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十五岁了,还要求这个?」
「我不懂,为什麽培尔赛尔可以吻你,我就不行?」伊兰娜嘟著嘴说。每当她以一种施恩的心态面对华尔克莉时,所得到的一定是失望。在她过去的经验里,只有别人求她,没有她求别人的道理;只是自从遇到华尔克莉之後,这一切就全倒过来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华尔克莉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伊兰娜看见她眼中不寻常的神色。
「你喜欢培尔赛尔,他是你的爱人,对不对?」有生以来第一次,伊兰娜体会到胸中酸热的苦楚。
「我是个没有爱的人,伊兰娜。」华尔克莉轻叹一声,转向窗外索多玛的夜景。「但是,即使没有爱,其他感情仍需要一个可以栖宿的对象......」
第二节 克尔卡奴拉
「培尔赛尔……对了,八千夜小姐也提过他!伊兰娜,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
「那废人,不值得我去认识!」
「伊兰娜!」兰实在很不习惯王女的讲话方式。
「我只知道他是佛尔松(Volsung)国的皇子,不知什麽原因被驱逐出境,本来叫齐格蒙(Siegmund),後来才改名培尔赛尔。如果你想知道他的长相,我很乐意告诉你:他是个一头发霉的乌鸦羽毛、瞳孔里养蛇的中年老头,而且……」伊兰娜说到这里,突然失去她一贯趾高气扬的态度,兰直觉地认为她「好像有点心虚」。
「太肮脏了,那个男人……他抢走了莉,我决不原谅,决不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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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伊兰娜把培尔赛尔形容得如此不堪,透过她记忆中的影像,兰仍能清晰地看见他真正的形貌。「一头发霉的乌鸦羽毛」,是指培尔赛尔的黑色长直发。在兰看来,王女的形容实在太过分,那头黑发虽然不怎麽整齐,却颇有个性,甚至比华尔克莉的黑发更漂亮。「瞳孔里养蛇」的形容也和事实相去甚远,兰看到的培尔赛尔有一双琥珀色瞳眸,瞳孔有时会闪过深绿色的蛇影,而这正是他出身佛尔松皇族的血统证明。看来伊兰娜在对培尔赛尔的骂词上下了不少功夫,比「披著人皮吊眼睛的死老太婆」字斟句酌多了。
他看起来跟华尔克莉小姐很像,兰默默地想。他们的神情都很淡漠,彷佛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态度也很从容,处理起事情来游刃有馀,极少失态。兰很羡慕这种神态气度,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变成那样,因为他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只有培尔赛尔真正了解华尔克莉,是他给夏呼娜丝一个新开始,教她放弃身为圣处女的执著,为她改名,训练她成为战士和市场管理者,甚至带她去报仇,用仇人的血洗涤奥玛德之剑……所以伊兰娜赢不了他,她心里很清楚,却一直不肯服输。
於是就在多年前的某一天,伊兰娜积压已久的情绪终於爆发了。她摔碎侍女送上的晚餐杯盘,要华尔克莉陪她才肯吃饭。
「我要莉,叫莉过来!」
「伊兰娜小姐,华尔克莉大人正在接待……」
「管她在做什麽,我要见她!」伊兰娜将装著红酒的高脚杯砸碎在侍女头上。
「但是,华尔克莉大人吩咐过了,今天任何人都不准……」
「你们都骗我,以为我不知道!」伊兰娜拿起银制餐刀,作势要戳侍女的嘴。「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培尔赛尔来了,所以莉跟他在一起!」
侍女哀嚎著捂住脸,躲避伊兰娜的施虐,但王女已失去往日情态,还不住手。
「做什麽?」华尔克莉突然出现在门口。
「莉!」伊兰娜喜形於色,连餐刀都忘了放下。「莉,你终於来了!」
华尔克莉看了受伤啜泣的侍女一眼,视线移到伊兰娜手中的餐刀,最後停在她脸上。她的黑瞳冷得像冰刃,血红的唇色比平常更慑目,伊兰娜从未见她这麽无情过。
「我说过,只要价格合理,随时都能将你转卖。」她缓缓开口。
巨大的失落感像海潮一样淹没了伊兰娜,她不相信华尔克莉真的会这麽做。「别…别开玩笑了,莉……」
「我是个生意人。」华尔克莉用一种谈交易的语气说著,转向一旁的侍女。「收拾一下,赶快去包扎,这里没你的事了。」
「莉!」伊兰娜几乎要尖叫起来,她不能接受华尔克莉的说法,好像她只是个奢侈品,不满意马上就可以脱手。
「你本就不该摆王女的架子,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没有什麽是不能交易的。」华尔克莉给了伊兰娜一个在残酷不过的回答,立刻转身离开,自始至终都没踏进房间一步。
