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口干舌燥,身边的人却没有停止的迹象,樱木一气之下,伸手抢过流川枫手中的锄头:"死狐狸,不要你在这多管闲事,有我们就行了。"
被他夺去手中工具的流川枫似乎怔了下,在听到樱木的话之后,清亮眼中悄然滑过抹被刺伤的色彩,声音却还是平平淡淡的:"你认为我是在多管闲事?"
不是没看见他眼中那抹受伤的光芒,心里也像被什么刺了下般,有点涩,更多的是痛,但樱木无暇去深想,他只知道不能让狐狸这样干活。
咧嘴一笑:"当然,这种事哪是你这笨狐狸干得来的,你只会帮倒忙的,还是乖乖闪到一边凉快吧!"
他的话音落,众兄弟都傻了眼。
这个笨老大,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就算说也不能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说啊!流川虽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性子也是很倔强骄傲的,怎么可能让人这么说。而且说的还是他们这个直爽到有些蠢的老大。
"我知道了。"流川枫冷冷瞪着樱木,声音是冰到骨子里去的冷,"那我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打扰你这个天才大展身手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开了。
樱木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在听到流川枫的话之后心更是沉到底,流川以前可从不会称他为"天才"的,打架打得再狠的时候也只是骂他"白痴",现在居然会这样叫他,怎么听都是怪怪的啊!
"老大,你把流川元帅气跑了......"
"谁叫你说得那么重的话,快去道歉。"
几十个兄弟七嘴八舌的议论,最后炮口一致对准他们的龙头老大,并全体通过将他们的老大撵去向流川赔礼。
被众家兄弟轰走的樱木愤愤不平地只好去找人了。
庭院里,琴声乍起,挟着怒海雷霆,扑天盖地而来。
弹琴的人,脸色从容冷漠如先,只是那拂琴的十指和远异于平日清冷平和乐音的琴声,已泄露了主人的情绪。
经过此的下人、侍女都屏气凝息地不敢去惊忧他。
只是一个个都在心里猜测究竟是什么人会惹得这个一向冷淡平静的少年如此动怒。
樱木远远站在走廊曲折处,躲在柱子后偷望正在弹琴中的少年,人是怎么也不敢走过去了。
他虽然不是很懂音律,但也听得出流川此刻很生气,非常生气,不然不会弹得这么急、这么凶的。
崩地一声响,一根琴弦应声断裂。绷紧的琴弦自指腹划过,割出细长的血痕,瞬息便有血珠滴出来。
手停了下来,望着断了的琴弦,又望了望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指,流川枫眸中掠过末愕然。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动怒,为什么只因为 那白痴一句话就扰乱了心境,为什么要在乎那白痴说的话?
为什么......
手就顿在了那,血凝成珠,啪嗒坠在了琴上。
"狐狸......"躲在暗处的樱木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了少年的手。
看到那殷红血迹,心便无预兆地一阵慌乱。
死狐狸,臭狐狸,到底在想什么?就算生本天才的气也用不着拿自己的手出气了,大不了天才让你骂就是了。
抓住受伤的手,毫不犹豫地凑到唇边,用嘴吮去了渗出来的血珠。
千百的念头,都在手被两瓣炽热唇瓣含住时变作空白。
抬起头,乌黑眼珠望向吮吸血迹的人,眸光有些乱。
"狐狸......"抓着那只细长的手略略移开唇边,樱木盯着流川,眼神是无畏无惧地、毫不退缩,声音中带着暧昧的嘶哑。
视线交缠,彼此凝视间,朦朦胧胧的,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眸光渐渐迷离,不复最初的清澈冷淡,有着点从未有过的惶惑、不安以及微微的不自知的怯意。
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心中似乎就有什么在滋长,有什么充塞着胸口,想要发泄,想要表达,憋得自己是喘息不过来的紧张。
"狐狸......"将掌心的手抓得更紧。
风过,池塘中的荷叶翻飞,送来幽荷淡淡清香。
"放手。"不知为什么,只是看见那双一直望着自己不退不避的赤子之眸,心就莫名地乱了。乱得不复清明冷淡,不复平和安宁,乱得心有了一瞬间,似乎输给了这个人,输给了这个一直都比不过自己的人。
所以,不安地想要逃开。
"不放。"乌黑的眼眸紧紧锁住眼前的人,樱木一反平日的自信狂妄,有了从未有过的认真,"放开了,狐狸就会不见了。"
心震了下,流川枫凝眸望着他。
将白晰的手纳入自己粗大黝黑的掌心,樱木直直地望着他,嗫嗫地叫了声:"狐狸......"
