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孟子轩回来吃饭!”花娘用腰间围裙擦干净手站在屋子门口喊孟子轩。长安进门时眼睛在花娘身上扫了一眼,这寻常女子穿的衣服在花娘身上也分外合适,似乎这衣服一遮花娘身上的风尘气也没了。
花娘将鬓角散发掖回耳边难得的害羞了,瞪长安:
“吃饭了。”
长安哈哈一下坐下,孟子轩进来后柳依依带着小宝也走进来,花娘瞪他们: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来我家吃饭。”花娘眼神呆到在柳依依身上剜了好几下。柳依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顾自坐在长安身边。小宝不仅吃还要将菜装在食盒带走。
“你个······!”花娘指着小宝就要骂看到一旁默默不语的长安住了嘴。
长安看了眼小宝没有说话,他知道小宝拿走饭菜是给谁吃也不加阻拦,只是摘了腰间酒壶仰首便喝。
花娘一把抢走长安的酒葫芦:
“看不出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却这般能喝酒。”
柳依依冷眼看了花娘心中想,书生模样?你是未曾见他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模样。
这几年在雪翊身边她从前温柔多情的性子早已经磨得全是棱角,所以说,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从前嚣张意气的定王长安变成一个酒桶,也可以让当年温润脑中是祖宗礼法的太子变成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柳依依站起身来从花娘手中抢过酒葫芦为她自己满上:
“你不让他喝我喝。”说完一杯饮尽。
屋子里小宝慢慢喂着雪翊喝粥还冲雪翊埋怨:
“那个花娘野蛮不理出言不逊真让人讨厌。定王也没有定王的样子。”
雪翊听了弯了眉眼:
“莫要胡说,花娘本性不坏······”说完,他歇了歇继续说:
“你以为定王是什么样子的?”
小宝听到雪翊后来的问话因为花娘的不高兴立刻退去兴奋的冲雪翊说:
“穿着铠甲,拿着宝剑,冲锋陷阵,嗯,还有桀骜不驯的神情。”
雪翊摸摸小宝的脸撇开视线,那是长安从前的样子,不过已经被他亲手毁了。
门外的长安听着屋里雪翊和小宝的对话敛了视线喝了一壶酒。
“魏先生,姐姐叫你。咦,你在白先生这里做什么?”孟子轩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动了屋里的雪翊,也惊到了门外默默站着的长安。
长安扭身便要离开。
“长安!”雪翊急促的唤他。
长安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转回雪翊屋中。
余姚说到底都是富饶的地方,余姚书院的陈设极为破旧,雪翊此次过来什么都未准备,用的还是书院从前置办的老陈设。
长安进了屋子视线在屋内环顾一周,这屋子既不明亮也不宽阔,不论是屋中光线还是陈设都是暗的厉害。
雪翊见他进来没有力气起身却还是笑着说:
“坐。”
小宝为长安搬了椅子。长安坐下后他便站在长安身后一脸敌视。
两个人这么多年不见,一时再见面都不知如何开口。
“下山吧。”这是长安的声音,山上条件不好根本不利于雪翊养伤。
雪翊笑容一僵,他以为是长安在赶他走,看上长安眼睛神情坚定:
“不!”
长安不说话,屋中又是一阵寂静。
雪翊渐渐体力不支合了眼睛想要睡过去。
如墨的长发散在枕上,衬的雪翊面白入纸,长安看了雪翊才吃了两口的粥皱眉,端起:
“吃完再休息。”
雪翊睁开眼睛丝毫不意外长安的举动,温柔的笑笑,微微张开嘴。
长安喉头一哽,坐近了些一勺一勺将白粥喂了雪翊吃了。
最后等到雪翊睡了他才缓步走出屋外。
屋外阳光温暖,不论是花草还是飞鸟颜色的都极为艳丽,唯独雪翊的屋子,却跟浸了墨似得阴暗。
长安回到他自己的院子,孟子轩正坐在门栏上和他姐姐玩儿抓拐,一个个的拐和沙包高高抛起落下,姐弟两个人都笑的开心。
花娘见到长安回来慌忙站起身来整理衣服:
“你回来了。”
长安点头。
花娘扯了孟子轩笑了说:
“我还说你有什么脏衣服吗我帮你洗了。”花娘这样说着,耳朵上的坠子也在阳光下闪着光。
长安笑着拒绝,想着什么从怀中掏出银两递给花娘。
花娘不解:
“这是做什么?”
