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除了眼眶发红还算镇定的夏夫人,夏博勋一字一顿道:“他不是。”
“他不是。”夏夫人揉揉眼,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十分赞同的样子,倏然抬眸,眼神骤地变得锐利,“他不是,那我更要怀疑你的居心了,是不是对他抱着不该有的……”
“妈!”夏夫人后面的话被老大老二老四同时叫出的声音打断。
夏夫人如梦初醒,撇过头,“我吃饱了。”说罢便站起身看样子是要上楼。
“我也饱了。”夏泽溪连忙站起来去扶夏夫人,夏夫人略感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
“爸爸慢用。”夏泽深紧随其后。
夏泽城是最后站起来的,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夏意文,才走到他们后面。
本来坐满人的餐桌一下子只剩下夏博勋和夏意文,有种人去楼空的苍凉。
夏意文不免担忧的看着夏博勋,“爸爸。”
夏博勋却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样疼爱的拍拍他或是怎样,而是冷声道:“怎么你也吃饱了吗?”
夏意文似乎轻轻笑了一声,“爸爸,我陪你喝几杯吧。”
夏博勋傲娇的一抬下巴,似乎是说,我就勉强同意了。
这是凌敬特意落在他们身后看到的最后一幕,可惜他还没在楼梯上停留多久,前面的夏泽深就转过头来示意他跟上,后续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先去你房间休息吧,想吃宵夜跟刘妈说。”
夏泽深嘱咐了他几句,就跟着他大哥二姐一起进屋安慰母亲去了。
所谓的他的房间,其实也是由客房改造来的。
那时他俩关系铁,夏泽深回家时他有时也会跟着来,夏泽深便划了间最宽敞视野最好的客房作为他的专属房间,比兄弟几人的卧室也不逊色多少。
房间依旧保留着他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模样,整洁明亮,应当时时有人打扫。
看了一圈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忆起晚餐时的种种,凌敬也很意外。
夏家,他来过的次数不多,夏泽深又几乎不会提及家里的事,他不提,凌敬的心思根本不会转到他们家那堆烂事上,一来这种事若非夏泽深主动提起,他不好巴着不放,二来他对这些事情也确实没什么兴趣。
从今晚的事来看,他一直以为的‘夏父夏母关系还算融洽’根本就是谬论。粗看确实不错,可这层薄薄的关系就跟六月的天似的,说变就变。
也正印证了一句话,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夜渐深,凌敬去夏泽深的房间找过他一次,不过他还没回,他看了会儿电视洗了个澡便准备睡了。
不过晚饭那样一闹,他其实没吃饱,这会儿倒有点饿了,虽然夏泽深说要吃宵夜找刘妈,但凌敬觉得大晚上的还是不要麻烦她了,而且他这具肥胖基因比较占优势的身体,还是少在临睡前吃东西为妙,免得步了岳林静的后尘。
喝杯水就好了,顶饱又健康。
不过,比起装了净水装置的水喉里直接烧的水,凌敬还是更喜欢在锅里煮沸的开水。在这一点上,老传统的刘妈就和他比较像,所以厨房里一定有热水。
这时已经不早了,走廊只开了零星几盏光线昏暗的小灯。
凌敬拿着水杯轻步往楼梯口走去,尽量放低声音,不要打扰其他人。
哪知没走几步,离他不远处的一扇门突然开了,夏泽城迈着长腿从里面出来。
头发微乱,衣襟不整,虽然他平时的衣服也穿的不大规整,但与那种故意而为之不同,眼下这种毫无章法的乱法,明显是无意弄乱的,看起来更像是……在床上滚了几轮。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值得凌敬脚步僵硬。
至此,不得不说一说夏家的格局,下人尽数住在一楼,主人们全部住在二楼,客房均在三楼,后来规划出来的凌敬的房间另算,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人也住在三楼,听说还是夏母还是强硬要求的。
夏意文。夏泽城是从夏意文的房间出来的,深更半夜,衣鬓散乱。连带着凌敬也有点乱,夏泽城不是很在意父亲看重夏意文多过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是杀人灭口?
