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并没有,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吗?”
“我在想,这个含情脉脉地盯着我的美少女是谁?为什么好像我见过的美少女都长得差不多,但是并没有这么一款呀?而且,她为什么会敲击我和某个人玩捉迷藏的暗号啊?”
“后来,我拼命地计算,我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这个,这个其实和别人长得很不一样的美少女了?”他似乎情不能自已,盯着她的脸有些激动起来。完全不同于他平日?9 从诎商ǖ某廖绕省?br /> “非常感谢,谢谢你还认得出我这张脸。”
“你的脸没变,你还是戴着你的棒球帽。你的头发更加耀眼了一些,还暴露了你凝聚的所有温暖。但你不被听见的足音还是这般跫然。”
他说着,语调降得有些低,空出一只手,牵上她的手臂,把她往自己的吧台里面拉。
“你终于找到了你想要的了?Ann。”他问她,小心翼翼地,也似语气平稳地质问。
“……”她看着他握着她胳膊的右手,默然。
“你回到了你的起点。”他说。
“不,上海不是我的起点。也不可能是终点。”她的声音很轻。
他把她的电脑包和纸袋子在里侧柜台上放下。走出吧台从座区里端进来一把藤椅,给她坐下。他对她的回答,至少在口头上是不予置评。
“要喝咖啡,还是牛奶?”他问她。
“现在,你的一杯白开水,我都快要付不起。”
“如果对自己再慷慨一些,你也许就不用找得那么累了,不是吗?”他俯下身来,双掌指尖朝内压在膝盖上,看着她的眼睛。
“也许吧。”她向他微笑。她知道他也有自己要固执坚持的思想。“那就给我一杯热开水吧,我自己有干质玫瑰花。”
“我伟大的作家,自虐已经成了你的癖好了吗?”
她看到他脸上有近乎愤怒的厌弃。她知道那是出于一种同理的关心或担忧。
她没去看他在吧台内快速的捣鼓。当她再次从消费区收回视线时,他已经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醇香牛奶连碟带勺地端至她的眼前。
“我真的已经负担不起它了哦,甚至一半。”
“废话少说。你霸王餐喝掉十碗,我都愿意把我自己倒贴给你。”
“……”她接过他手中的碗碟。“你打算收留我十天?嗯?”
“不会恶心到吐的话,你喝上十年,我收留你十年。你知道,我一辈子的荣幸。”他的语气,像是一个见多识广的长者,向她提出一个颇有远见的睿智建议。
“哎,你不怕你的客人投诉你吗?”
“因为身边突然凭空冒出来一朵冰山来的雪莲吗?”他照着他自己的心思,凝望着她的脸揶揄道。
“你地盘上的空气中,尽是弥漫着,呃,难以排遣的,忧伤。你不怕你把你的客人们搞得情绪低落吗?书都不能好好看好好买了,咖啡也不能好好喝了。”食指指向吧台外的空气中,为他明确所指。她以微笑暗转话题。
“什么?”他顺着她的食指看,却似仍旧以他聪明的大脑装作不明所以。
“你在恶意消磨人民群众,呃,乐观向上的积极情绪哦!”
“你一贯坚持的审美理念之一,已经被你自己否定掉了吗?”
