地面对任何事情。
或者,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自然而然地收起往日浮躁的心情。
然后,走上前一代所走过的路--那条,曾经为自己所嗤笑的路。
此时的他,只挂心着房中的樱,是否为着孤单一人而寂寞难耐呢?
远处来了一队马车,子矜想大概又是哪位亲朋吧?当下便整理好仪容准备迎接。
车队上一个军人装束的人跳下车来,上前通报:
"骥良国都骑将军,月师方大人携公子无珞到贺!"
子矜愣住了,不能有一点反应。
虽然明知道月师方是要来的,还知道他会把儿子带上。
子矜当时想,以自己现在的心境,必定可以很坦然地面对他,面对曾有的过去......
然后,与他把酒言欢,就像从前一般。
他们,毕竟是好友啊。 自 由 自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