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人,不是雅兰珠,你们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梅长歌冷冷的指点道。
虽然梅长歌已经发现了那个隐匿在人群中,随时准备跳出来煽动民意的人,但梅长歌对卢骞这个人的行动力,仍然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为了获得更加牢靠的保证,梅长歌只好亲自出马,“劝说”两位老人家说出那个人的身份。
即便不能,梅长歌用委婉的方式,点明他们受骗的事实,也可以确保,下一次发生此类案件的时候,刑部能秉持高度的独立性,而不必被逼上梁山,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做出一些不可回转的决定。
尸体的状况摆在那里,婆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最后不得不承认,梅长歌那句,“刑部暂时无法辨认死者的身份”,是真实可信的。
当然,闹事者的身份,梅长歌仍旧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两位老人家,在摇头晃脑的凝神苦思了许久之后,终于恍然大悟般的发现,他们竟然在听了一个陌生人,一段毫无根据的传闻之后,做出了聚众冲击刑部府衙,这样大胆而荒唐的事情,心中好一阵惭愧。
他们连声向梅长歌表达着自己的愧疚之情,直到梅长歌保证,卢骞不会因为这件事,而逮捕他们之后,两个人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等彻底解决了这一桩闹剧,梅长歌才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安安稳稳的检查起尸体来。
尸体暴露在没有冷藏和杀菌的环境中,可以说,尸体的状况,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
梅长歌之所以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动手验尸,主要是不想连累叶缺。
致命伤在死者的头部,不剃掉全部的头发,根本不可能辨认出凶器的准确形状,但这种事情,梅长歌不愿让叶缺去做。
她没有理由,让任何人,来为自己的“任性”买单。
梅长歌从叶缺的工具箱中,翻出了一柄小刀,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子,准备开始为死者剃发。
“还是我来吧。”楚青澜的这一声轻唤,吓得梅长歌浑身一抖索,手上握着的小刀,擦着死者的额头,落到了台面上,发出铛铛的响声。
“楚青澜,你是不是有病啊。”梅长歌没好气的呵斥道。
“梅长歌,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大老远的,从城南跑回来么。”楚青澜板着张脸,怒气冲冲的说道。
“行了,那你来吧。”梅长歌将小刀往楚青澜手上一放,大喇喇的说道,“烦劳五公子剃的好一点。”
楚青澜哭笑不得的问道,“你就不怕我被人责罚?”
“你?”梅长歌故作惊讶的说道,“陛下仁慈,是决计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杀掉自己的儿子的。”
三千烦恼丝根根落地,头皮渐现,不得不说,楚青澜的手艺,比起梅长歌这个半吊子,还是要高出很多倍的。
起码,小刀贴着头皮划过,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细小的伤痕。
梅长歌取了一张薄纸,放到上面,用墨轻轻的勾勒出伤口的大致形状,再用小刀挑取了一小块皮肉放到一边,细细的看着。
“楚青澜,你帮我看看,上面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不是金子的粉末?”梅长歌挑了挑眉,奇怪的问道。
“我觉得是。”楚青澜看着梅长歌好不容易描出来的形状,沉声说道,“我觉得凶器可能是烛台。”
“不过话说回来,你我都不是验尸的行家,还是先别下结论,等叶缺回来,让他看看再做决定吧。”
“可我听你方才和人说话的意思,你不是已经确认死者的身份了吗?”楚青澜面无表情的调侃道,“少说也有**成的把握了。”
“楚青澜,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梅长歌暗搓搓的翻了个白眼,不满的说道,“你见过几个人,在谈判桌上,说的全是真话的,当耳旁风听一听就好,千万别当真。咱心里可得有个数,哪些话能信,哪些话是说给旁人听的。”
第二十九章 柳暗花明
“哪里不行?”叶缺面不改色,但牙关已暗暗咬紧,“你该不是想临阵脱逃吧。”
楚青澜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暂时还不行。”
“此花极怕受寒,需在温室中培育,放眼整个京都,仅未央宫一地建有大型花卉温室。”叶缺好不容易抑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说道,“现在公子可以去面见陛下了。”
“这是墨兰花的种子。”
“昨天我便觉得不对,眼下看来,确实不对。”叶缺眸色突转阴寒,冷冷说道,“未央宫这下可逃脱不了干系了。”