长安说:
“我走不开,劳烦你帮我请几个工匠来帮我打些家具修下房屋。”
花娘放下腕上袖子痛快的答应还打趣:
“这么多银子不怕我私吞了?”这样说着突然想到她为什么会来到余杭书院躲着,有些心虚的偷偷看长安。
长安丝毫不介意摇头笑了说:
“这些个银子也没有多少,你若愿意要尽管拿了去。”
花娘从未见过长安这样的男子,一时失了神低声喃喃:
“这样好的男子不知道最后给谁做了郎君去。”
长安没有听清花娘的话,花娘也不多做解释,拉了孟子轩:
“你乖乖和先生念书,姐姐去去就回。”
孟子轩乖乖的叮嘱花娘:
“姐姐路上小心,哦,我要桂花糖。”
花娘笑着捏捏孟子轩的脸从长安点点头扭身走了。
花娘正午下山傍晚都没有回来。
孟子轩着急,长安安抚了孟子轩只身下山寻花娘。
越走长安越觉得心上不安,花娘得罪了蒋宇他却让花娘只身一人下山,如果出了事他怎么和孟子轩交代。
进入县城,越往繁华的街道走越能听见有些人笑着议论:
“呦,扒的那叫一个光呦,小半天了。”
长安皱了眉扯了一个人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人笑着回答:
“花楼的那个花娘呦,被人扒光了扔在街上,不过也没什么,她们这些人平常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长安感觉火从心头燃起,抓着那人的手也使上了了力气。
那人甩开他:
“你做什么,有病。”
长安快步冲那人说的地方奔去,远远地他看见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只剩下一些老人对着花娘指指点点。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人为花娘递上一件衣物,任由她赤裸着满脸难堪羞愧。
长安看着人群中那个无处藏身的花娘一阵心痛,花娘又何尝做错什么,需要这般曝露在众人面前被其羞辱。
解下袍子裹了花娘抱起,花娘看到他更是难堪的抬不起脸,小小的缩进长安怀里低声啜泣。
长安安慰花娘:
“没事,没事我带你回去。”这安慰苍白的他都不忍直视,一个女子被脱光了扔在街上哪里会没事,有刚烈者早已经自尽了。
“对不起,我的错。”
最后长安也没有带花娘回书院,买了衣服找了间客栈将花娘安置好,面无表情便要出门。
花娘意识到异常快跑几步扯了长安急切的问:
“你去哪里?”
长安拍了花娘肩头:
“你先休息,我去去便会”。
“你要去蒋宇?你找到他要做什么?”花娘满脸急色,声音尖锐。
长安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之前便不该对他手下留情。”花娘被他语气中的冷意惊的一抖,赶忙扯了长安的袖子。
长安笑的温和:
“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他死了倒也方便,这疙瘩便也解开了。”
花娘不敢说话,只是泪眼看了长安。
长安挥开花娘,花娘赶忙抱着长安的腰:
“千万不要,我这样的女人被他人看两眼没什么,你千万别为了我做傻事。”
长安敛了眉,他极为不适应女子这样抱他却忍了没有推开花娘,这几日的变故让他的心绪极为紊乱,心底的暴躁因为今日花娘的事彻底的激发出来,若说杀人可以消除他连日来的暴虐,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动手。
花娘又抱紧了些,她鼓起勇气说:
“你不能做傻事,否则我和子轩半生指望谁。”
长安一惊,他似乎知道花娘要说什么。
花娘将脸贴在长安背上闭上眼:
“你说我妄想也好,疯了也好,可我还是想说,有时候我其实特别想问你,若是你不嫌弃我,我给你做娘子可以吗?”
