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宇回过头来,紧紧皱着眉:“我来的时候,你桌子倒了。”
这时乌天走了过来,看着一地狼藉,高声问:“谁干的?”声音冷得可怕。
无人应答。
“你先回去吧,”聂原白着脸对乌天说,“先上课。”
说完就蹲下和韩宇一起捡书捡笔。
乌天看了一圈儿周围的人,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终于在英语老师进班前捡完了所有东西,聂原看着堆了一桌子上书、本子、笔……默默叹了口气。
这事儿什么时候能完?
韩宇忽然从聂原桌上拿了一个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聂原。
本子上写着:申鹏踢的。
聂原“啊”了一声,在本上写:为什么?
然后递给韩宇。
这次韩宇埋头写了好一会儿,才又递回来。
我听别人说的,申鹏初中的时候追过韩小乔,韩小乔没同? 狻K赡苁窍胩婧∏浅鐾罚业P乃岚颜馐赂嫠呃戏叮暇刮谔炷冒宀料呕:∏橇耍闶嵌至税伞D阌懈鲎急赴。乙簿椭勒饷炊嗔恕?br /> 聂原看着本子上的字,只觉一阵烦躁。
我知道了,谢谢你。聂原写道。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是这么晚,白天事情真的挺多,这三千字写得我感觉身体被掏空……困死了……
☆、当时(二十三)
一下课,聂原就看见乌天往自己这边走来,结果还不等乌天走到,聂原就听见老范的声音:“聂原,你过来。”
老范站在班级前门门口,黑着脸。
聂原冲乌天眨眨眼,跟着老范走了。
“你说说这怎么回事?”老范坐在办公桌前,翘着二郎腿问。
“老师,既然您都来找我了,应该就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吧?”聂原说。
“聂原现在有脾气了啊!”老范笑笑,“那我捡几个问题问问你吧。”
“你看出来是蒋澜澜写的情书了,故意没告诉乌天,为什么?”
聂原没想到老范会关心这个问题,这个他自己也没想清楚的问题。
“我……您不是然我辅导乌天学习……我觉得他要是搞对象了,不久更没心思学习了吗?”
“哦——”老范拖长了声音,“有道理。”
“那第二个问题,韩小乔骂你什么了?”
“她说我……对乌天拍马屁,说我是农村来的,如果不是对乌天拍马屁,根本没人搭理我……大概就这样。”
“……”老范沉默片刻,接着问:“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没拍马屁,更不是因为我是农村来的,没人搭理我,我才……和乌天玩儿。”说这句话时,聂原眼前浮现出中午乌天双手扣着自己肩膀和自己面对面时,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聂原啊,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噢,乌天那小子拿黑板擦吓唬女生,我一会儿再收拾他——主要是韩小乔做得不对,”老范指了指聂原身边的椅子:“你坐着,我和你聊聊。”
聂原坐下,双手叠放在腿上。
“聂原,我今天不是来批评你的,就是有些话,我觉得我作为班主任,应该告诉你。今天我说的话,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吗?”
聂原心里打鼓,不知道老范要说什么,竟然还需要保密。
“……能。”
“好,我就是想和你聊聊你和乌天。”老范说完,从烟盒里抽出支烟,点燃了。
聂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我和乌天,我和乌天什么?
“你和乌天在一起玩儿,这点我理解,也不反对,谁都有朋友,对吧。”
“……嗯。”聂原松了口气。
“但是,你和乌天玩儿归玩儿,有些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聂原,你肯定也知道乌天家条件……很不错,他本来不该在这儿,因为乌校长的缘故,他才能来咱们班。所以——话糙理不糙——你要知道,乌天如果学习不够好,将来考不上大学,或者考个很一般的大学,他的出路多得是,你看,他可以花钱出国,可以拿家里的钱做生意,就算都不行,他也可以直接继承他爸的生意,反正他是独生子。聂原,我给你说这些你可能会觉得我想得太远了,连独生子都扯上了,是吧?”老范说完,吸了口烟,抖抖烟灰。
“我……”聂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现实就是这样,你们都还年轻,可能想不到这些,而且你们睡在同一个寝室,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玩儿,你会有种错觉,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
“包括你们从小受的教育也告诉你们:人和人是平等的,和贫富没有关系。但是聂原,我必须告诉你,这话不对,”老范说着,叹了口气:“可能现在和你说这些太残酷,但是,你想想,乌天有那么多出路,我刚才也说了,那你呢?你家是农村的,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家里有钱送你出国吗?别说出国,就假如你考了个三本,你知道三本一年要多少钱吗?光学费就要一万多,还有生活费,你想想你家供得起吗?就算你家把攒的钱都拿出来,供得起,但你愿意让父母把攒了大半辈子的钱都拿出来供你上学吗?”
“如果你不上学,那你就得回农村,或者打工。先说回农村,你之前那么用功,好不容易考进甘城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你甘心回农村和父母一样种地?如果你打工,现在这社会,研究生都一抓一大把了,你一个高中学历,能干什么呢?”