“整日里缩手缩脚,小心翼翼的,一点事情都干不了,还不如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做什么,活也活的痛快些。”叶缺心中的怨气由来已久,一旦被人激发出来,那当真是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原来叶缺神情看起来凶狠,动作倒挺温柔,所做的,也不过是用小剪子剪去死者手上的指甲,然后收集起来,放到一处,像是要将指甲缝中残存的东西剔出来。
待楚青澜凝神看清了叶缺做的事情,这才将跳得飞快的心脏,放回了肚子里。
“哎……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楚青澜阻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叶缺冲了出去,一把抓住死者的右手,一副想要和人干仗的架势。
叶缺心有不甘的看了眼仍躺在台面上的那具尸体,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反正做都做了,不妨再大胆一些吧。”
“恐怕还差一点什么。”叶缺长叹一声,神色凄然,“这只能说明,该死者意外身亡和太子有关,并不能指出,死者被谋害的第一案发现场,是在未央宫中。”
当然,楚青澜之所以这么说,显然是将炫富和装逼这两项附属功能,排除在外的。
楚青澜此言非虚,蜡烛的5 火焰根本无法融化黄金,用这种手法做出来的蜡烛,除了减弱烛光的照明效果,根本没有任何实际的好处。
“再加上此物,我们就有了十足的把握。”楚青澜将梅长歌挑下的那一点皮肉递给叶缺,冷冷的说道,“蜡烛中掺杂着大量的黄金粉末,除了楚青渊那小子,再没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是的。”叶缺慢慢闭上了眼睛,似是自言自语,“有此一物,我们或可要求陛下下令搜查未央宫。”
“是未央宫的东西。”
楚青澜的目光,慢慢移到丝带末端,毫不意外的,在上面发现了一个用金线绣成的“央”字。
只见它色彩艳丽,质地轻盈,楚青澜用指尖轻轻的搓了两下,立时便知,这丝带价值不菲,绝非一般歌舞坊能用得起的。
与其说是绳索,其实更像是一条柔韧的丝带。
“咦?”
叶缺从怀里摸出个纸袋,扔到台面上,示意楚青澜自己去看,“你仔细看看这条绳索,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叶缺,案子查到现在,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没有?”楚青澜静默片刻,淡淡的说道。
眼下虽因大秦律法而畏首畏尾,可总比就此偃旗息鼓,再也不能碰刑案,要好得多。
“旁的我没找到,只寻到了凶手抛尸时,用来捆绑尸体的绳索。”叶缺并不在意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但人活一生,能寻到一件真心想做的事情,非常不容易。
楚青澜不满的说道,“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杀人的无所顾忌,反倒是查案断案的畏手畏脚。什么事都要按着章程来,稍微走错一步,轻则贬官,重则入狱,长此以往,谁还敢管这档子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是梅长歌要弄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我早就想改改大秦这灭绝人性的验尸制度了,这次正好是个契机。等此案了了,我得想个办法,至少不能再像现在这般严苛了。”
“可你把尸体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怎么向卢大人交待。你是知道的,卢骞这个人,活得也忒小心了些,那是一丁点的责任,都不肯承担的。”叶缺喋喋不休的抱怨道。
叶缺俯身看了一会尸体,用银针刮了一点粘在死者头皮上的东西下来,看了好一会儿,方道,“这是烛泪,我认为你的推测是正确的。”
“对了,乱葬岗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楚青澜移了烛台过来,在死者伤口处比划了一下,信心满满的说道,“我这倒是有些发现,你过来看看。”
“可别等梅长歌自个发现了,将人撵出来,那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件事,梅长歌处理的挺好,用不着我上赶着帮忙。更何况,我在一旁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楚青澜上下打量了叶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一看就是蒙越那小子通风报信的,你回头找个由头,把他撤回来。”
“你不回来的挺早的么,怎么也不帮帮她?”叶缺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
叶缺来得倒快,梅长歌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回来了,满头的汗珠,气息乱得一塌糊涂,进门第一句话,问得便是梅长歌的情况。
“行了,你放心的去吧,这儿交给我,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楚青澜哭笑不得的说道。