看到他,夏泽城只是脚步微微一顿,并没有显出如何慌张来,反而恢复了往常模样,唇一扬,“晚上好,小徒弟。”演的有模有样理直气壮,好像此情此景真的只是:天刚黑,他从自己房间走出来,恰好遇见也刚从房间出来的凌敬。
但凌敬也是影帝级别的,乖巧的笑了笑,“晚上好,大师伯。”扬了扬手中的杯子,“我去倒杯水。”正想加一句‘你还没睡啊’或者‘你也下楼吗’之类的,无缝隙连接夏泽城设下的场景,顺利演完这场偶遇的戏码然后赶紧撤,毕竟夏泽城以为站在他几步外的是‘岳林静’,而‘岳林静’不知道他大少爷刚刚出来的那扇门其实不是他自己的房间也极为正常。一个不想被知道什么,一个其实已经知道有点什么但不想让对方知道他已经知道点什么,两人一拍即合,短暂交流后便各走各的,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凌敬话还没说出口,刚刚合上的那扇门忽然又开了,露出睡衣开了两个扣袒着一小片白皙皮肤和清娟锁骨的夏意文,“泽城,你的外……”声音在看到不远处的凌敬后戛然而止,连带拿着那条不属于他外套的手也缓缓沉了下去,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茫然,然后才恢复如常,还能镇定的朝他点点头。
凌敬:“……”这就叫自己撞到枪口上。可是他不想做那把枪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更新时间:9.14~
☆、还我灵魂
你低头,我微笑,即一生,即永恒。——《夏泽深·一句话日记》
凌敬微笑着回以一礼,视这个诡异的场景无睹,“那我先下去了。”说罢便扭头朝楼下走去,脚步轻巧却稳健,好像真的只是路遇两个熟人,丝毫没有撞破奸-情的尴尬。
一如那两人想要传达给他的意思一样。
正是夜深人静时,月亮慵懒的挂在半空,落满一地霜华。
凌敬在光线昏暗的厨房里思索着老大和老三之间究竟有何种恩怨纠葛,不知不觉喝了三大杯水。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细小的开门声,继而是一声轻碎的脚步声,凌敬心中一动,下意识的就闪进冰箱后面,并且确认没有影子什么的留在地上。
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只眼,看到一个微微佝偻的人正鬼鬼祟祟的走向客厅。
光线暗淡,除了能从身高身形隐约辨认出这是个男人外,看不清面容。
那人走进客厅后,先是警惕的四下张望一番,凌敬见状赶忙缩了回去,片刻,又悄悄露眼,看到那人在沙发茶几上摸索了一阵,又直起身,不动一动的站着,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干吗,好一会儿,才又悄悄的往回走。
除了最开始的开门声和第一声脚步声,全程并没弄出任何声响。
凌敬于黑暗中静静的看着他折回,没有动弹。
半晌,他舒了口气,摸了摸额上零星的细汗,思索着原路返回还是跳窗离开,也不知道那人是真的走了,还是假意离开诱他现身。
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很无聊,又不是什么悬疑片谍战片,说不定他只是想找一找白天落在客厅的东西呢?虽然感觉不像,找个东西干吗这样偷偷摸摸的,连个灯都不开,而且还挑在这种深更半夜的时候。
肯定心里有鬼。
正当凌敬想从冰箱后走出去时,静谧的夜里突然传来一道十分微弱的声响,耳听八方草木皆兵的凌敬瞬间便不动了。
视线范围内慢慢出现一个人影,弯着腰背对着他,似乎正费力的拖着什么东西,待那个东西显出轮廓映入眼帘时,凌敬不禁瞳孔猛缩。
那是一个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而此前的黑影正费力的拎着他的两条腿一步一步拖着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凌敬身体僵直,脑中闪过千般念头——他该不是要把那具‘尸体’藏冰箱里吧?他会被发现吧,他会把他一起灭口吗?千万不能动,不能像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因为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弄出动静被发现。来就来吧,单打独斗他不一定输,只是……对方说不定很凶残。他该怎么办,大声呼救还是静观其变?是谁这么大胆,凭什么笃定没人看见……