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心头乱糟糟的,像有什么话非讲不可,却又不知该如何向眼前的狐狸讲。
"笨蛋。"近乎叹息地骂了句,流川枫垂下了眼睑,声音淡淡地,"你不是嫌我只会帮倒忙么?又来做什么?"
"狐狸......"仍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不说,我就走了。"冷冷淡不瞥了他一眼,流川枫抽回手。"我还要去河堤。"
旋身,还未迈步,身子便被一双大手猝然地抱住,紧紧搂住,跌进了一个温暖宽大的胸膛,耳边响起了有些低沉、有些扭昵的声音:"我......我说,本......天才、喜、喜欢狐狸。"
喜欢?那两个字猝然地跳进耳中,流川枫诧异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樱木的脸早已红得快要烧起来,一见流川枫望着他,他急忙道:"你、你别误会,本天才说的喜欢是和洋平他们的一样,本天才......"
"白痴......"垂了眼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笑意,声音也是压得淡淡淡的,"那你抱着我做什么?"
"啊?"低头看见自己还搁在流川枫腰上的大手,脸轰地红得更甚,慌忙地缩回手。
"狐狸......"见流川枫半天没有抬头看他,樱木林有点焦急地唤了声,心下忐忑不安地。
狐狸也会和自己一样吗?自己说是洋平他们那种喜欢,可是怎么还会觉得有点怪怪的呢?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说出来一样。
那厢,水户洋平与水泽一郎站在走廊转角处。
"笨蛋。"听到樱木画蛇添足的解释,水泽一郎叹息地骂了句。
聪慧无双的小师兄啊,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笨蛋?还在心里留了那么重要的位置给这个连想要什么都说不清的笨蛋呢?
洋平只是摇头,樱木啊樱木,你怎地就那么傻呢?你对流川,真的就像对我们一样么?
"傻瓜......"流川枫抬起头,毫不掩饰地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笑意。
"呃--"樱木怔住了。
这就是他告白换来的结果?狐狸取笑他?
"笨蛋......"见傻瓜一下子僵化成了石像,流川枫近乎叹息地骂了句,朝着石化的男子伸出手。"去河堤。"
愣愣地看着向自己伸曲出来的白晰手掌,傻傻地"哦"了一声,还没有完全消化明白话中的意思,大手却已自动地握住了伸过来的手,然后自唇角傻呆呆地咧开满脸的傻笑。
握着狐狸的手的感觉,其实蛮不错的!
真好!
目送着一脸傻笑的憨直男子被冷淡清爽的人儿拉走,走廊里的两人相互看了眼。
"傻瓜......"
"笨蛋......"
