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萧景禹不能变。
变的只能是萧景琰。
只是可笑,自己当年为了林殊和赤焰撑着挺直了十三年的脊背,终于还是要屈服下去。
——
“景琰,你说十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你会活着,我也会。”
林殊被他气得捶了他一下,笑道,“……废话。”
却不知这句话是景琰最大的愿望。
林殊没有见过梅岭的那场火,所以他不懂萧景琰说出这句话时,在心里立了一个怎样的誓言。
那是一个世上最坚定的誓言,也是对自己最残忍的承诺。
当年为了救卫铮,自己尚且不惜前程。
如今能换的是林殊和赤焰军还有祁王兄。
一个萧景琰,一条性命罢了。
————
“从梅岭归来,你本可以直接回东海去,可你却宁愿回金陵来挨一顿廷杖——景琰,我知道你为何要我代替你去东海。”
分别的时候,林殊跨上马之后看着站在靖王府门口的好友,目光澄澈。
“你要保全我和赤焰军。”
十七岁的少年目光坚定,清朗的声音字字击玉,“不管以后如何,林殊此心定不相负。”
[琅琊榜]一世真【七】(殊琰)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林燮带着赤焰军的半数去了西境平乱,但梁帝以京中不能无将为由留下了聂锋聂铎等将领。
在七月的时候,传来了云南王穆深受了重伤的消息,和上一世不同,他不是一年后战死在南楚。而据说是一次外出行猎时遇到小股不知何方的人马交战起来,受困于林中受了瘴气所致。
梁帝不顾太皇太后的反对,让霓凰回到了南楚镇守南境,又以南境不安为由,将幼弟穆青留在金陵教养照看。
祁王多次请旨要求调回在西境驻守平乱的赤焰军,都被梁帝驳回,听闻最后两父子竟然在书房争吵起来。
献王萧景宣的生母越妃越发得梁帝喜爱,在八月的时候封了贵妃,而先对的宸妃和静嫔所在的宫殿却渐渐门庭寥落了下来。
历年交给祁王来办的官吏甄选,在这一年,梁帝破例在听完祁王的奏报之后,问了站在一旁的献王萧景宣之后,竟然采纳了他推荐的几个官员。
当即就有大臣提出了异议,被梁帝一一呵斥,甚至包括太傅黎崇。
老太傅心灰意冷的退后一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被景琰稳稳扶住了。
梁帝把目光从低头缄口不言的誉王身上转到了他这个皇七子的身上,这天一大早他进宫来回之前办好的督察粮草的事,所以才留在书房。
“景琰,你说说你的看法吧。”
“儿臣一直都在军中…”
“无妨,你总要学着这些的。这里不是朝上,你但说无妨。”梁帝压着火气,倒不是真的期待这个跟在祁王身边教养起来的儿子能说出什么悦耳的句子来。
景琰垂下了眼睛,余光看到了誉王和献王恭谨低着的头和他们嘴角的笑。
若他说错了,自然是太傅和祁王的错。
“儿臣以为……”
记得上一世自己还是太子时推选官吏的时候,坚持要任人唯贤。梅长苏也就笑着按着自己的坚持找了这些官员出来,但又说,皇上一定不喜欢你这样做,若他反对,你总要有退而求其次的方案,既能守住自己的底线,又能让皇上觉得你退让了,称心满意。
自己现在口中说的,便是当年他给自己的方案,在几个细微并且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刻意留了几个疏漏。
景琰说完,献王原本正在拱手礼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吃惊地看着站在不远处自己一直没怎么用正眼瞧过的七弟。
一群朝臣被悦耳清朗的声音一震,齐齐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从未涉及朝堂的皇子。
才惊觉原来在这金陵庙堂之中的,还有这样一位皇子。
梁帝连连点头,指着景琰方才所奏的漏洞训诫了几句,哼哼了两声笑了起来,“想得不错!只是你还小,叫你办择选官员这样的大事是不妥的。看得出黎崇教导你们还算用心……你这次便跟在景禹身边好好学着如何办事,总有你独当一面的时候。”
————
眼近冬日的时候,祁王的长子诞生了。
当时景琰正在院中读着林殊从东海寄来的信,听到报喜的下人所说的是个小世子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次终于知道他的生辰了。
宫里的梁帝也十分欢喜,赐下了不少布帛,却没有给这个孩子赐名。
但由于忙着推行马政的事情,景琰一直忙到了满月的时候才去看他。
当日是家宴,但也来了许多道贺的大臣,他们都与祁王私交不错,有的甚至引为忘年相交的好友。
祁王身边有的不是党羽,那些聚在他身边的大臣亦不是羽翼,而是甘愿为他作为基石的知他信他之人。
可他们的父亲不会明白。
就算他能明白,也只能是更加的忌惮罢了。
“景琰来了。”祁王看见弟弟便穿过一众人朝他笑着过来,拉着他就往内堂走,一点看不出前几日自己曾和他因为反对裁撤皇陵守军的事在梁帝面前激烈的争执过。
他便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他的不好都不会放在心上。
“名字已经想好了,只等着入册。”一边走祁王一边说,“我不妨告诉你,这孩子啊奇怪得很。”
“奇怪?”
“你别慌,我是说,他从来没哭过。”祁王说道自己的儿子也有些得意,向来沉稳内敛的脸上带着些初为人父的欢喜。
景琰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射中野鸽子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笑着和别人夸耀,这是我弟弟射下的鸽子。
“没哭过?”