正当诸多想法在他脑子里胶着不堪时,黑影已经拖着“尸体”拐了个弯朝门口去了。
又松了口气的同时,凌敬还是决定先不要莽撞,静观其变,待黑影把“尸体”拖出去,他就去把门反锁,然后通知夏泽深他们……
然而,天不遂人愿,黑影把人拉到门口后,却没有出去的意思,反而放下“尸体”,反过身一步一步向他的方向走来。
凌敬刚松下的一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屏息缩在冰箱后,或许他只是觉得有点渴想来一瓶冰水……
突然,眼前骤然出现一张脸,脸上坑坑洼洼俱是重度烧伤的痕迹,离他半米不到的距离,目光如同淬了毒,阴冷的盯着他。
凌敬被吓了一大跳,双眼大睁,惊叫声险些破口而出。
然而在此之前,怪人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朝前拖拽过去。
他的力气奇大无比,身上有一股混合着腐烂和烧焦的臭味,熏得凌敬更是无力反抗。
怪人一路把他拖到客厅,一个甩手,凌敬便重重的摔到沙发上,身体借由沙发的弹力上下弹动了几下。
勉强坐直身体,凌敬看着面前这个坐在茶几上视线高出他一截的怪人,贲张的头脑逐渐冷却下来。视线绕过他手上把玩的小刀,又重新回到他那张恐怖的脸上。
“我现在喊一声,你一定跑不掉。”
已被灼烧的斑驳难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冷傲。
“你可以试一试。”他第一次开口,声音是意料之中的嘶哑难听。
凌敬皱眉看着他,他是哪来的自信?余光掠过大门口,不由一惊,门口空无一人。
脸上不动声色,心中震动的厉害,这个人,眼前这个人,他到底是拖拉‘尸体’的人,还是本该躺在门口的‘尸体’?或者,两者皆不是……回想他出现时的情况,毫无预兆,就像凭空出现在他眼前一样……凌敬心底发凉。
似乎很满意凌敬此时的面沉如水,怪人提起两边嘴角,更显得丑陋不堪,“快喊啊。叫的我满意了我或许会让你见见那些人。”
他能这样有恃无恐,肯定还做了什么手脚,夏泽深他们……
“你把他们怎么了?”凌敬冷冷的看着他。
他嘴角的弧度霎时收了回去,变脸之迅疾,犹如夏天之暴雨,“开口就质问,你不觉得很不礼貌么,凌敬。”
凌敬倏地抬眼,他喊的是凌敬,不是岳林静。
怪人又笑了,面肌上的瘢痕皱在一起,犹如一只遍布褶子的癞蛤-蟆,“干吗,很惊讶?以为披着张岳林静的皮就谁都发现不了里面藏着凌敬的芯?”
凌敬垂下视线,仿若不置可否的样子,只是出口的话可就不那么友好了。
“闭嘴吧你。”他冷声道:“不知道你的声音比乌鸦还难听吗。”
衣领被一股大力揪起,怪物那张堪比噩梦的脸霎时在眼前无限放大,即使在光线不甚明亮的情况下还是看得极为清楚,每一寸皱褶,每一块腐烂了又重新长好的皮肤,还有他身上像尸臭一样的味道。
“我很佩服你临危不乱的勇气,但愿你在看到这些东西后还能那么冷静。”说话间,臭秽的口气迎面扑来,凌敬难忍的侧过头,从胃底到喉间,一阵泛呕。
然而,那种恶心的感觉却在下一秒却被尽数冰封住。
一颗头颅,是的,没有下半身,只有一颗头。
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了无生气,那张脸他是熟悉的,夏家二小姐。
凌敬睁大眼,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指尖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始终没有勇气落下最后一点距离。
他想他大概第一次这样失态。
大概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熟悉之人的头颅生生的摆在他面前。
“哈哈哈哈……”或许是凌敬的震惊取悦了他,怪人爆发出一阵粗粝嘶哑的笑声,比金属物体划过玻璃制品还要让人头皮发麻。
目光艰难的从夏泽溪那张再也不会睁开眼的脸上移开,凌敬一片混乱,晚饭后到他睡前发生的事吗?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在这样不惊动任何一人的情况下做到的?他,是谁?