“等叶缺回来了,你陪他一起验尸。”梅长歌临出门前,仍旧不放心对楚青澜叮嘱道。
梅长歌不怕麻烦,但倘若能省掉一些麻烦,于她而言,那真是极美的事情。
当卢骞派人来停尸房,告知梅长歌,他们已经抓到了人的时候,梅长歌表示,她内心有一丝丝的惊喜。
第三十章 审讯
因此,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还是当做没有发生的好。
虽说这事干得不太地道,但梅长歌坚信,此人绝非无辜。
哪像现在,说搜就搜,多么的方便和彻底。
就比如说这件事吧,若是在以前,别说没有证据,即便是有,一个个大红印章盖下来,总要耽误不少时间。
不得不说,在大秦,有些事情操作起来,还是比在现代有效率。
“我猜想,你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应该和你的工作方式有关,所以,我趁着审讯前的那一小段时间,命人从你的家中,取来了你平日里使用的货郎担。”梅长歌大手一挥,示意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麻溜的起来干活了。
“托卢大人的福,在将你抓捕归案之后,我拿到了一份关于你的详细资料。”梅长歌从袖中取出一本草草写就的折子,小声念道,“资料上写的很清楚,你是靠做货郎为生的。常年走街串巷的工作,不仅便于你为你的主子搜集各方资料,同样也有助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你现在是不是感到非常恐惧,还带有一点点的疑惑。你不知道在你刚刚的回答中,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被我正好抓了个现行。”梅长歌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好整以暇的说道。
梅长歌话音刚落,只见王城大口喘着粗气,胸膛不断起伏,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梅长歌定定的望着他,良久之后方慢慢起身,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上峰,大约是在辰时之后,午时之前去找的你,我说的对不对?”
“反正是与不是,根本不是重要的,你们不过是想找一个替罪羔羊罢了。”王城愤然起身,硬硬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多言呢?”
“哦?”梅长歌斜斜的坐着,语意慵懒,眉梢处,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是聚众吗?我还以为,你是跟着大伙一起来的呢。”
“知道。”王城点点头,突然抬起双眼,望向梅长歌,“因为我聚众冲击刑部。”
“知道你为什么被捕吗?”梅长歌挑了挑眉,淡淡说道。
“大约,大约是巳时。”王城仍旧低着头,半句话也不肯多说。
“你上午什么时候出的摊啊?”梅长歌慢慢的转动着眼珠,仔细的想了想,半晌方道。
“吃……吃了……”王城觉得,梅长歌分明什么实质性的问题都没有问,却已经一步步的,走向了真相。
“你早上是在家吃的饭吗?”梅长歌的语气中,渐渐透出一股淡淡的冷冽。
“我跟着大伙来到了刑部……大概是吃午饭的时候,我听人说起……说起太子杀人的事情……然后……然后……我早上摆了摊。”王城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能反过来再说一遍吗?”梅长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的说道。
“我早上起来,先吃了早饭,然后出门摆摊,直到正午时分,我听人说了太子强抢民女的事情,义愤填膺之下,便跟着大伙一起,来了刑部。”说这话的时候,王城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既羞愧又恐惧的表情,看上去真实极了。
“说一说,你今天都做了哪些事情吧?”梅长歌摇了摇头,轻笑道。
“城南。”王城许是没有想到,梅长歌连续抛出的这两个问题,竟是如此简单,他稍微愣了愣神,才回答道。
绝大多数时候,咄咄逼人的交谈方式,并不适用于开场白,营造一个良好的,能够被信赖的氛围,才是审讯成功的关键。
“家住哪里?”梅长歌提的这两个问题,都是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不至于让王城感到不安,也不需要他绞尽脑汁的编织谎言。
“王城。”对方低垂着头,死死的盯住眼前的地面。
“告诉我,你的名字。”梅长歌神色颓废的靠在椅背上,用探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居心叵测的男子。
第三十一章 嘴唇按压
可王城苦于无法可想,只能任由衙役们,将他拖回牢中,静候梅长歌的再次到来。
王城眼看着梅长歌毅然决然的离去,又听她莫名其的丢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心中早已如翻江倒海般翻腾不已。
对于这种奇巧淫技,梅长歌那是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的,此时若是不走,难道留下来,给王城看自己的窘态吗?
