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伸手一一摘下其余几名刺客的面巾,微笑着道:"很抱歉,没能让你们见到流川元帅,倒要让几位先行上路了,不过,请放心,待流川元帅回京,我一定会焚香告祭几位的。"
扬手,示意花形将人带走。
待人全部被带下去后,他才转身面向三井:"三井皇兄,不知可有时间可陪我同入宫呢?"
"四弟想入宫为何呢?"三井神色自若地淡淡反问。
"自然是探望父皇并禀告七弟之事,相信父皇得知,定当甚为高兴,身体亦会有所起色。"
"也罢,我自回京尚见过父皇,有失为人子的孝道,就一起去罢。"三井爽朗地道。
"那就......请。"
御花园。
病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在太监搀扶下落坐於铺垫着厚厚兽皮的大椅上。
病魔使他原本俊朗的脸消瘦萎靡,眉宇间亦已失去了年少时目空一切、君监天下的帝王霸气,只残留几分身在帝王家的高傲威严。
藤真和三井坐在他的下座。
目光有意无意自男人身上扫过,三井才发现这个被自己称为父皇的男人已被病痛折磨到何等程度。
而自那双眼眸中流露的,不只是肉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的负担。
身为皇子,三井自知那负担从何而来,但他只是选择沉默,因为那不是他可以介入解决的问题。
藤真用他一贯温柔优雅的声音不急不徐地向男子讲述着探子传回来有关那两个人在北湘的行动。
眼帘闪了闪,皇帝的眼中有了丝色彩:"皇儿你是说你七弟与流川元帅一同在北湘带领众人抗灾?"
"是。"藤真温顺地回答。
"太好了。"皇帝头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有了淡淡笑容:"朕一直担心你七弟他如此下去,将来该如何是好,现在听皇儿这么一说,朕倒放心了。"
他转而凝视藤真,许久才道:"朕十个皇子中,就数你、彰儿和寿儿最聪明,寿儿天性不受约束,朕也只能随他去了,只是你和彰儿,朕一直都着很大期望,彰儿才能不在你之下,他若能收心,一心一意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做点事的话,那将是天下苍生之福。"
"父皇一向喜爱七弟,相信他不会让您失望的。"藤真从容浅笑道。
"希望如此,这皇朝的江山,将来就靠你们了。"
"还有二皇兄他们呢,健司不敢越簪。"藤真垂眉敛目道。
"你那几位皇兄,论心计、智谋、才能都不足以胜任帝王之位。身为皇子,却没有做为未来一国之君应有的帝王风范,江山若交到他们手中,只怕......很快便要沦陷在番邦鞑子的铁蹄下。"
"父皇言中了。"藤真浅浅笑道。
皇帝笑了,笑得有几分凄凉,"健司、寿,父皇我虽然是疾病缠身,但并不代表我的眼睛和思考也受到了影响,你那些皇兄皇弟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中呐。不去反省自己的不足,反而处处为难自己的兄弟,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朕心寒。"
"父皇,历来皇室皆如此。"三井在旁端起茶盅,不动声色地插了句。
被他一言戮中死穴,皇帝脸色苍白,瘫坐在椅内。
"三井皇兄,你言之过重了。"藤真眼眸转向三井,语带责备。
三井只是扬眉。
"寿说得也没有错,腾现在只希望你们三个,能同心协力,让我朝兴旺强大,那就不枉朕一番苦心了。"皇帝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健司,你和彰儿一定要好好相处,共同治理好国家。"
碧蓝眼眸深处闪烁地暧昧不明的光芒,藤真扬起秀丽清逸的笑容:"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那就好。"似松口气,皇帝缓缓闭上了眼。
