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你抱着什幺?"耳畔温和的声音,让东陵终是有了反应--
"兰芳,是兰芳。"
似是童稚般的回答,却着着实实让经天子惊住,当下用力抢过纸箱,打开--
那是一张,熟悉到不行,却又陌生的脸孔;陌生的原因是,从来没有见过它,单独出现。
颓然倒地,经天子任由悦昕晏将自己扶回病床,向来不服输的双眸,再也难忍地滑下丝丝晶莹。
于是,只剩下悦昕晏还勉强保持镇定。
"阿豹,搜了没有结果吗?"看着匆匆走进急诊室的穿云豹,悦昕晏看得出他脸上的失落。
"东陵要我搜手术室、恢复室与太平间,但一无所获......不过,"犹豫了半晌,穿云豹垂下头"在我们进入太平间之前,似乎已经有人到过,并移走了一具冰柜中的尸体;因为我们到达时,其中一台冰柜与通往医院地下室出口的大门,都是半开的。"
"罢了,一切都是命定,你看看这个。"递过纸箱,悦昕晏深深地叹了口气"兰芳那孩子已经......"
"没有!你别胡说!"原本该失神地半坐在床上的东陵,突然跳了起身,抢回纸箱"兰芳在这里、他在这里!他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能抢走他!"
"东陵!"一阵惊呼,悦昕晏无奈地看着东陵自穿云豹手里抢走纸箱,兀自往外奔去。
"我们......当真有输得如此彻底吗?"望向东陵的背影,经天子止不住眼眶中不断掉下的泪,是伤痛、也是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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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兰芳的尸体不见了?混帐,不是你放他进冰库的吗?"策谋略的怒吼声自副院长办公室里传来,只听得另一人颤抖的回答--
"确、确实是我将他的尸体送进冰库,但我听见交接会场传来枪声,好奇跑上楼一观,再下来时,悦兰芳的尸体就不见了。"
"任务没完成之前,竟敢擅离职守,你......"策谋略还要再说,却见诛天挥了挥手"算了吧,一具尸体,也不可能活着跑走,让他离开吧。"
"哼,下去吧!"不屑地瞪了那名员工一眼,策谋略怒道。
"是、是,谢谢副院......谢谢院长。"捡回一条小命的员工,连忙推开门--"咦?!"
数名国际刑警与一名高大清俊的黑发男子,就站在门外。
"诛天,好久不见了。"笑着看向诛天,黑发男子扬扬手上的录音笔,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你打算怎样解释我方才录到的东西呢?"
"经、经禹轩?!"瞠目结舌地站起身,诛天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是他?国际名声最响亮的医界华人,他怎幺会回来?为了什幺回来?
"确实,承蒙不忘。"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揖,经禹轩轻轻一叹"如果,早些告诉你事实的话,你恐怕不会这样大剌剌地叫我儿子的名字,而会改称他兰芳大公子吧?"
"兰芳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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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进研究室,东陵疯狂地清空实验用的冰箱,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纸箱,让里面的容颜做过真空处理之后,放进冰箱。
这样就可以了......这样他就会一直在身边了......没有,再也没有人能从自己身边带走他。
兰芳,先住在研究室里,等外面都没有坏人了,我们再回家,我再带你一起去吃冰淇淋、看阿勃勒......
望了望冰箱,东陵蹙起眉来--
兰芳,你怎幺变成这幺小一个?怎幺会放得进冰箱里呢?哦......一定是他们都虐待你、不让你吃东西吧?你一定又瘦了,不成不成,我得帮你买......
"东陵、东陵院长!"经禹轩敲着研究室的门,着急地唤道--这个东陵是在搞什幺,医学中心上上下下乱成一团,他却躲在研究室里?
"不,你们通通不能带走兰芳!"紧紧地压着门,东陵大声叫道"我再也不会让他离开我身边,你们谁也不能带走他!"
"东陵院长,开门!"皱着眉头,经禹轩实在没想到东陵的精神状况会错乱如斯--如果他疯了,想必就是诛天最乐于见到的事吧?
"走开,兰芳睡了,你们不要吵!"
"这,东陵院长......"经禹轩不死心地还要再唤,却被人打断--"爸爸,让我试试。"
经禹轩回过头,只见穿云豹搀着经天子缓缓走来,一旁还跟了个面色凝重的悦昕晏。
"爸爸,哥死了......"力持平静地开口,经天子却无力撑到最后,倒在经禹轩怀里放声大哭。
"小天......"搂着经天子,经禹轩开口似乎想说什幺,却迟迟没有出声。
"小天,先把东陵叫出来。"看出经禹轩的犹豫,悦昕晏走了过来"他现在不出来维持整个中心运作是不能服众的。"
"嗯。"含泪点了点头,经天子走到研究室门前"东陵......"
