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折扇,展昭喃喃自语:"爹,孩儿终究没做成您不喜欢的侠客,而是如您所愿入了官场。这是您在天之灵促成的吗?"
把玩小酒杯:"孙兄,你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你却不愿相信,展昭虽入公门,不再仗剑江湖,心中装的却依然是天下苍生,世间正义。"
捧起腰带:"白玉堂。。。那个锦毛鼠不会那么巧就是你吧?如果你真是江湖上那个人物,而我又犯了你名号的忌讳,你会不会要对付我呢?"
正自苦笑,忽听前院一阵嘈杂,有人大喊:"不好了!御赐的三宝不见了!!"
展昭一跃而起,抓起桌上宝剑便冲了出去。
收藏三宝的是一间小厢房,展昭赶到时已围了一群衙役,盗宝贼却早不见。一个衙役拿着张纸条过来,展昭一看那纸条,竟是四句七言:"今日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去陷空岛。若要展昭来取宝,管教御猫跑不了。"
这算是。。。挑战?
对来自江湖此起彼伏的种种挑衅展昭已经不大当回事,但留下字条的这个人却不能不叫他上心--白玉堂。
早听闻过这号人物,俊美冷厉,狠辣决绝。但展昭关心的却不是这些。白玉堂。是那个白玉堂吗?无缘一见,便始终成谜。
包拯和公孙策这才赶来,见三宝已失皆是顿足叹息。展昭上前一拱手道:"大人,先生,不必着急。这盗宝的人多半并无恶意。"
"此话怎讲?"包拯问。
展昭递上留信,说道:"他留下此信,约属下前往陷空岛,想必此行来意,不在三宝。"
包拯沉吟:"白玉堂。。。展护卫可认识此人?"
"有所耳闻,并无交往。"
"你可知他为何约战于你?"
"属下不知。但他既然点名约属下去取三宝,如属下犹豫不去,恐三宝不妥。"
"恩。。。那只有辛苦展护卫跑一趟了。"
"属下遵命!"
"展护卫,此行小心。"公孙策叮咛。
"是,属下自会谨慎,请大人和先生不必挂念。"
天色已近黄昏,斜阳夕照把天空与水面都映成金黄一片。一叶小舟轻轻泊上陷空岛的岸边,一个矫健的人影轻巧无声的跃上了岸。展昭谢过船家,环顾四周。岛上林木蓊郁,本是翠色苍苍,金色的夕阳下更显端重,还添一股贵气。向岛内走去,不多时便见一处庄院掩映于树木之间,想必就是五鼠所住的卢家庄了。疾步上前,烦了家丁通报,展昭一面站在门外等着,一面不由得想:真的是那个白玉堂吗?他还记得我吗?
当年的白玉堂留给展昭太深刻的印象。不知是因为从未接触过这一类人,还是因为这一类风格别人都学不来,总之他身上随时渗透出的浑然天成的骄傲一点都不令人讨厌,就仿佛有阳光从他身上散放出来一般,灼灼的吸引展昭的视线。十五年过去,这印象丝毫未见淡薄,反而像刻在脑中般越来越清晰了。
正低头思索间,忽听头顶一声冷笑:"小猫儿,想要三宝就跟来!"一抬头,只见一道白色人影从院墙顶飘落,箭一般的向西飞射而去。展昭不及考虑,急忙提气疾追。那白衣人的轻功也真了得,饶是展昭被誉为"轻功第一",一时半刻竟也无法拉近距离。展昭跟在白衣人身后左穿右转,进了一处竹林,在一座小屋前,白衣人一闪便失去了踪影。
展昭放慢了脚步,来到小屋门前,向里望去。里面没有灯火,薄暮下屋内黑沉沉的,隐约有几件家具。小心踏入,只见右侧窗边站着一人,背朝着他,一袭素白长衣及地,头发披散至肩下,系一条白色发带。
看穿着打扮,武功身手,此人应是白玉堂无疑。展昭心下暗暗确认,上前一步抱拳:"在下展昭,这位可是锦毛鼠白少侠?"