"那儿臣不打扰父皇休息,先行退去了。"
"去吧。"
雨过天青。
久违的阳光自厚厚云层后探了出不,将金色光辉洒向大地。
温暖的阳光,顽皮地自窗外跳进来,沿着躺在床上少年侧着身的柔和曲线洒满了床内床外。
略带苍白的脸上,紧闭的眼帘下,长长的眼睫随着起伏有致的呼吸微微颤动着,松了绊扣的白色单衣领口露出光滑细致的肌肤,形状优美的锁骨跟着呼吸起伏着。
八仙桌上,深润墨砚下,压着绘好的图纸,被阳光照得黑白分明的眩眼。
远远地传来的欢呼也未能惊动少年的好眠,无意识地呢喃了声,又径自沉入深深梦乡。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黑衣的少年带着身金色阳光走进来。
移动脚步,悄无声息地挪至床畔,俯首凝视着少年恬静的睡颜,头微微地低了下去,唇轻轻地、轻轻地碰到了沉睡中少年的唇瓣,一触即分,而后便落在了少年紧闭的眼睑上,轻柔而小心地,怕惊醒沉睡中的人,极缓极慢地移动着,如羽毛拂过般落下。
沉睡中的人似并没有什么感觉,仍然睡得安详。
微进起身,眼眸有些复杂地望着少年的睡容,再俯下身时,唇再次贴上了那两瓣冰冷的薄唇。
"狐狸......"门口传来破天响的大吼,只吼出两个字,下面便嘎地断掉了。
紧接着,是瓷器咣地掉在地上摔裂的脆响。
倏地直起身望向门口,原本温柔如春水般的眼眸在瞬间变得冷冽凌锐,有淡淡杀气掠过。
"你......你......你......对狐狸做什么?"站在门口的樱木,因看到这对他而言过於刺激的一幕,手指向黑衣的少年,抖得如风中落叶。
那张粗犷俊朗的脸,则早已是烧起来般的红。
"白痴。"自唇中吐出床上熟睡中人常挂在嘴畔的字眼,眼收回便又柔如水波望向睡得全然不省人事的少年。
"不准你这阴阳怪气的家伙打狐狸的主意。"樱木可是早八百年就看这个一天到晚扳着张死人脸,对任何人都视若无睹的家伙不顺眼,虽说这些年来碰面的次数不多,但这家伙根本就是视狐狸为他一人的。
搞什么鬼,狐狸可不是他的,想抢狐狸还得看他这个天才同不同意呢!
吼出这句话,拳头也不慢,一记虎虎生风的直拳直奔少年面门。
不闪不避,待拳头欺至眼前时,少年抬手,便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来势汹汹的一记狠拳,将其纳入掌心,眼中有了冷冷讥诮。
"雕虫小技,也敢不自量力。"眼眸微眯,阴冷自眸中一闪而过,抓住拳头的手开始施力。
樱木的眉拧起来,端正的脸庞渐渐变形,但却没有哼出声。
空气中传出关节爆裂的脆响。
似欲再施重力,细长白晰的手轻轻地合了上来。
转眸,瞠目望向床上。
沉睡中的人不知何时已醒了,细长眼眸迎上他的目光。
"暗夜,他是我重要的朋友。"清清冷冷的声音,震动了空气。
一脸痛苦神色的樱木在听到他这句话时也瞪大了眼睛。
他没有重听吧,还是因为太痛了所以才产生幻觉,要不在一向处处跟他作对的狐狸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瞟了呆若木鸡的樱木一眼,流川暗夜松了手。
收回被捏得乌青的手,甩了甩,樱木立刻用杀人的视线瞪向流川暗夜。
不将那直欲杀人的扎人视线放在眼中,流川暗夜迎着少年眸光开口了:"我想你很久了,枫。"
唇角微扬,缓缓地绽开了个笑容,浅浅的眉眼,都淡淡扬开如梅,直抵入心怀。
於是某"单蠢"生物再次化为雕像。
流川暗夜的视线须臾也不离,看着那对水晶般透明的瞳眸染上了浅淡笑意。
"我也想你。"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有些生疏,却是那清华孤绝的少年言语所能及的极限。
"我知道。"流川暗夜的唇角也一点点扬起,伸出双手,将仅着单衣的少年纳入自己怀中。
樱木继续石化中。
将少年紧紧收入怀中,一瞬间似要嵌入自己的体内,又似要嵌入自己的心呈,又迅速地松开了,再对上那双如月清冷的眸子,一切的情绪便都收敛了起来,声音沉稳而低沉:"山王最近在边界活动频繁,想必不久后定有行动,你要小心。"