“好。”长安应着。
花娘睁大眼睛似是没有回过神:
“真的?”
长安点头。
一瞬间泪水涌满花娘眼眶,她又哭又笑:
“早知道被蒋宇扒光了便能嫁给你我一定早早就请蒋宇动手。”
长安黑了脸,他低估花娘的心里承受能力。
花娘满心欢喜,却没有留意到长安答应娶亲语气平淡的像是有人问他午饭吃什么一般。
人生走到这里一切于长安而言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仿佛一切的激情都已经在流放前那几年全部燃尽,青春年少,少年意气。这样想着长安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酒。
花娘担心长安反悔想着要借着在客栈和长安生米做成熟饭,长安借口怕孟子轩担心带花娘回书院。
他不知道心中空荡的厉害只是因为想要回去看一眼雪翊。
两个人一回到书院,小宝便跑着回去告诉雪翊。
长安惊讶:
“他还没休息?”
柳依依冷笑:
“担忧你强撑着哪敢睡。”
长安转身出了屋子,柳依依以为他是去看雪翊等到长安走了雪翊屋子相反方向的位置她才惊讶的问:
“你去哪里?”
长安背着她摇酒葫芦:
“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雪翊还娶过太子妃呢,我们长安侍妾没有,亲都没有成过,凭什么!成一个给他看!
☆、第三十五章
清晨,太阳一如既往的早早升起,冲散了山间薄薄的一层晨雾。
柳依依侍奉在雪翊身边喂雪翊喝药,花娘换了件清荷的衫子慢慢走进来:
“临安已经请了工匠说要给这屋子修修在做些家具。”
柳依依懒得理她头也不抬,用帕子擦擦雪翊唇角的汤药。
雪翊看了眼窗外明媚的景色,眼睛都仿佛染了暖光:
“修着屋子做什么?”雪翊问了。
柳依依看了雪翊说:
“您理她做什么?”
花娘今天也不因为柳依依的话生气,笑了说:
“大概是临安要办喜事了让你们也跟着粘粘喜气”。
柳依依这才抬眼看花娘,她替雪翊问出:
“临安和谁办喜事?”
花娘洋洋得意:
“我。”
柳依依冷笑一声继续照顾雪翊:
“您休息下。临安昨日买回些补品我给您炖了去。”说完站起身来就要轰花娘出门。
雪翊却皱了眉:
“当真?”
花娘眉飞色舞:
“当然。”
“咳咳咳······”雪翊听了轻咳起来。
柳依依急忙将花娘赶出去,关了门对雪翊说:
“您信她做什么,定王又没瞎。”
许是咳嗽震动扯到伤口,雪翊的脸色及其难看,他摇头:
“你不懂长安。”
柳依依心里想:是啊,我是不懂你们这群疯子。
柳依依推门出去:
“我去帮您问问,若是真的我替您了结了花娘”。
柳依依走了后雪翊看了头顶青色床幔,眼底染上血色,嘴角越扬越高,最后轻笑出声:
“果然是长安!”
柳依依出了门径直走向长安上课的学堂,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的传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她默默点头,心中接下来剩下的内容: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年少时,这是《日知录》中她最喜欢的一篇,当时她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入则朝堂出则沙场。
不久孩子们开始休息柳依依慢慢走进去,圣人画像下长安歪坐着执了书卷喝酒,看到她进来微眯了眼睛。
“怎么,不愿意见到我?”柳依依心细如尘,随手拿了长安案边的书卷随意翻看:
“你当年可不是一个听圣人言的人。”柳依依话中另有深意。
长安坐直身子:
“正是不听圣人教诲才会蹉跎大半生。”
柳依依将书仔细放下坐在长安身边。
长安一看她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起身便要离开,被柳依依一把踩了袍角一个踉跄。
长安痛心疾首:
“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柳依依一脸被嫌弃:
“别像一个酸儒似得让人难受。”
长安皱眉:
“不要轻易讽刺我的职业!”