白衣人不作声,一动不动。
"展某应约而来,还请白少侠赐还三宝。"
还是没有反应。半晌,白衣人微侧过头,缓缓开口:"三宝的事情五爷自然会给你个交代。现在我有话问你。"
"请讲。"
"五爷问你,小猫儿哪里人氏。"
"常州。"
"曾经客居金华?"
"不曾。"展昭觉得不太对劲,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幼时做客过几日。"
"做客在哪家府第?"白衣人的语气明显变急促了。
"时隔太久,只记得是。。。孟府。"展昭心中已有所悟,不禁面带微笑,放慢了语气。会问这些的,难道还有别人?
白衣人低低的"呵"的一声,转过身来。面孔在背光中看不分明,一双眼睛却亮闪闪的发着光,似带着笑意。
展昭惊喜莫名,走上前几步:"你可就是。。。"却见对方惊呼一声扑过来:"小心!"脚下一空,原来是一扇翻板。展昭分心之下未加提防,直直的摔落下去;白衣人冲过来堪堪抓住展昭手臂,还未及用力,便被带着也摔下去了。
两人掉在一堆稻草上面,倒不疼痛,只听头顶"咔嗒"一声,翻板合起,似乎有金属的机关锁上了。
周围漆黑一片,展昭连忙站起,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晃亮。这里似乎是一处颇大的地穴,四周黑黝黝的看不见墙壁;想看看那白衣人怎样了,刚一转身,一股掌风就把火折子扫灭,一下又陷入了黑暗。展昭不禁一怔,不知道白玉堂玩什么把戏。
"白兄这是何意?"展昭故作漫不经心的问。
白衣人,也就是白玉堂,一面慢慢握紧剑柄,做出攻击的姿势,一面口气轻松地说:"都说猫眼睛可以夜间视物,你这猫想必也能了。不是想要三宝吗?打赢了爷爷自然就还给你!"说着在黑暗中无声移开几步,离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却暗中记下展昭所站的方位。不等展昭回答,刷的拔剑在手,向展昭身处的方向攻了过去。
全没想到白玉堂会突然动手,展昭措手不及,只觉一道剑气迎面而来,急忙侧身闪开,一股寒风紧贴着鼻尖呼啸而过。拔剑在手,匆匆回了一招,展昭叫道:"你干什么?"
"想要三宝就听我的,"黑暗中白玉堂回答,"先让爷爷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两个人都像盲人般目不视物,只有兵刃相交时发出的清脆撞击声,在地穴中反复回荡,倒好象有一群人在比斗一般。
展昭还从没试过盲剑,一面侧耳细听对面的破空声,一面抽空喝问:"白兄,有话请好说,何必动粗?"
白玉堂也没有黑灯瞎火动手的经验,展昭的问话压住了剑风的声音,让他险些没躲过,一气之下粗话也冒出来:"少他奶奶的罗嗦,你要赢不了我就直接把你那猫名去了,别给爷爷添堵心!"
展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白玉堂的争强好胜叫人无可奈何,一个名号而已,他还真看得那么重!
两人叮叮当当你来我往,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因欣喜旧友复得,并没存着争胜得心思;反倒是白玉堂招招抢攻,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真似执意要分个胜负得样子。
一面交手,两人各在心里暗赞对方:果然好本领!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人的叫声:"哎,我说,除了展小猫还有人在里面啊?"
另一人回答:"那还用问,被那只猫使手段坑了呗。老三,我们快把机关打开。咱们接应接应老五。"
紧接着一阵喀喀声响,二人头顶打开了一个方形天窗,正是他们落下的那处翻板。展昭听着上面两人对自己似乎不怀好意,猛的一剑刺向白玉堂小腹,趁他旋身躲闪之际突然收剑,向天窗方向紧跑两步,一个提气,纵身跃了出去。
上面的人反应竟然很快,一见跃出的人影不是白色的立刻就是一把大铁锤招呼过去。展昭在空中无法闪避,忙一扭腰,旋过半圈,左手按在锤上一个借力,人已轻飘飘的落到一侧;刚刚落地又有一只尖长的铁爪横扫过来,展昭提气后跃,顺势在窗沿上一撑,飞身纵出窗外。人在空中回头一瞥,屋内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看不见长相;一个白色的身影刚刚跃上来。
白玉堂一跃出地穴正好看见展昭飞身跳窗而出,顾不上两位哥哥拉着他问长问短,扬声叫道:"臭猫,记着!明天早上之前你要是不能找出三宝,白五爷就把那堆破烂给砸了,看你拿什么去交差!"