“是,从落地起就没听过哭声……我不放心还找了御医瞧过,身体一点事都没有,就是不哭罢了。”
“夜里不哭不闹的,能吃能睡,乳母都说没见过这么好带的孩子。”
景琰走了两步进了内厅,之见乳母抱着小婴儿正在逗他,心跳得厉害,忍不住快走了两步凑了过去。
祁王先抱过来抱了一会儿,拿着景琰送的玉佩逗弄了一会儿,孩子确实不哭,但怎么逗也不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四下看着,忽然就看见了旁边站着的景琰。
“……我能抱抱么。”
“来吧。”祁王也有些挫败,苦笑着把孩子小心放在景琰怀里,“你逗逗他。”
谁知道孩子放在景琰怀里的一瞬间就大声哭了出来。
奶娘和祁王都吓了一跳,连王妃都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我怎么听见有婴儿哭,是咱们的孩子在哭吗?”
景琰手忙脚乱起来。
他没带过这么小的孩子,上一世自己的孩子小的时候正是他推行国政清除时弊的关键时候,几乎忙得没有时间睡觉,也只有略抱过几次。
像这样大哭的情形让他窘迫了起来,更加的担心,“怎么了病了?庭……”
奶娘想把孩子抱回来查看,谁知那双小手死死的攥着景琰的袖子,有人要扯开的时候就哭得更大声了。
一群大人围着小婴儿又忙碌了半响,才确定下来没事,祁王便说,“说不定是这孩子和你投缘呢,景琰,你试着逗逗他。”
景琰不知道怎么逗孩子,想了许久,学着林殊以前做过的鬼脸吐了吐舌头。
小婴儿真的咯咯的笑了出来。
一个月都没听过婴儿哭的下人们全都围了过来,“咱们小王爷哭了啊。”“是啊,在靖王殿下怀里。死死拽着不撒手呢。”
“之前任谁抱都不哭的。”
“也逗不笑。”
“王妃花了好多心思逗他呢,怎么都是不笑的。”
“可你看,在靖王殿下怀里一直笑着呢。”
祁王妃让围在周围的人散去了,祁王扶着她回去,然后回到了人声喧嚣的前厅。
只剩景琰一人抱着婴儿站在内堂里。
咿咿呀呀的孩子的脸上忽然落了一滴水。
他抬起漆黑懵懂的眼睛,看着那个哭了的人。
——
庭生登场了,目前还是懵懂的没有记忆的状态,会对景琰哭是因为模糊的觉得见到了想念了好久的人。
庭生记忆恢复是在三四岁时候。
[琅琊榜]一世真【八】(殊琰)
一年后的抓周礼上,梁帝也到了场,小世子身边放了一圈物件,除了定例的弓,矢,纸,笔等物件以外,皇上还添了些宝器和珍宝放了上去,最后还玩笑着摆了一宫里带来的点心。
景琰面无表情的看着梁帝逗弄着婴孩,上一世,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而这一世若赤焰案出,这个孩子只怕会被眼前这个含饴弄孙的亲爷爷打入地狱。
但此刻两人又亲昵得好像是寻常人家的爷孙一样。
他原本也备了一个抓周的礼物,是一个香囊。
香囊内侧绣了两个不起眼的小字。
是这个孩子曾经的名字,也是他们之间唯一剩下的一点联系。
可他终究没有送出去。
这一世,林殊不是梅长苏,这个孩子也不会是萧庭生。
小世子爬了一圈,一手攥了一件东西,然后塞到了梁帝的怀里。
然后又如法,把桌上除了点心以外的全部东西都塞进了梁帝手中,逗得梁帝哈哈大笑,直抱着小孙子不肯撒手。
“你把宝贝都给了爷爷,自己就只剩点心啦。也好,你以后就专心享福,天下的事让爷爷去头疼!”
————
梁帝走的时候把皇孙送他的那些东西全让高湛一起带走了,并赏赐了数倍的文房四宝和珍宝奇玩给祁王。
景琰这才拿出自己的礼物,一件金丝软甲。
好在他当时多问了一句这贵重的金丝软甲从何处得来,这才在这一年里辗转了数地寻来一件相仿的,终究比不上当年梅长苏送的那件,却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祁王看着这件礼物,想到它背后的意义,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这么小的孩子有谁会害他?又哪里用得上这么贵重的东西,反倒是小殊这两年东奔西走的换了好几个地方练兵剿匪寇,这东西更用得上吧。”
不知不觉间,他面对弟弟时,已经很少像以前那样笑了。
景琰垂眸一笑,表情让人有些看不透,“只是……心意而已。”
祁王还想劝,却见孩子死死的攥住那件软甲似乎是很喜欢的样子,心又立刻软了下来。
对这个孩子,也是对他这个弟弟。
虽然这一年朝堂风云变换,萧景禹越来越看不懂景琰,却终究硬不起心肠怨恨他。
“你七皇叔送这么贵重的礼,你将来可要好好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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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深病了两年,南楚趁机兴兵来犯,穆深坚持带病出阵,最终不敌敌人弓箭,死在了战场上。
二十岁的霓凰一身缟素,提枪上马带领全军迎战。
梁帝诏谕,命霓凰郡主代幼弟穆青镇守南境,南境全军皆归于其麾下。
听到这道圣旨的时候,景琰不禁有些恐惧。
两年前那一次穆深的重伤让他卧病休息了两年,却仍然还是逃不开一死。
他本想着,有穆深活到穆青袭爵那日,并未掌控兵马实权的霓凰或许还可以嫁给小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