伊兰娜无助地跌坐回软椅,眼泪渐渐濡湿了双颊。华尔克莉不要她了,亲口说不要她了!她捂住耳朵,企图掩盖内心的嘶叫,结果却换来更椎心刺骨的静默。她不明白,自己已经这麽努力想变乖巧,为什麽华尔克莉还是这麽冷淡。她甚至连发怒都没有,彷佛伊兰娜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或是像培尔赛尔说的,「一个会动的洋娃娃」─而正常人是不会对洋娃娃发脾气的。
伊兰娜赌气不吃也不睡,独自坐在房里,一直等到深夜。但华尔克莉始终没有回来,使她的自尊深受打击。
泪眼模糊中,她瞥见无名指上闪过一环金光。那是父王殉国前送她的戒指,据说里头关著冥界精灵克尔卡奴拉,是开国君王马尔杜克(Marduk)降服的,可以为使用者达成心愿。但长久以来一直没人敢使用,因为克尔卡奴拉太邪恶太强大,许多传说还指他以食人为乐。如果放他出来,也许愿望还没达成,使用者就先被噬食了。
「没用啊,莉不理我,你再邪恶也没有用!」伊兰娜哭著拔下戒指,使劲往地下砸。「什麽鬼传说,根本就是在唬人!要不你也跟我说说话啊,废物!」
「那倒未必,亲爱的公主。」一个尖细的声音轻烟似地飘进伊兰娜耳里。
「谁?是谁?」
「我就是克尔卡奴拉哟,别找了,你看不见我。」那声音凉飘飘的,好像在奸笑。「亲爱的公主,只有你强烈的欲望和纯真的心灵才能召唤我。现在请说出你的愿望,我将尽力达成,以换回己身自由。」
「你是克尔卡奴拉?」伊兰娜环顾四周,连个鬼影儿都没有,骇得她全身僵硬。
「别害怕嘛,公主,我说过你看不见我的。尽管说出你的心愿,记住,只有一次机会哟。」
「等…等一下!」伊兰娜颤抖著捡起魔戒,将它套回右手无名指。她还是很怕这看不见的冥界精灵,却又舍不得放弃一个可以实现的愿望。「我要去找华尔克莉,你等一下,不准走开,知不知道?」
「是的,公主,我会跟在你身边。」克尔卡奴拉阴险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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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洋娃娃,也要主人抱一下、亲一下,你这样不会太无情吗?」培尔赛尔轻轻摇晃杯中「献给瓦哈拉(Valhalla)的战士们」,黑银的酒液还剩下四分之一。
「要不然,你以前是怎麽待我的呢?」华尔克莉伸手勾著培尔赛尔的黑发,微微一笑。
「才几次而已,就说成这样?」培尔赛尔捉住华尔克莉的手,一道蛇影闪过他琥珀色的瞳孔。「莉,知道我当初为什麽选上你吗?」
「确实不知。」
「憎恨,是你眼中对哈基鲁、对神的憎恨,让我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培尔赛尔抚玩著华尔克莉纤长的指尖。「莉,你要小心哪,我怕那洋娃娃已经开始恨你,也许有一天会毁了你,像你毁了哈基鲁的残生一样……」
第三节 培尔赛尔
伊兰娜满怀希望地去找华尔克莉,但她却看到培尔赛尔和华尔克莉最亲密的一幕─男人和女人的一幕。
华尔克莉的房间是用帐幔和屏风阻隔而成的,这是她对往日的最後一丝怀旧情绪。所以当伊兰娜不明就里地走近时,毛织地毯吸纳了她的脚步声,白色长幔和水晶屏风却忠实地映出动静光影。
她看见培尔赛尔的黑发,和华尔克莉的互相纠葛缠绕,发出黑曜般的色泽。他的背部和手臂大出伊兰娜意料之外,强韧而线条优美,「是见过的男性中最好看的」─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但华尔克莉的头倚在他肩上,血红的指尖在他身侧抚移,分明耽溺於这样的情景,伊兰娜的怒气就不可遏止了。
他们竟然在做这种事!实在太肮脏了,这就是帕提亚国王强迫她做的事啊!她想起那男人笨拙的手法,毛手毛脚地瞎搞一番,然後迫不及待地……呸,简直蠢得像头驴!
伊兰娜再也看不下去了。就算培尔赛尔的动作再优雅,整个画面再像艺术,也不能去除她心中的丑恶情绪。她不明白,为什麽华尔克莉能忍受培尔赛尔对她做这种事,而且还…还那麽热情地回应!不可原谅!
她又羞又恼地回到卧室,看到什麽就砸什麽,台灯、风铃、烛台全被她摔个粉碎。这样还不够,她拿起剪刀,开始将衣服、手帕、头纱剪成一块块布料残骸,通通扔在地上。天亮的时候,送早餐的侍者看到这种景象,连餐点都不敢放下,立刻跑去通报。
「亲爱的公主,你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哟。」凉凉细细的声音,又是克尔卡奴拉!「看看你,眼泪都流乾了,整个晚上没睡,多憔悴呀!」
「闭嘴!闭嘴!」伊兰娜哪禁得起这种酸溜溜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