这边徐庆放下铁锤,抓这白玉堂的肩膀连声问:"老五,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要把展小猫关里面几天吗?怎么你自己也进去了?"
韩彰也顾不上摘下铁爪:"我说老五,那小猫怎么算计你的?有没吃亏?"
白玉堂哪有时间和他们细细解释,解释粗了就是越描越黑,又哪里有心思细细的说?只得挣脱出来,嘴里只说:"二哥三哥,我现在跟他有赌约,等明天再跟你们说。"边说边跳窗而出,直奔自己的住处去了。
老鼠要藏东西会藏再哪?答案当然是自己的窝。
白玉堂一进屋就四处察看,一切物件都和自己离开前一样,便放下心来。想那小猫儿对庄里的布局又不熟,就算想找来也要费一番工夫吧。但我们的白五爷还是算漏了一件事:展昭离开小屋后并未走远,而是就躲在附近观望;白玉堂刚一出来就被他跟上了,而且一路跟回老鼠洞。
不过白玉堂却未想过在自家也会被人跟踪,此时他正抱着不能输的信念在自己房间里忙碌着:先把门窗关好锁上,想想又全部打开。开玩笑,可别让那小猫误会白五爷怕他进来!把包着三宝的黄绫包袱从床脚拿出来,左右打量一下,干脆也别藏着掖着了,就摊开了放在桌上,单看你小猫有没有胆子进来拿!一切准备停当,白玉堂抱着手臂哼哼冷笑两声:小猫儿啊,想在鼠窝里赢老鼠,哪有那么容易!
大敞四开的窗外,天已黑透,一轮半满的明月高悬在天上,清辉将树影拉长,婆娑于檐下。白玉堂的房间外不远处有一株百年老树,枝叶繁茂,颇为壮观。此时,树枝上正蹲着一只猫。确切的说,是蹲着一个穿蓝色衣服,被称为"小猫儿"的青年男子。他的嘴角自始至终噙着一抹微笑,紧紧盯着对面房间里那人的一举一动,好象小孩不错眼珠的看着蚂蚁搬家,好象老猫游刃有余的瞧着小老鼠在自己眼皮地下偷嘴吃。
把屋内所有灯烛都点上,白玉堂大马金刀地往桌前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其实想倒酒来的,但南侠展昭毕竟不是寻常人物,还是小心为上。仰头把茶水当成美酒一饮而尽,把茶杯重重的拍在桌上,白玉堂振作精神:来吧,小猫儿!今天晚上五爷我陪你玩上一夜,看你有什么手段!
烛光通明,照得屋内纤毫毕现。白玉堂坐在桌前,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几年前,听闻南侠展昭的名号事迹时,曾暗暗钦敬,也期盼过他与自己的童年旧友就是同一个人;不一时,传来展昭投身官府的消息,白玉堂顿时怒不可遏,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珍之重之的"好友展昭"竟然是个追逐功名利禄的小人。所以,那个人当然不会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只不过凑巧同名同姓罢了。绝对是这样的!想到这里,白玉堂不禁握了握手中宝剑。
但是今天来应约的展昭却使他产生了动摇。院墙顶上惊鸿一瞥,虽然那人低着头看不见相貌,但一袭蓝衣的修长身影不带一丝烟火气,如一汪泉水,温润清凉。如此仙品人物,怎可能是贪慕荣华富贵之辈?思来想去,不得真意,以至于现在心中已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又是喜,又是恼,又是担心他真忘了自己,又想着最好是同名同姓,竟有些如坐针毡了。
一夜死守,这中间窗外从未有人影晃过,屋顶上瓦片一声也未响过,倒是几位哥哥轮番来看,说要帮忙,一概拒绝。
眼看快交五更,一晚很快就要过去,忽听外间屋里有响动。有人推门而入,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在屋内走动一周,随即传来搬动桌椅的声音。静了片刻,竟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白玉堂不禁失笑:这小猫好有趣,想了一夜不得办法,竟打算跟你五爷来光明正大的吗?于是提了剑去看门。只见外间屋内空无一人,本来靠墙摆放的方桌被移到了屋中央,上面放着一件白色物体。
一看见那个白色物件,白玉堂仿佛被烫着了似的一个箭步蹿过去。那是一只用白色棉布手帕折成的布老鼠,下面压着一张信纸。拿起信纸,上面用挺秀的小楷写着:"白兄如晤。自金华孟府一别,迄今十载有五,兄可安好?常思与君一晤,惜者机缘不怠,甚憾。今宵月高夜爽,有幸与君倾谈否?"