不约而同地吐出的话语,两人四目相对,浅浅一笑,一方感叹,一方欣慰。
第六章平地风雷暗潮涌
夏日临近,天气中逐渐有了炙烈的气息,闷热随着酷暑而来。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弥漫着浓浓的酷热,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石榴花却正开得如火如荼,如火焰般的花苞一簇一簇怒放在繁树绿叶中,宛若随时都会熊熊燃烧般,眩了人眼,染红人面,耀亮了天空。
随着让人坐立不安、酷热难挡的盛夏而来的,同样是令人惊诧的消息。
先是当今皇上的二皇子瑁王无缘无故不知受到何惊吓,刺激过度,导致精神失常,疯疯颠颠与疯子无二。
紧接着是天灾人祸,北湘、南陵一带洪水泛滥,瘟疫横行,造成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饱受灾害病痛折磨。
然后是漠北边城八百里快骑急报,称其边界上的邻国丰玉正往两国边界派驻军队,大有燃起战火之势,急请碎叶城派遣精兵四万开往漠北城支援巩固边防线。
而跌破众多文武百官眼珠子的是,碎叶边城的统帅、金翅王朝二十万兵马的元帅流川枫居然未接圣旨而私自回京了。
历朝有令,将在外,如若无圣旨宣召而私自离营回京,乃是重罪。而这位年轻元帅,不但私自回京,还擅自夜闯皇宫,居然不但全身而退,更因皇帝一声口谕,而一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文武百官见其都须以君臣之礼相见。
金翅王朝自开朝至今,被赋予如此无上权力、荣誉的将领,流川枫这位年未弱冠的少年元帅是第一人,纵有那谨守朝纲常理的老臣上书奏折反对,当今圣上却是坚持己见,将所有的奏折打回。
放眼整个皇朝,怕是没有哪位皇亲贵族、将相权臣如此得宠了。
当然,更出乎众官意料外的是那位终日以一张温柔无害笑脸倾折无数少女芳心、道是只知风花雪月的逍遥王爷仙道彰,竟会放下他的美酒佳人、红粉知己,而不惜迢迢千里奔波,与流川枫同往洪灾肆虐的北湘,带领当地官民抗灾救险。
消息传回京城,只将一干老臣感动得老泪纵横,只道是那位自幼便聪慧绝世的七皇子终于收起一颗轻狂放荡的少年心,将精力放回在了国事上,纷纷上奏,洋洋洒洒数千言,极尽赞美之词,道是天下之幸,苍生之福。
藤真听到刑部宫尚书的描叙时,他正和八重在园中弹琴。
小巧的庭院,几株垂柳,几蔸月下美人,几簇蔷薇疏密有致地散布於小桥流水、假山怪石间,衬着吐蕊艳红的石榴和绿叶袅袅依依的樱枝,静谧优雅。
弹琴的人,一个绿衫淡如春日湖水,清逸而高贵;另一位则是身宽大的月白僧袍,自全身静静地散发出种淡泊宁静而不失柔和的气息。
琴音清幽宁静,奏的正是那曲《执手红尘》。
按下最后琴音,八重扬起细细长长秀逸的眉,清润的眼眸望向藤真:"逍遥王爷的确聪明。"
"老七一向聪明。"藤真细长手指拂过面前的琴弦,泻出一串清柔音符,声音也是温温柔软柔地如春日拂面杨柳风,"他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是最好的。"
"那你呢?"八重问。
浅浅一笑,眉眼都淡淡扬开了:"自然是待他赶上来了,要做对手总得棋鼓相当才行。"
秀气的眼看过去,八重眉峰微蹙:"你自信若处于相同位置上斗得地他?"
"不做又怎么知道。"藤真浅笑隽秀,"若不胜过他,那九五至尊的位子不坐也罢。"
八重慢慢低下头,盯着自己眼前的琴弦,伸指拔动了弦,许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那位瑁王是你的作品?"