老范说完,手里夹着烟,看向聂原。
聂原被老范的话打懵了。
他以为老范会说诸如“少和乌天玩儿”之类的话,却没想到,老范说了这些。
“你们现在感觉不出来这种差距,聂原,但是这是实打实存在的,你看,我分析了你如果高考没考好,可能的几种结果,你自己想想,我漏了什么了吗?”
“……没有……”聂原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校服裤子。
“你看,聂原,你要想走出甘城,改善你自己包括你家的经济情况,只能靠努力学习,考上个好大学。但乌天就不一样了,首先他家本来就很有钱,其次,他就算学习不好,也多得是出路,他家里拿点钱就能让他去出国……”老范的语气几乎是谆谆善诱:“我再给你讲个我的高中同学的事儿,当时那个女生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学习特别好,那个男生是和我一个寝室的,长得很帅,但学习非常差。这两个人高一就开始谈恋爱,感情特别好。”老范的话顿住了,他端着杯子起身去接水。
聂原现在是懵上加懵,老范为什么会提起他早恋的高中同学……谈恋爱……
“一直到高考,女生的成绩都保持在我们班前几名,男生进步了,但也就是中上游。但最后高考的结果,真是让我们谁都没想到,”老范似乎已经沉浸在回忆里,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那个男生超常发挥,考了我们班第一,而女生发挥失常,比男生少了将近两百分。再然后就是报志愿,我们那会儿还是估分报志愿,那个男生报了北师大,那个女生就想和男生一起去北京,不过北京的学校,分数是高出同档次的外地学校一大截的,这个女生为了保证一定能报上,就报了个专科。那会儿我们都觉得,这俩人是真爱啊,肯定以后能走到结婚。他俩大学的时候还一直在一起,你算算,这就在一起7年了啊。但是他俩一毕业,就散了。因为那个男生一个月挣七八千,接触的人不是一流学校毕业的就是出国留学回来的,那个女生呢,一个月挣一两千,身边都是大专生,要不就是没上过大学的。”
“我说这个就是想告诉你,两个人的高度不一样,眼界不一样,经济水平不一样,再深的感情也是扯淡。当然了这是说爱情,爱情都是这样,那友情,不更是这样?”
“聂原,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你和乌天玩儿归玩儿,但你不能被他带着也不学了,他不学有得是出路,你不学,前途就很难办了。我也不是说你就低他一等,更不是让你看不起自己。我只是把客观的情况告诉你,我是班主任,得对你负责任。”
老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聂原还没完全回过味儿来,只得机械地点头:“我……我明白了。”
“我今天说的话,你不要和乌天说,我本来也没有说乌天一定考不上大学的意思。我是给你提个醒,聂原,上次你俩把4班那小子打骨裂了,后来我也没再找你,因为我看你妈妈……脾气不太好,就不和她说了。但你得把心思用到学习上啊。”
聂原继续点头。
老范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行,那你回班吧,好好想想我今天的话,如果有什么想不通的,或者其他事儿,再来找我。”
聂原从椅子上站起来,感觉自己身体是僵的:“老师再见。”
这节课是自习,聂原就从后门推门进教室了。
刚走到离乌天座位几步远的时候,乌天忽然起身,大步跨向聂原。
“他说什么了?”乌天压低了声音问,但还是引得大家都扭头看过来。
聂原感觉喉咙生了锈,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冲乌天摆摆手,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刚坐回座位,前座的蒋澜澜和申鹏就同时扭头,申鹏冷冷扫了他一眼,蒋澜澜则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聂原没心思揣测他们目光里的涵义。
他低着头,脑子里放电影似的回放刚刚老范说话的情景。
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家里的地,想起了他爸在盛夏时去地里干完活儿湿透的背心,想起了小时候在昏黄的灯下,他妈说,小原,你好好学习,将来带妈妈离开这儿。
然后乌天又蹦出来,乌天摸摸他的头,乌天和他披着被子吃泡面,乌天揽着他的肩膀,乌天抱着他——
乌天。
原来这是友情,是朋友?
怎么感觉像大头钉钉在了心口儿。
全世界都挡在他俩之间,老范,聂美荣,同学们,还有,自己的穷。
可他明明那么好啊?
聂原恍恍惚惚地想,我为什么不告诉乌天那是蒋澜澜写的信。
——蒋澜澜那么漂亮,我怕他会接受。
那我为什么怕他会接受。
——我不想他和别人在一起,我想和他在一起。字面的意思,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打游戏,一起在寒风中骑着摩托车狂飙。
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是这样的感情吗?
聂原紧咬着牙关,抬眼看了看,才发现教室里人都走光了,下节课体育。
他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手心中,泪水刹那间冲出眼眶,顺着脸颊从下巴上滴落。
教室里人都走光了,下节课体育。
乌天还坐在座位上,盯着聂原的后背。他看见聂原抬起头,顿了两秒,然后——把脸埋进了双手。
聂原哭了。乌天想。
作者有话要说: 老范讲的故事大体上是真事儿。嗯,老范说得都对,聂原太小,他还不懂,但最动人的不就是那点“不懂”。
☆、当时(二十四)
乌天看着聂原瘦削的后背,听着他隐忍的哽咽声,一言不发。
他不是不想过去拍拍聂原的肩膀,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敢去。
因为他知道,聂原刻意回避了他。
老范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被表白的是他,掷黑板擦吓唬韩小乔的是他,凭什么,总是在针对聂原。聂原做什么了?