"是他!是他!"白玉堂紧紧捏着信纸,眼睛大瞪着,脑袋里只剩下这一句话在回响。
他真是那个展昭!他真没忘记我!
忽然想起赌约,急忙返身回房,却在门口怔住。房中有一人,蓝色长衫,好整以暇的坐在桌边,双手放在膝上,长剑倚在桌旁。看面容,清俊如画,依稀仍见当年的模样。双目如漆,唇角含笑,温和秀雅的注视着自己。
第三章
展昭看着白玉堂在门口愣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的长相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呢。圆溜溜的大眼睛有点拉长了,水光粼粼的,眼角上挑,有桃花之相;肤色莹白,不似练武之人;一袭亮白衣袍衬得人如霜似雪,清傲之色浮于言表。
白玉堂只一瞬便回复了清明,迈步走进房来,还坐在原来的坐位上,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展昭。展昭见状,一面伸手去拿茶壶一面笑道:"展某不请自入,多有得罪,便以茶代酒,向白兄请罪如何?"
白玉堂按住他的手:"隔夜的残茶如何能喝?"说着起身去柜里取了小酒坛,又拿了两个干净杯子,"多年不见,当然要请你喝上等的美酒。"
展昭伸手接了酒坛,倒上两杯,举杯向白玉堂一敬:"请。"
白玉堂举杯饮了,脸上带出笑容来:"展昭,这十多年你过得怎样?"
展昭放下酒杯:"过去都还不错,只是最近不太顺利。白玉堂,看你的样子一定是一直顺心如意了。"
"五爷我想做的事,还真没什么做不成的。"
"这是自然。"展昭凝视着白玉堂的面孔,不知为何觉得这张脸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或者说吸引力,让他移不开视线。又抿了一口酒,展昭开口:"你我别后十五年能再相聚,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你我二人幸而都是习武之人,今后可以互相切磋,彼此增益,就真是天意安排了。为此也当尽杯中酒。"
白玉堂喝了,又再斟满。抬起头来直视展昭双眼,目光坦荡诚恳:"我白玉堂朋友不多,你是第一个。就冲这一朝相逢,神交十五载,也要干一杯。"
两人又再饮了,展昭正要续上,酒坛却被白玉堂按住。不解地抬起头,对面白玉堂的脸上笑容已经隐去,目光炯炯,神色认真:"酒过三巡,也叙了别情,现在是时候讲讲你和官府的事了。今天无论如何你要给五爷我一个交代,否则。。。"否则便没有朋友做。展昭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也知道他不愿说出口的原因,心中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
理了理思绪,展昭回望白玉堂:"三尺青锋,行侠仗义,当然是我辈中人的理想。但白兄是否愿意相信,同一把剑,同一个人,换一个地方,也许能保护天下更多的弱者?"
"换一个地方?你是说官府?"白玉堂露出不屑地神情。"我不信。"
展昭无奈一笑:"我也知道你不会信。不过,白兄可知道包拯包大人?"
"那个有青天之称地包拯?我知道。你不就在他手下嘛。"
"正是这位包大人,我是心甘情愿追随他。他若在朝为官,我便做他身边的护卫;他若一日不在朝中,我便放马江湖,从此仗剑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