"我会的。"流川枫回答冷淡却坚定。
转身至桌畔,伸手抄起桌上白绢,扬手纳入了怀中,淡然地、不动声色地道:"交给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自樱木花道身边走过。
许久,许久后,樱木方回过神来。
"狐狸,他......他......,"一个他字在咽喉处滚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个字来。
"白痴。"一记白眼飞过去,附加的是一贯简短冷淡的‘问候'。
没有生气地,樱木傻傻笑了起来。
自床上坐起,取过搁在床畔几上的外衣穿上,流川枫站起来,走到窗前,抬头望着洒下万丈金芒的太阳,眸中隐隐有喜悦滑过。
"天晴了。"他低低地呢喃了句。
"那当然了。"樱木大手一伸,便将他拉至庭院中,"下了那么久雨,当然得天晴了,老百姓可还要过日子呢,笨狐狸,你睡糊涂了,说什么傻话呢!"
收回眼光,落在身畔伟岸男子身上。
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红头发的家伙有着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拥有的健全体魄和力量,所以打他踏入湘北起,就怎么也看这个自信得过火又不知所谓、偏偏还有着自己怎么也无法拥有的健康身体的家伙不顺眼。
那种感觉,或许是羡慕,也许是妒忌,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笨蛋知道。
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家伙,应该算是‘蠢'了吧,但那种任何事都自信满满的开朗态度又让人觉得很羡慕。
"狐狸 ,你看本天才干什么?"见流川枫那一双乌黑的眼晴盯着自己,樱木有些别扭,又不愿让这只狐狸看出自己的不自在,只好用粗声粗气的大嗓门来掩饰。
眸光自他那头快要燃烧起来的红发上扫过,流川枫淡淡开口:"看是白痴的头发是红的,还是红头发的就是白痴。"
"什么?"樱木一时回不过神来。
"白痴。"甩开他的手,少年大步走向屋外。
半晌后,回过神来的红发少年瞅着清瘦背影消失的门口,爆出声虎吼:"死狐狸,你敢拐着弯骂本天才是白痴?你给我站住,站住,给本天才说清楚......"
一边吼,人也大步流星追上去,留下一串音符在空气中震动。
阳光高涨。
水势退去,地面的绿意开始复苏。
熬过了洪灾肆虐的百姓们开始重修整理他们的家园。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
"快点、快点......井田,今天早饭没吃饱是不是,看你一副有气没无的样子。"被洪水冲垮的房屋地基上,一群身强力壮的健儿郎正在清除废墟,一头红发的伟岸男子一肩挑着装满泥土的担子,一手叉腰大咧咧地朝旁边的儿郎道。
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有人开口:"老大,井田那小子不是没吃饱,而是感冒了,叫他去休息也不肯。"
"什么?"樱木闻言将挑着的担子一扔,巨掌一伸便揪住了比他矮了足足一个头的年轻男子,另一只巨灵神掌往对方额头上一捂,"有些发烧,你还来做什么?"
"老大,这一点点小病还不能把我怎么样,"井田被自己老大揪到面前也不紧张,笑眯眯地道,"让我留下来和大伙一起干活吧!"
"不行。"樱木的表情有些凶恶,"病人就该去乖乖休息,狐狸说了,现在瘟疫还没有退去,要小心为上。你马上去医馆找水泽小子要几贴药吃。"
"老大,流川元帅这么说的吗?"井田眼睛发光。
"当然,本天才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哼,乱不爽一把,这群家伙把流川的话当成圣旨,自己的却阳奉阴违,有没有搞错,这些家伙知不知道谁才是他们的老大?