梅长歌说完这句话,不等王城有所反应,立时拿着证物转身离去,再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种种迹象表明,我手上的这根蝴蝶簪子,是有问题的。”梅长歌言笑晏晏,透着一股向上的昂扬斗志,“王城,恭喜你,你叛变了。”
“你的表情如此紧张,甚至稍稍有些扭曲,眉头紧皱,前额还带有一点沟痕。尤其是你的这张嘴巴,你仿佛要将它们藏起来似的,紧闭着双唇。”
“王城,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面镜子。”梅长歌故作轻松的说道,“你看看你这张脸。”
当梅长歌在王城的脸上,终于读到了“嘴唇按压”这个决定性动作之后,她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
会不会,更加有可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呢。
经过层层掩盖,通过繁复琐碎的手法,才能得到的,反而是错误的线索,那这些堂而皇之的放在台面上,能够让人随意接触到的呢?
指尖一路向下,拂过件件发簪,一个能设计出如此精巧之局的人,想必也是一位细心之人,梅长歌带着这样的想法,剖析着对手的用意。
秘密就藏在其中,但看梅长歌能不能发现。
待破了“鲁班锁”的局,梅长歌将探寻的目光,重新落到了货郎担上。
一片静默中,王城对上梅长歌凉意深重的眼眸,心中长久筑起的防御阵地,于刹那间,裂开丝丝缝隙。
梅长歌三下五除二的把它拆开,将它的零部件扔到王城面前,狡黠的笑道,“好歹说了一句真话,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只是可惜,对于一个生活在遥远的两千年后,一个凡事皆能在互联网上查找到攻略的新时代人类,“鲁班锁”早已不是什么难以破解的神秘宝箱。
梅长歌甚至可以脑补出王城此刻的心理活动,他一定在内心深处叫嚣着,鱼儿上钩了,这个傻叉。
“不过是个讨巧的小玩意,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城转过头,似乎是在回避梅长歌的视线,但眼尾那一抹得逞的笑意,恰到好处的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现在,梅长歌却只是慢慢的摇了摇头,将那只“鲁班锁”放在手中,稍稍把玩了一下,便放到了一旁,冷冷的问道,“这里面有什么?”
如果梅长歌没有看到王城脸上,那轻柔的,好似一阵春风般的如释重负,她或许也会这样想。
通常情况下,负责查案的人,侥幸寻到了这样一个物件,大概都会如获至宝的接着查下去,因为它实在是太像一条宝贵的线索了。
双手同时按压担子左右两边,便会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珍而重之的收藏着一个极为精良的“鲁班锁”。
翻到第四层的时候,梅长歌惊奇的发现,这个从外表上看,丝毫不起眼的担子,竟然内有乾坤。
梅长歌一层层的打开,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王城,她并不关心担子里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她只关心,王城在转瞬即逝的微表情中,到底能给她透露多少有价值的信息。