“声无哀乐,而哀心有主。”她小心翼翼抿上一小口牛奶,用力吸进属于它的香醇。“这本就是大师的智慧。”
“来这里看书的人,内心平静而幸福。他们不觉得这样的音乐哀伤,反而具有别样的美感。”
“嗯,悲伤较喜乐更具感染力,其实是因为,悲剧的内在诱发性因素在他人的意识深处,或说潜意识中,具有他自己无法单独拎出来查看分析的共鸣性。”她再抿一口牛奶,继续自言自语一般。“最根源,源于每一个人都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潜意识的深处,有思想有意识的个人就是孤独的存在,再亲密的两者关系中,两颗心都是存在于独立肉身上的独立个体。这种存在问题该如何解决……”
“不寻求契合,便得统一。Ann,你最爱的道家,应该有你一切问题的答案吧。”
“不执着和一厢情愿并不完全相反。”
“呼,跟你说话,我的脑子好累。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一点都不单纯,你听着别人绞尽脑汁奉上的答案,其实你自己心里早有别人撼不动的想法。”
“嘿,所以啊,这些话是不该说出来的,写下来是最恰当的处理方式了。还有,个人的想法也很有趣啊。”
“哦,下笔如呕血!”他甩来一肚子嫌弃的目光。
祁安接住他的眼神,从藤椅里起身,把手中的碗碟放在吧台上,挨近坐在吧台内高脚椅上的他。
“I love you,my soul friend!”她俯身从侧边拥抱住他的肩膀。
她感到他的身子像突然感应到冰凉而不太自然地微微一颤后,就又马上离开。
“哼,你都忘了你所谓的唯一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了,身为中国人还不愿意好好说中文!”他转过脸来。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满脸朝气地跑来吧台。她亲切地称呼他为哥哥,爽快地说出自己要一杯卡布奇诺。她无惧地看她一眼,然后很快跑回她自己的座位,从不远处监视般的投来目光。
“记住记不住谁的名字不重要,我永远能在心里把你的脸与其他人的脸区别开来。”谈话断开一个女生来去的时间后再次衔接上。
“你还没有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是吗?”
“安生在世,整个地球都是我的家。你的那种方式对我来说也许是永远都不可能的,哈哈哈……”她像怀疑什么似的近乎神经质地轻笑起来。
他并不接应她。兀自绕过她,端着盛着咖啡的杯碟给那女生送去。她看着不远处的他和她在几句言谈交往之间,脸上都堆满了笑开的浪花。
“吼吼,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单纯来买书看书而已的嘛!不过也没关系,没有人知道你就是这一整片森林的大boss。”她打趣折返的他。
“Ann,刚刚那个女孩子,是你的书迷。你上一本书的销量很英式的说法是真的不坏。”他拉过凳子,与她面对面坐下。
祁安不以为意地看他一眼,喝下一口牛奶。
“我不愿让自己沉迷于世俗的,无法深刻的欢乐之中。”
“你没说肤浅,但这里面还是不能说没有偏见。”他深不以为然。
“抱歉,我们都有表达观点的自由。”她的语气略微地俏皮。
“那个女孩子深爱你的文字,还买你前期的实体书来读,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受你书中堆积的情绪情感影响,依然照着她自己的性情开朗得不得了。她每个周末都独自来这里通宵,趴在桌子上呼呼睡觉。”
“看来你们互相关注很久了嘛!”
“看来你完全没有正确划出重点嘛!”
“嗯,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委屈自己去看我写出来的文字,我代那些杂七杂八的字感谢你。”
“我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并不是画地为牢的。”
“Schiling,我的朋友,在我眼里,你是幸福的。你开自己的店,喝自己泡的特色咖啡,听自己喜欢的音乐,看自己喜欢的书,接近一群像是感应到你的喜好而来的顾客,而你也可以和他们成为朋友。你的时间美得细腻,但我并不羡慕你的生活,不曾向往,也不会去追求。但是你若感到幸福,我也会很开心。”
“所以,你还没找到,你还在寻找是吗?”
“我更像是跟不上大主流社会的发展,在自己的世界里为继续行走而生活,或许本身也可以称之为一种享受。这种过程其实为少数人所独有。”
“在所有个人的困境中,大部分都是作茧自缚。你应该更懂。”
“很抱歉,我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写作者,我从未预测过我的文字的影响力度,也无法对它负责。我只管将它们释出我的脑袋,顶多为它们打磨装扮,然后便是永远地放任自流。”
“它们却有完全的独立生存的能力,所以你也不仅仅是你自己。”他说。
“永远不要贬低与自己相异的生活方式的存在,有些甚至是你根本不曾想象过的,也永远无法如亲眼所见般的将它们想象出来。其实,总是有很多人,像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她终于将大碗中的牛奶喝完。
“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他问她。谈话似乎进行得牛头不对马嘴,却是在一个规矩的框架内自由进行。
“也许,真正的大作家的作品,应该要反映大时代的特色。而我却离主流太远,我的一些文字却是极少数人的实况。或许,对于所谓的主流大众来说,书中虚构的现实,那应该更似一个多数人总体幸福的现代社会中,个人臆想出来的悲惨世界。”
“你是认为,艺术不该沦为仅仅供人享乐放纵的工具吗?”