"你方才想跟小天说什幺?"凑在经禹轩耳畔,悦昕晏低声问道。
"我想说......兰芳应该没死。"低下头,经禹轩肯定地道"方才我已经让国际刑警抓了诛天,他承认忆秋年之死是他所指使,为的是杀人灭口;而忆秋年帮他办的事,就是剥下兰芳的脸皮,然后刻意制造手术失误让兰芳死亡。但是,忆秋年这个人......不可能会这样做才是。"
"你就这幺相信忆秋年?"想起急诊室里那染了整张血红色的病床,悦昕晏微微蹙了蹙眉。
"忆秋年的形象,医界有口皆碑,要是东陵神智清醒,他一定也会选择相信忆秋年。"轻轻一叹,经禹轩摇头道"如果诛天没有被权力欲望蒙蔽了心,他怎幺会找上忆秋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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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天子硬是要人锯了研究室大门、拖出死抱着冰箱不放的东陵以后,两人与穿云豹便坐着由路光明驾驶的座车,一路奔驰到东陵的别墅。
"现在把兰芳带出来,很危险......"紧紧地抱着手上的真空盒,东陵哀怨地看着一旁脸色不太好看的经天子与穿云豹。
"你可以继续逃避现实,没有关系。"撂下狠话,经天子靠着穿云豹的搀扶下了车"到底下不下来?"
"外面很多坏人耶......"躲在后座,东陵用外套盖起手上的真空盒"要是兰芳被抓走怎幺办?"
"这是你家,要坏人也只有你,出来!"拉出东陵,经天子抬头看了看别墅"好吧你说,我哥的房间在哪里?"
"在......"领着众人漫无目的地绕着别墅,东陵好似想起了什幺,突然拍了拍手上的真空盒"兰芳,你还有工作没做!走走,我们走!"
"工作?"困惑地与路光明穿云豹对看一眼,经天子举步跟上东陵。
后花园里,所有种类的花朵都因主人久久不归而雕谢,理所当然牵牛花是个例外。
"兰芳,你说要帮我种梅花的啊,偷懒,你看梅树还是......"抬头,声音硬是卡在喉咙中出不来,楞楞地捧着真空盒,东陵突然觉得自己没有继续傻下去的借口--
不能了,不能再装下去、没办法继续连自己一起欺骗下去--梅花,开了......
纯色的一片片白瓣,像雪花一般挂在枝头。然后,随着东陵眼角落下的一滴泪,梅瓣开始泛起鲜红、朵朵随风飘落。
落雪了......落下了染上鲜血的红雪。
经天子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奇景,突然想起悦兰芳数年前常提起的那个梦境--『二弟,吾又梦见啦~就那个白雪终年不断的梅林泣血,吾梦见吾与一头银发的梅林主人一同赏梅......』
一头银发的梅林主人......哥,他在这里,那你在哪里?
"院长,下午有个会要开,要记得,不要又在阿勃勒下睡午觉睡过头。"拿着一迭文件,路光明走进院长室"今天下午的会议,我们年轻才俊的外科主任会到场喔,你迟到小心他发飙。"
"是是是,全医学中心我只怕他,行了吧?"不甘愿地努了努嘴,东陵哭笑不得地看着会议名单里的人名--『外科主任 经天子』--不能不到了......唉,早知道也学急诊室主任白衣请假去,免得又被经天子吼来吼去的--
欸,人家白衣多好,自从他爸爸风之痕因忆秋年之死而急流勇退后,他就接了急诊室主任一职,一路下来平顺得要命,每年还不忘请休假到美国陪暗踪,真是幸福得天理不容啊~
说到暗踪......自从诛天被判了无期徒刑,关进牢里没几年就过世以后,个性率真的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决定孤身一人飞到美国去。至于策谋略跟那个杀手......欸,不记得了,不重要的事情谁记他那幺多。
是说,不管是伤心地离乡背井的暗踪,或是努力追了好几年才追到暗踪的白衣,现在都比自己幸福得多啊......想想自己,就算请假也没事做,干脆加班加到死好了,继续在这里发呆也好。
"知道就好,外科主任一发飙,根本没人敢开口帮你说话。"路光明苦笑着--开玩笑,经天子十二年前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凶得吓人了,现在变成外科主任,谁敢惹他啊?!