“终于想起来要问我是谁了?”迎着凌敬震惊到毛骨悚然的目光,怪人笑得酣畅无比,“是不是还该加一句‘你想干什么’?”
“呐,你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可是让人很苦恼呢。”怪人想要说出呢喃细语的效果,可惜因为粗哑的声音受限,最终只是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和嘶嘶的气音,难听至极。
冷笑一声,怪人将手中的刀一收,骤地往他身上一戳,凌敬身体一僵,继而发现只是刀柄,不由又松懈下来。怪人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小心点想事情,你想什么我都能知道。”
对,他能窥探人的内心,他想什么他都能知道,但是这不可能,世上没有读心术。难道是他精分了?还是说在他做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跟老大老三分别后?晚饭之后?或者,根本没有重生一说,一切都是他的幻想?那么他是什么?鬼吗?
下巴捏上一只手,这只手和他的脸完全不同,白皙光滑,十指修长,那人凑近他,“我也真是服了你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胡思乱想?”
凌敬收回垂在他手上的视线,漠然以对,“怎样都是个死,你管我想什么。”
怪人收回手,竟然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仿佛十分赞同他的样子,“说得对。”
他坐直身体,又开始了花式玩刀,将刀子往自己手心一砸,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然后凌敬就看到,他每动作一次,就有数小块血肉从他掌间飞溅而起,扑簌扑簌,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溅到了他腿上。
凌敬已经被这人疯狂的行径弄得麻木了,见状也只是冷眼看着这个疯子自虐。
看不到凌敬大惊失色的样子,怪人又觉无趣,收了刀子,对他道:“想不想见见其他人?”
什么意思,凌敬僵硬的转过头看向被随意丢在一边的夏泽溪,应当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
“错了。”怪人看穿他的心思,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幻想,伸手在茶几下面掏啊掏,不过半秒又拎出另一个头,“看看这是谁?”然后是一个接着一个,在茶几上一字码开,排列的整整齐齐。
夏夫人,大夏先生,夏泽城,夏意文,最后一个,夏泽深。
凌敬一动不动的看着夏泽深,他的五官仍然无比俊美,闭着眼也无损半点风姿,但没了身体的支撑,再夺目的脸也显得诡异非常。
窗外,月光越发黯然,整个客厅被团团黑影包裹住,楼梯上的零盏灯光仿佛是风雨里的小舟,摇摇晃晃,漂泊无依。
恶魔在这里,又何来光明。
“好了,该是你最后做选择的时候了。”怪人满意的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然后对凌敬说:“像他们。”他指了指那些头颅,“或者像我。”指了指自己。
凌敬仍侧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夏泽深,仿若半点没听到怪人所说,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怪人怒了,只是下一瞬,又重新露出可怖的笑容,“那就默认你选后一种好了。”
凌敬倏地看向他,眼神含冰。
怪人笑得愈发欢了,“好不好啊,凌敬。”
凌敬恍然发觉这人的声音竟然变正常了,低沉浑厚,一声一声在他耳边说:“凌敬,凌敬,凌敬,凌敬……”
眼前一片红雾,脸有点疼。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更新时间:明天~
☆、惊蛰
对我来说,世间最难以割舍的莫过于,他迎着光,微微弯起眉眼。
人如碧玉,目光倾城。 ——《夏泽深·一句话日记》
“凌敬……”声音缥缈,如梦似幻。
“凌敬……”拨云见日,虚幻逐变得清晰真实。
凌敬怔怔的看着头顶,入目是一块乳白色的铁皮,身下不断晃动,时有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