“享乐放纵并不贬义啊,怎又是沦为呢。发展艺术,终极目标就是为了获得精神性的愉悦,一种肉体之外的救赎,它是一种途径。不该非要分出个层次的高低,只是内容形式上的不同,而它们都有存在的理由,因为不同人群的存在,感觉里会有答案。但是,不是所有的娱乐形式都是艺术的,精神还能在烈日下锄草耕地的时候实现升华呢,艺术另是艺术,有它自己的定义。
其实,若要说的话,一个国家的人民,人人都是应该要真切了解他们国家的历史和艺术的。历史呢,人本身就是带着记忆往前走的。而艺术,政治的艺术、经济的艺术、文化的艺术,这些呢都是丰富记忆的内容,就简单些,不求深入也好,有了这些,在老去之后还有东西可谈,怎样都不至于无聊或讨人嫌的。”
“不管你怎么说,暂时不能反驳的,我也不捧场。对于包括我的大多数来说,受伤了,若是有人抚慰,就是幸福的。总得从折腾中找到乐趣,什么都各司其职也还是必要的。还要吗?牛奶。”他看着她把空碗碟放在吧台上,骨瓷间轻碰出清脆的声音。
“都已经撑了!”她摇摇头。“只在一个领域内精进深入也是幸福的。苏打绿,还是,真爱吗?”她问他。
“嗯!在我看来,那也是一群疯狂的人,他们的音乐并不是世俗定义中的商品音乐。”他微笑起来。他似乎早已由一个她初次见面时的狂热粉丝蜕变成了一个更加关注音乐的内在灵魂的聆赏者。
“去年春末,夜晚十点多,我离开三里屯的酒吧经过工人体育场,那是我呆在市区的最后一个夜晚。我走得很慢很慢,比平时还要慢很多。我听见青峰的声音,不知是否是因为空间的距离,竟觉得他的气息间有着万般的温柔,就在我耳边呢喃。那晚冷得令人全身颤抖,他的声音中却有一股让人的心底感到温暖的力量。我努力绷紧牙关,只想听得更清一些,那么温柔,他唱着的却是《墙外的风景》呢。而我已经多年没有看过他们的现场。歌迷朋友的声音将他的声音湮没,我就想,真心去欣赏苏打绿的人,内心该也是如他的歌声一般温柔细腻的,即使自己永远不会发觉。那些时刻,听者和被听者都是超然幸福的……”
“那晚我也在场内呢。”
“我知道他们演唱会的时候,竟然已经一票难求。”
“估计黄牛们都携家带眷地自己拿着听去了。不刻意迎合大众流行乐歌迷的需求,更多的是从自我内在的灵魂出发创作而来。具有灵魂内容的词曲,搭配无可替代的亲近灵魂的声音,终会在有灵魂的人心深处引起共鸣的。”
“一些情感和认知,往往以模糊的概念存在于意识或潜意识中,有些我们永远无法讲出来,有些即使讲出来也会变得不知所云,因为太深奥或太新而无法在浮躁社会中获得广泛持久扎根的生命力。他们的音乐有他们本身独具的特色。”
“我依旧被他们音乐中的精神讯息吸引着。”
“这也是我们爱上一些音乐的精神性黏剂吧。”
两个人都开始长时间的静默下来,去聆听此刻飘浮的乐音。
“你知道,刚刚我认出你的时候,有怎样的一种冲击感吗?”他依然看着空中的音乐。
“……”
她将胳膊肘支在藤椅的扶手上,手掌托住半边下巴,棒球帽往一边倾斜地摆设在金色头发上,她双眼没有焦距地滞留在他十指交叉着放在身前的双手上,却似看到了另一番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你好像是从我看过的你的书中,直接跳到了我的面前,之间没有三年没见过面三年没说过一句话的历史。微笑着的你没有距离感,让我觉得计算着我们之间相隔的年数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你的表情确实戏剧性!”她从他手中转移视线,余光掠过他止住了声音的嘴巴。
“你愿意告诉我,你是从哪里过来的,又将往哪里去吗?”他看着她遮住双眸的眼睫毛,终于还是忍住了去将她的脸扳正来面对自己的冲动。“你甚至没有给你的朋友留下任何联络方式。”