"不敢担,只是老二送我的‘惊喜'太多了,偶尔也该回个小礼。"
声音,清清淡淡,飘忽而轻柔,不带丝毫杀气,衬着说话人儿的美丽安详,合该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眼角余光瞄到了匍匐在地上的男人颤抖了下,八重收回眼光,声音轻柔:"你要小心的,不只是仙道彰,还有你那位八皇弟。"
"哦,你知道什么?"如天空般的碧蓝眼眸眨了下,藤真双手食指扣住了琴弦含笑问。
八重淡淡笑了,如拈花如来的笑,有着悲天悯人,又有着冷淡嘲讽:"我告诉你,并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勾起琴弦,指尖翻转间,铮地一声琴音传出,"你是为了他。"
"是。"八重轻然吐出这个字,阖合了眼帘。
是的,为他,沉沦亦无惶惑。
雨过天青。
当新的房屋取代原本的废墟时,便正是他们离开的日子。
没有大摆筵席的饯别,也没有堆积如山的礼品赠物,北湘城里的百姓们,全都聚集在街道两旁,目送着一驾驾载着那群曾与他们风雨同舟,齐心协力对抗洪灾的儿郎的马车离去。
最后一驾马车,拉车的大宛名驹仍然是矫健昂扬,驾车的红发男子,也是精神抖擞地扬着马鞭,虽然下巴冒出了短短密密的胡茬,虽然炯炯的大眼中布满血丝,却仍无损他的俊朗轩昂。
他的身旁,是一袭简朴白衣的少年,紧闭着眼眸,头靠在驾车男子的肩上,静静地沉睡着,纤柔的脸庞,尖细的下颔,都透露着这个清绝少年在这短短半月的时间内因劳累清瘦了多少。
驾车的人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大声吆喝马匹,也不敢用大力,加快速度,怕惊醒这连坐在车上也能睡着的人。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也不出声,不忍吵到这个为了他们而不眠不休的男子好眠,静静地用目光目送他们朝城门口离去。
城门口,一身朴素青衣的县令站在门洞旁,身边的衙役手中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四个小酒杯,和一壶清酒。
马车驶近,停下。
县令弯腰鞠躬:"承蒙王爷、流川元帅和樱木公子不辞劳苦助北湘消弥这场天灾,下官无以回报,特备清酒一杯,代北湘城的百姓谢过。"
车帘被掀开了,蓝衣箭袖的男子弯腰走出来,噙着俊魅浅笑:"佘县令,这些是本王应做的,何须谢我,若要谢,便谢过流川元帅和樱木君罢。"
"是。"旁边的随从立即斟上四杯酒,恭恭敬敬送到车旁。
端起酒杯,县令朝樱木鞠躬:"樱木公子,本官代北湘城所有百姓在此感谢您及您那些朋友了。"
樱木咧嘴一笑:"这是本天才应该做的,应该的......"
"白痴......"身畔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迷迷糊糊中反射地吐出两个字。
当然应该了,也不想他那个强盗窝还有多少家当在北湘城。
大眼瞪过去,原本高昂的声音一下子低下来了:"狐狸 ,你怎么醒了?"
"你吵醒的。"半睡半醒的朦胧眸子睨过去,头侧了侧,又继续他的睡眠大业。
"笨狐狸,进去里面睡不舒服点吗?"话是这么说的,肩膀却放松地垮下来,让那个人依着。
"不要......"闭着眼的人很干脆地吐出两个字后没了下文。
"怪狐狸......"嘀咕着,将县令送上的清酒一饮而尽,双手中的马缰换成了单手,微微以不舒服的姿式松下半边身体。
将细微动作收进眼中,仙道唇角微微勾起,挑出淡淡笑意
京城七月,骄阳似火,风吹来都是热烘烘的薰出一片粘腻。
街道,却并未因热浪而空旷,不知民生疾苦也不问天灾人祸的达官贵人府邸,仍是一派轻歌曼舞,四海升平的景象,不因哪位皇子的突发颠狂而停止享乐,也不因边城的震荡不安而慌乱不安,莺歌燕舞,灯红酒绿中是一片奢华靡迷。
从北湘回来,白衣的少年便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
月如水。流萤点点,在空气中上下飞舞,微微萤光,忽明忽暗,幽幽地暧昧。
挨了两记拳头,终於将人从床上拉起来的红发男子,挂着脸痴痴傻傻的笑容,紧紧攥着不甚清醒的白衣少年,穿过热闹喧哗的夜市,走过莺声燕语的烟花巷,一直到人烟渐少,月色更明。
大片大片的水漫过石滩,月光洒落水面,跌碎了银光无数。水清且浅,在柔润月色中可见白色的鹅卵石铺在水底。
旁边的青草地上,点点萤光栖落在草尖,在草丛中闪烁着朦胧黄色光芒。
脚踏上草地,萤火虫惊起,张开小小翅膀,满地乱飞乱窜,在两人身边不断飞来飞去,萤光闪烁间,照得少年白晰的脸忽明忽暗,平添了梦幻似的色彩。
飞累的萤火虫,更是不客气地栖息在了少年的黑发上、白衣上,微微翘着尾部,小小灯笼一闪一闪,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