"唉......如果...如果兰芳还在的话,他一定会帮我讲话的。"看着相框里悦兰芳沉睡的模样--好吧自己承认这张是兰芳第一次进自己研究室时被偷拍的--东陵唉声叹气,似乎委屈得不得了。
"不会,如果悦兰芳还在,他会先跑去躲起来。"偷偷地笑了笑,路光明将卷宗重重地放在桌上"办公啦,春梦回家自己作。"
"欸,光明,你查了这幺多年都没有结果?"望着路光明欲离去的背影,东陵考虑了半晌,还是问了--当年,自己恢复神智之后,仔细地研究了那张脸皮许久......确实剥得很完美,只有脸皮,没有带起其他重要的神经血管......如果忆秋年当初只是想剥下脸皮,而不打算顾及兰芳的生命,那何必剥得如此完整漂亮?
就凭着这一点,以及对忆秋年人格的信任,自己一直相信兰芳没有死......只是,查了十二年,依旧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这十二年,怀着心中对他的愧疚与思念,自己在医学中心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只要是能种树的地方,全都种满了阿勃勒--每当夏季来到的时候,整座医学中心就像是间黄金城般,不断飞飘着瓣瓣黄金雨;医学中心也因而被人昵称为「阿勃勒医学中心」,至于原本的名字,反而没多少人知晓了。
"没有。"无奈地摇了摇头,路光明叹口气"太难查了,相片无用、名字也查不出任何结果,根本是大海捞针。"
"罢了,最近还有没有什幺事?"耸了耸肩,东陵又问。
"哦,依依要结婚了。"从口袋掏出一张喜帖,路光明递给东陵"她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顺便告诉你。"
"依依?"翻着喜帖,东陵不解地问道"谁是依依?"
"你表妹啦!"闻言,路光明差点没昏过去--这家伙脑袋里都装什幺啊,连自己的表妹都不记得?
"呃......是不是十一年前被我拒绝,然后伤心欲绝地跑去法国念书的那个远房表妹?"凭着模糊的记忆,东陵勉强有了一点印象。
"对啦,你知道就好,那时候你整个脑袋里都只有兰芳兰芳的,对人家小姑娘理也不理。"路光明拿回喜帖,半责备似地道"还好人家终于找到如意郎君,没为你伤心一辈子。"
"怎幺这样说,我也伤心了十二年啦......"望着相片,东陵又傻笑起来"而且看起来还会继续伤心下去。"
"伤心?我怎幺都只觉得你满脑子春梦。"路光明拿起相框,摇头道"你要知道,他这张脸已经在你的冰箱里待了十二年,就算没死,他现在也绝对不是这个模样......说不定你在路上看见他,都会丝毫不觉地擦身而过。"
"才不会!"抢回相框,东陵摆回自己最容易看见的角度"你不懂啦,我们之间的默契你不懂啦,要我现在看见他,一定一眼就认得出他是兰芳。"
"最好是这样。"转身欲走,路光明扬扬手上的喜帖"那,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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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恭禧妳了。"当了十二年的医学院长,东陵已经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明明根本想不起来这个柳依依是当年拒绝过的第几位嘛~还是要把话说得这幺亲密。
"谢谢。"一张秀颜微微泛红,身着一袭白纱的柳依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紧紧握着新郎的手。
"表哥,我敬你一杯。"握紧了柳依依的手,不二刀略带敌意地端起酒杯--听说,这个人就是当初拒绝依依的家伙?看起来也不过花花公子小白脸一个......
"好说,我先干为敬。"举酒入肠,东陵不知为何,老是觉得这喜宴上的酒总特别苦涩。
"表哥,你......找到他了吗?"看得出东陵眼底的失落,柳依依不意外地见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你......还爱他吗?"
"嗯!"苦笑也是微笑,东陵肯定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我去洗手间。"
再继续沉浸在那样的气氛里,自己一定会承受不住......拈起一支婚礼现场装饰花束中的蝴蝶兰,东陵深深地叹了口气。
兰芳、兰芳......如果你尚在人间,为什幺不想回来见我呢?我一直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工作岗位、同一个住址,为什幺你不回来呢?
后花园的兰草依旧不开花,梅树却是年年开花泣血......兰芳,难道你真的不在人世了吗?
"啊~~"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东陵抬起头,反射性地接住飞在空中的不明物体--呃,这是什幺?
"表、表哥......哈哈!"柳依依想尽量保持新娘的形象,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当然,跟现场众人的哄堂大笑比起来,已经优雅得多。
"这是......?"不解地见众人笑得开心,东陵低下头--新娘的捧花?等等......新娘的捧花?!
"表哥,没有男性在接捧花的。"好不容易止住了大笑,柳依依红着脸,朝着东陵笑道"传说,接到新娘捧花的未婚女性,就是下一个嫁出去的人......可是,从来没有男性也跑来接捧花的,难道表哥迫切地想要把自己嫁出去?"
"这......"闻言,东陵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只好看着柳依依,硬凹解释道"我确实是很想,只要找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