聂原的哽咽声已经止住了,现在正趴在桌子上,他的呼吸声有点粗重,但很均匀,大概是睡着了。
乌天盯着聂原看,他俩之间只隔了小半个教室,乌天却一下子感觉很遥远。
乌天轻轻踮着脚走出了教室。
聂原晚上给乌天辅导功课的时候,除了眼睛里血丝有些多,已经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端倪了。他还是再平常不过的样子,看题时,轻轻皱着眉,左手食指在下巴上摩挲。乌天问聂原:“老范和你说什么了?”
聂原语气平淡:“就是问了问我事情的经过,也没批我。”
乌天只好不提自己下午看见聂原掩面哭泣的事情。
十二月已经过去了大半,晚上一起回寝室的路上,难得地看见了北斗七星。
“真的是连成一个勺子啊。”乌天的手指从七颗星星上划过,连给聂原看。
“嗯,真难得。”聂原抽抽鼻子说。
甘城是个典型的重工业城市,钢铁是甘城的支柱产业。这时候人们还没意识到每天早上弥漫在空气中的是雾霾,常常听见的感慨是“又这么大的雾”。冬天的时候“雾”最甚,夜空常是灰蒙蒙的,看上去压得很低。要等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自北向南途径甘城,猛烈的寒风刮上一两天,把厚重的污染物刮到南边儿的城市,甘城的天空才能明亮几天。
昨天又是一股冷空气南下,今天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度,冷是冷了点儿,但夜空总算清澈了,黑也黑得透亮,还隐隐带着冬天特有的墨蓝。
“很冷吗?”乌天听见聂原抽鼻子的声音,扭头问道。
“有点儿,快回寝室吧。”聂原缩着脖子说。
刚刚乌天伸手去描绘勺子的曲线,就一会儿,手便被冻得通红。聂原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兜里,两个兜鼓鼓囊囊的。
乌天看了看聂原的兜,把通红的右手塞了进去。
“诶!我的兜太小了。”聂原说。
“正好挤着暖和。”乌天厚着脸皮答。聂原的左手和他的右手紧紧挤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自己凉冰冰的指尖戳在聂原温热的手心里。
聂原不再说什么,两人随着人潮慢慢走回寝室。
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韩小乔在班会上受了批评,蒋澜澜、聂原、乌天也被老范一起叫到办公室,在老范的开导下和解。
但一个礼拜过去了,聂原意识到,事情还没结束。
最开始是发作业的时候经常没有他的作业本。聂原问遍了所有发本儿的同学,都说压根没发到他的。后来他仔细一想,不见的是语文作业本,化学作业本,政治作业本。而蒋澜澜是语文课代表,申鹏和化学、政治课代表,似乎是好哥们。
再然后是同学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是何磊梁德浩那样的“小聋瞎”,肯定完全没有感觉,可偏偏是心细如发的聂原。以前走在路上会和他打招呼的同学,现在大多头一偏,装作没看见。就连课间会和聂原闲聊几句的袁齐,也再没和聂原聊过天了。
渐渐被孤立的感觉。
聂原心情有点儿沉重,但他不想告诉乌天——以乌天的性格,不知会干出什么事儿,更重要的是……聂原又想起老范的那番话,他不想什么事儿都依赖乌天帮忙,他得自己担着。
反正——都是些小麻烦。
十二月已经过去了大半,今年过年早,一月六号就放寒假。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今天的体育课是这学期最后一节,体育老师格外开恩地让男生踢足球。
聂原和乌天坐在一边儿,韩宇去借足球,借来了却拐道儿走到他俩面前:“你们来一起玩吗?”
乌天摇摇头:“谢了,我懒得动。”
聂原站起身:“我来踢。”
申鹏之所以能当体委,就是因为足球踢得很好,他初中时在校队练过的。他们学了一学期足球,总算大家都练得差不多了,今天能痛痛快快踢一次。但他没想到韩宇去借趟球,身旁就多出来个聂原。
申鹏拉下脸:“人已经够了。”
韩宇指指不远处正向他们走过来的男生:“张阳刚才说也要玩儿,再加上聂原,正好两队各多一个人。”
申鹏总不能也不让张阳玩儿,转身走了。
聂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低声对韩宇说了声“谢谢”,又想,这破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
韩宇同样低声地说:“一会儿你……小心点儿。”
聂原点点头。
然而,真正开始之后,聂原才发现他再小心也没用。
申鹏那拨人也太明显了吧!
申鹏带着他那几个铁哥们,对聂原各种围追堵截,根本不让聂原有挨着球的机会。聂原的队友们也看出来了,只好避开聂原传球。
一场下来,聂原跟着跑来跑去,脚下却始终是空的。
这球踢得,太无聊了,不如跟乌天坐着聊天儿呢。聂原只好盼着赶快下课。
他这一走神儿,就被人撞倒了。申鹏那几个哥们一齐朝他冲过来,连是谁撞得都看不出来。还好是草地,不大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