柳依依笑,长安这幅腔调分明是不愿与她深谈:
“当年我以为你会娶我。”
长安被柳依依突如其来的话惊到,随即摆正态度:
“你很好。”
柳依依瞪长安:
“不用你说些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你告诉我我该说什么人尽不知的事情?”长安反问。
“后来我以为你会娶齐家小姐。”柳依依说完后看了看长安替长安说:
“她很好。”
长安默默低笑。
“你不知道,齐家小姐嫁给了你帐下的刘尧,生了一双儿女,前些日子我还去看她,她过得很好。”柳依依看了远处向长安讲着这些年的事。
长安心中宽慰,听到那些从前他认识的人生活的幸福他便感同身受。当年哭着一巴掌抽上他脸的小姑娘也为人妇为人母了。
柳依依看了长安的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
“你看,当年我们觉得艰难万分的事回头来看竟然也能笑着谈出,时间便是如此,席卷着我们匆匆过下来,大家都在向前走,怎么唯独你滞留在了从前?”柳依依这番话说的极为蛊惑人心,有一瞬间长安甚至以为他真的跨过他心中那条时间的鸿沟轻轻一跃,踏上另一边阳光明媚的土地。
长安扬了眉,眸子深沉吓人,他的手指向雪翊屋子的方向笑着问柳依依:
“那他跨过时间了吗?你呢?你跨过了吗?”
“没有,你们都没有跨过,却独独叫我走在前面,是在自欺欺人吗?”说完他主动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对话,径直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花娘准备着她成亲的事宜,工匠也上了山为雪翊重新修了屋子打了家居。
花娘看了雪翊的屋子撇嘴,雪翊的屋子更像是一件为成亲准备的新房,她不满的看了长安,长安正低着头对着棋盘兀自发呆。
雪翊院子里雪翊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小宝蹲在一旁为他打扇。
“主上,你真的任由定王娶那个粗俗的女人?”小宝撅了嘴。
雪翊低笑,语气斩钉截铁:
“不会。”
“你御私卫的人来到余姚了吗?”雪翊闭了眼问小宝。
小宝点头:
“已经到了,我过些时候命他们扣见主上”。
雪翊止了手:
“不必,告诉他们安心办好差事即可”。
小宝听后放下扇子恭敬扣头。
“遵旨。”
雪翊看了眼不远处已经开始披红挂彩的一处院子沉眸勾唇笑了笑,然后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二十岁那年雪翊终究不敌魏帝与皇后的逼迫同意成亲。
那时长安远在边疆,雪翊成亲无人敢告与他知道,魏帝挑着长安一定赶不回来的日子在京中操办了太子与刘皇后侄女刘苏的婚事。
那一天京中张灯结彩,红毯铺满了正德门大街,刘国舅府中抬出的嫁妆堵了正德街百姓正常的行走活动,京中百姓全都走上街头看太子娶亲国舅嫁女的盛事。
那一天宫中人人都很高兴,除却雪翊,长瑾和长熙。
午间东宫宴请宾客,长瑾明显心不在焉。
长熙端了酒杯问他:
“怎么了?”
长瑾皱眉:
“这个时辰,该回来了啊。”
长熙心都颤了:
“谁回来?长安?你告诉他了?”
长瑾瞪长熙:
“难道我们也瞒着他么?”
长熙不说话了。
雪翊穿着冕服,带着冕冠站在高堂之上看着他舅舅刘峋牵了流苏的手缓缓向他走来,殿门大开虽是冬日却插满鲜花,这样的喜事在雪翊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欣喜。
他的视线越过殿外栏杆,似是要看到大魏边境有长安的那一头。
长瑾和长熙不忍心看雪翊两个人将头扭开,长熙说:
“怨不得你总说你不愿做这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