“亲爱的Schiling,永远地保留住Ann在你心中的那份神秘感吧,不要妄想去追根究底地了解她的一切,你以自己的方式读到的也并不是她真实的一切,以为的也只不过是她已经逝去的历史碎末。”她凝视他认真倾听的双眼。“如果你看待她是你的朋友,请不要问不要说,请你仅以一颗怜悯的心将她包容吧,不需要疼惜,怜悯足以。她比较像是一个不愿意提起她的历史,也不爱去设想她的将来的人,请你原谅你朋友这一怪诞的性格。”
“……”
他看着她,不说话,似在暗自消化她的语意。她看着他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不禁轻笑起来。他看她咧嘴而笑,倏然前倾身子,伸出他的右手,慢慢抓过她贴在脸颊上的左手,拉到自己的身前,再面对着她的双眼,俯首轻轻亲吻她的手背。他以这样的姿势停留一个呼吸的时间。
“你好像为我介绍了她,然后又为她辩护!”
“噗呲!”她看着他的双眼,毫无防备地笑出声来。
“你说过,爱,必须伴随着怜悯和疼惜,而你让我对她只有怜悯,所以你不允许我爱她吗?”
祁安的视线离开他,扫一眼整个消费区,又折回。
“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应该也不愿意占有你爱的全部。”
“有遗憾空间的感情,才显得珍贵?”
“就当作,不可或缺的残缺吧!”
“能够自我察觉到情感残缺的人,总是不自觉地致力于寻找某种弥补措施……”他看着她说。
“你的双眼皮,使你充满善意,你的双眉,赋予你的双眼,不灭的善力。可是,你说的,我认为一点没错。”
“Ann,有些人,不能仅仅看他的正脸,还要看看他的背影,从背后去看他走路的样子!”
“我常会被一个人的长相所感动,好像我能够从他们的外貌上看出些什么。人永远在拖着记忆,延长属于他自己的经历,那也像他的影子……”
“……”
“如果每个人都能够在别人身上看到他们的各含辛酸的来路,感悟到他们各自不易的生活经历,就像食肉的食肉,吃素的吃素,谁也不会上涌莫名的优越感去指摘异己,不因阶级而自觉卑微或有心无力,也不因阶层而倨傲不下因优越而蔑视……所谓的关系,不过宽容和谅解……”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带着善意的关怀,甚至在漆黑的深夜,仍要这样去觉知陌生人的存在的。那样也实在是一种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的冒险!”
“对这些白天黑夜了如指掌的心态,源于对于在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一切所谓的善恶现象的包容性接收,并不因它们的反常而恐惧惊愕或拒绝去承认它们的现实存在可能……”
“Ann,你的生活太哲学,想要在现实的社会里很好地存活,你不能将自己不闻不问地束之高阁!”
“烦琐哲学罢了,我的朋友,你能很好地平衡理想与现实的鲜花与砝码,甚至你的鲜花能使砝码高高地悬在空中,却不会让自己坠落得万劫不复。而我更似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走在我自己的理想世界里,然而离不离开它,并不受我自己控制。你说,同样重量的棉花和铁块,那个在手上感觉起来更重?”祁安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呵,Ann,如果你把一切都归结为命运,这是可怕至极的,尚且不论它使人能够找到出口得以解脱,不过那也不过是自我安慰式的自欺欺人。命运不过一种时候论,只有生命完结了才能看出它的始终轨迹,才能主观地得出什么狗屁的发现每一次的一个所谓的自由选择之后,实质上都是往某一个不可更改的最终结果导向之类的结论。既然如此悲观,那么无力改变,那为何要活着呢?人不过是机率下的产物,不要说什么人对于生有与生俱来的厌弃却又贪恋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