"嘿嘿。"井田干笑两声,乖巧地往医馆方向走去。
瞪了周围看戏的兄弟们一眼,樱木眼一横:"还不赶快干活?"
众人讷讷地笑了,又开始手中的活计。
这些家伙!!再次狠狠瞪了大家一眼,樱木扶起刚才被扔下的担子,挑着满满一担泥土朝河堤健步如飞。
来回一刻钟,等到他回来时,便见那些兄弟们全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声音飞出来。
"不是,不是这样......"
"要这样子挖,锄头要扬起来再挖下去......"
"那个要镐或十字锹的......"
这些家伙在搞什么鬼?自己人不在就偷懒。
扔下肩上空担子,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你们这些家伙,凑在一起干什么?"
众人只是抬头卸了他一眼,然后又一致地低头继续围在那。
见他们不理睬自己,樱木火大地揪住最外的一名男子:"小田,你们在干什么?"
"老大,不是我们在干什么,是流川元帅不会挖土,大家在教他呢!"小田老老实实地回答。
什么,狐狸干这种活?樱木二话不说提住几人衣领往后扔,挤进去,便见人群中心一袭白衣的清绝少年,有些笨拙地握着张锄头刨下去,刨起了一小块的烂泥,换来围观众人善意的讪笑。
"流川元帅,锄头要这样握,才使得上力。"旁观的一名男子笑笑地走到他身边,手把手教流川如何握锄柄。
樱木看见他手搁在流川手上,心下又是一阵冒火:臭小子,敢把那两只粗手搁在狐狸手上,借机吃豆腐是不是?
大步上前,两根手指拎住那个正暗自高兴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的家伙的衣领:"臭小子,正事不做,倒跑到这凑热闹,你很闲是不是?那就和义崎换一下,你挑土去河堤。"
"老大。"一见是他,对方的笑脸垮下来,变成了哭脸。
冷哼了声,樱木虎着张脸:"还不快去!"
"是。"垮着张哭丧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开了。
大手一伸,便自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和泥土奋斗的少年手中夺过了锄柄,"狐狸,你在做什么?"
冷不丁被他夺走了工具的流川怔了下,旋即冷眼瞪向他:"没看见吗?白痴。"
被那双仿佛有星光在里面闪耀的眼睛一瞪,樱木的气势便一下子弱了下去,说出的话也明显底气不足。
"本天才是担心你不会......"后面的话在对方凌厉得想杀人的目光中吞回去了。
奇怪,怎么最近自己在这狐狸面前老是气短呢?以前明明加架都打过的说,怎么现在一见了狐狸那张脸,听了他说话,气势就一下子地短了一大截呢?
众人看着他们的老大那如被人戮破的皮球一样蔫了的表情,都不禁莞尔。
喜欢、尊敬这个头脑有些简单,但却是直爽、豪迈的老大,也同样地喜爱着、尊敬着那个清绝冷傲的流川。
即使他是官,他们是贼,那份喜爱也不会变。因为碎叶城风雨与共的两年,已让他们看见了、看清了这个不将世俗伦常放在眼中、清冷孤绝的少年内心的温柔平和。
看似无情无心、冷若冰山的人,却一直都是用自己的方式温柔对待身边的人,只有不懂他的人才将他看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凭一己这念的疏远。
他们或许不是很明白流川想的、想做的和已做的是为了什么;或许不明白他心里想些什么,但他们知道的是,这个少年,是极其的温柔和顺。
所以,喜欢他,也替老大庆幸,能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这样一个人。
剜了忍笑忍得很辛苦的兄弟们一眼,樱木不死心地想要劝阻流川停止尝试。
他可不是怕到时候大姐头和小三他们找麻烦说他虐待狐狸,他只是不想这只狐狸再病倒,害自己又要守在他他身边,而且又让晴子小姐难过了。
只可惜,他的劝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流川枫对他不理不睬,只是自顾着低头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